第十章 荒山小庙
陈瑞瑜站在屯外山头,遥遥望向点点灯火,默立良久,这才双手抱拳,遥行一礼,算是对九叔公一家、何家七小姐的救命之恩最后致谢,自此,陈瑞瑜将远走高飞,再不与这两家人相见。 此时陈瑞瑜行事,才有了几分当世人的模样,只是这心思,还是难以融合。 陈瑞瑜心里清楚,只因怀着几分报恩之心,漏了几句话,便一幕幕延续下来,自己是拦不得、阻不了。九叔公没错,穷苦了一生,有机会一改家境有何不可?那何家七小姐也没有害人,单是对青儿,怕也不仅仅是利用吧?!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能对青儿做到这一步,没点真情也是做不来的。 看了邸报,陈瑞瑜便知道自己已成未卜先知之人。九叔公、何家的人,怕是认定这事全因自己那神秘身世之故,这再住下去,难免不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九叔公一家倒也罢了,倒是那何家,何家老爷何正彦可是身在官场,这种情形能有何用,可是不费神便能想到。 那汪文言于四月二十二日有旨下诏狱,最终廷杖除名,何家只要拖过这一个月,便能看到结果,何家七小姐自然能一了心愿,何家自不必再怕汪家势大。若是仅此而已,陈瑞瑜倒也能想法子蒙混过去。偏偏这个汪文言却是那魏忠贤盯紧了的人物,这一次是因镇抚司刘侨听了叶向高及黄尊素之言,汪文言才留得性命且并未牵连他人。但随后不久,锦衣卫掌镇抚司刘侨便被换上了魏忠贤自己的人,而要不了几个月,魏忠贤便开始大肆清理朝堂,庵党势胜,东林党自此开始大败,不知多少人丢官殒命......到了这一步,陈瑞瑜不相信何正彦还不明白,就算不是为了升官,仅图自保,也势必要将自己推到浪尖上。 可想而知,这何家也断然不是单单一脉,现在陈瑞瑜还不知道何家倾向于那一派,也根本不想知道,这随后......何况陈瑞瑜目前完全说不清自己的身世,正如何六儿所想,给人印象是“有意隐瞒”,这更是危险,不论陈瑞瑜是否能为其所用,那一条性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与其朝不保夕,不如当机立断,自此不告而别,徒然留一份神秘便罢。 经过这一次,陈瑞瑜才算体会到了,什么叫恩仇,什么叫无奈,这世上,可没有截然分明的界限,善恶黑白,从未有什么公断。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得硬起心肠,不然,不仅小命不保,还不知会连累多少人。 眼下还不知自己这世的家人何在,就凭自己遭人暗算,怕也不会是个安慰的所在。 想到这个尚未明晰的家,陈瑞瑜倒是有几分犹豫,若真想起来,是否回去? 陈瑞瑜向四周望了望,黑漆漆的全是山林,似乎这世上就唯有自己一人而已,多少有些孤独之感。罢了,等想起来再说吧,若是自己能够生存下去,倒也不必急着回去,眼下......还是先顾眼前吧。 陈瑞瑜摸了摸背后的包裹,暗自心安。下午九叔公与刘恩都有些心神不稳,倒是没留神陈瑞瑜已经悄悄藏了些吃食,还得多谢何家七小姐,那点心干粮随手可得,陈瑞瑜甚至得空切了半片腊rou。这点干粮也就够了,怀里还有何六儿“孝敬”的十两碎银子,这次陈瑞瑜可有心揣稳当了,这可是全部将当,在没有寻到生计之前,就全靠这些了。 腰间悬着的镖囊,让陈瑞瑜信心大增,适才奔上山时,陈瑞瑜身子里的某些记忆又“溢出”不少,甚至能跃上丈许的坡坎......这些足以让陈瑞瑜相信,在遇到危险时,至少能够自保。 陈瑞瑜最后望了眼灯火,转身扑进黑夜。 这去向,陈瑞瑜也已想妥当,向东,向通州方向走。既然要离开九叔公与何家,那京城是不能近的,这附近的皇庄也要远一些,再有,自己既然是在船头遭人暗算,这通州是必定去过的。此时陈瑞瑜已经不惧那些暗算之人,眼下这身打扮,怕是仇人也未必认得出。那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往来人马众多,生面孔更是寻常,不仅适合隐藏,就是寻些生计,怕是也要容易些。 今夜明月高悬,这一带又仅是丘陵矮山,尽管密布山林,却丝毫没有给陈瑞瑜带来麻烦。陈瑞瑜一路飞奔,很快便遥遥越过当初上岸的河边,一直向东奔去。 路上陈瑞瑜奔的兴起,在越过一道深沟时居然凌空一个空翻,落脚恰恰踏在对面边缘。待看清时,陈瑞瑜一阵后怕,随即又是一喜,这身子,后世怕是难见吧?不过,自己如此,岂不是说这世上还有不少与自己一般、甚至更强的人? 这般胡思乱想,脚下却没停步,一路上陈瑞瑜尽量避开有灯火的地方,此为京城附近,想必巡夜的巡捕营可不是摆设,万一被拿到,岂不麻烦?陈瑞瑜这荒野飞奔,倒还真避开了驿道上的几座关口。 待到天色微明,算下来少说也走了二十多里地,陈瑞瑜才停下来,举目四望,见四周仍是树林,前面不远处的山腰上,倒露出一角飞檐,瞧上去像是一座小庙。陈瑞瑜打定主意,要去小庙里暂歇,这也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想到这里,陈瑞瑜才想起,自己还是忘了一样,水。陈瑞瑜暗自苦笑,日后可得反复思量才好。 奔近林边,见那小庙已然破败,两扇庙门歪歪斜斜敞开着,怕是已合不拢,由门望进去,处处结满蛛丝,显然许久无人来过。陈瑞瑜正想直接进门,看看是否能寻到水,却猛然听见殿内传来人声,夹杂着隐隐哭泣声,像是女人的哭声。 陈瑞瑜皱眉,前后打量了下,便转身沿着庙墙寻到后殿,伸手试了试,用力一撑,便上了墙头,左右瞧瞧并未有人,便轻手轻脚的跳下去,悄无声息的掩过去。 此时天色大亮,陈瑞瑜凑到窗前,隐住身子探头瞧去,晃眼却是一惊,只见殿内两把明晃晃的钢刀,正好反光射过来。微一定神,放眼细看。 殿内两人却是长相狰狞,一瞧便不像好人。陈瑞瑜心里倒觉好笑,未必还真有长得像歹人的?那两人均是身形彪壮、一身横rou,高矮也差不多,却偏偏一个是瘦长脸,一个弥勒相,这般手持钢刀站在庙内,多少有些滑稽。如若不是在这荒山小庙里遇到,陈瑞瑜怕是要笑出声来。 再看一眼,陈瑞瑜便有些奇怪,适才听到人声,怎地这会儿两人光摆个姿势站着不动?再说,又不是临阵搏杀,这般将明晃晃的刀子亮出来作甚?吓人么? 再看片刻,那两人仍然不动。陈瑞瑜心内狐疑,猛地想起适才不是听到女人哭声?这殿内却没瞧见。陈瑞瑜又细细瞧了一遍,便俯身离开,在前殿、后殿间悄悄搜寻了一圈,并未见到有人,便又回到前殿窗前。探眼一看,两人仍然摆着个姿势不动。陈瑞瑜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一动,干脆退出几步,越墙而出,在小庙外又寻了遍,果然有所发现,在十几丈远的林中,拴着两匹马,附近却并未有人。陈瑞瑜不放心,再细细寻了遍,仍然不见有人,心想这该是庙中二人所乘,便悄声又回到庙里。 殿中二人仍然不言不语,姿势摆的极为端正。 陈瑞瑜也来了兴趣,想要看看到底弄的什么玄虚。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打庙外飞来两只不知名的鸟儿,或许也是被那明晃晃的钢刀所惊,刚一飞进便又绕了一圈又飞出去了,却恰恰在那弥勒相眼前飞过。那人下意识的挥刀一扫,这一动,旁边那瘦长脸立即大笑,叫道:“哈哈,果真是我赢了。来吧,今日好好伺候一下六哥我。” 那弥勒相恨恨一“哼”,将手里钢刀在空中虚砍一通,显然心里有气,却发作不得,叫道:“便宜了你。” 说罢,便去那佛像香案下一阵捣鼓,取出一个包裹来,左右瞧了瞧,顺手放在香案上。 那瘦长脸满面得意,笑道:“怎么,还让六哥我站着吃不成,还不快快搬过来。” 那弥勒相瞪着眼,却真的将那香案搬过来,使劲看了看瘦长脸,居然伸手用袖口将香案上灰搽净,然后打开包裹,却是两个细长嘴儿的酒壶,余下的却是一包包的吃食,连陈瑞瑜都闻到阵阵香味儿。 这场景,陈瑞瑜可不知该如何猜测才好。 那弥勒相之人摆好酒食,却忽地不生气了,眯眼一笑,道:“也罢,怎说你也伺候过五爷我七八回了,这做兄弟的怎么也得照顾一你回。来吧,六哥,请。” 这下那瘦长脸不乐了,忍了忍,嘴角抽动几下,看着弥勒相好一阵子,一扭头,干脆自己去搬了个蒲团过来坐了,也不多说,伸手指了指酒壶,道:“我也不与你辩,总是今日赢了,你且给我斟酒。” “斟酒?”弥勒相粗大的眉毛扬了扬,伸手提起酒壶,忽地一顿,笑道:“罢了,你也莫赌气,今日让那小娘子伺候咱爷俩,你若不愿,日后我再补你一回。” 说罢,也不看瘦长脸,自顾走到佛像后,伸手真扯出一个人来。 陈瑞瑜一瞧,见果真是个女子,满脸是泪,一双眼惊恐万分,嘴里却是堵着块布,双手也捆着一条布带。 弥勒相一把将那女子拉到香案前,叫道:“你也莫哭,到了此处,只能怪你命不好。倒是你先听好了,这会儿我们爷俩饮酒,也不要你做别的,就给我们斟酒伺候着便是。你可听清楚了?” 那女子面色惨白,已然快晕过去了。陈瑞瑜瞧着那女子约莫也就是十多岁的模样,还是个丫头,衣裳倒是还齐整。 见那女子不答话,弥勒相凑近了些,道:“你且听清了,带你来此,我们爷俩可是没怎么着你,今儿个就让你斟酒,你若不愿,可别怪我们做点旁的乐子......” 那女子显然听明白,却只大睁着眼睛,不说话,当然,嘴还堵着呢. 那弥勒相之人怕也是才想到,便伸手扯下堵嘴之物,又问:“你可清楚了?” 那女子实已昏过数次,此时还算清醒,虽说单是将其掳来对一个女子便已是奇耻大辱,这二人的确并未侵辱她,这会儿却让她给两人斟酒......说实话,就是陈瑞瑜听了,也不知如何说话。 那瘦长脸此时倒帮腔道:“怎么?你不愿?” 那女子忙点头。 “好。这样才好。”弥勒相之人转身,竟然也搬了个蒲团坐下,单等着那女子斟酒。 那女子战战兢兢,一步一晃的走近两步,伸手拿起酒壶,却是晃得厉害。 那瘦长脸忙道:“小心些,小心些,莫要洒了。” ...... 殿外窗前的陈瑞瑜有些纳闷了,这二人到底是怎回事?那女子显然是被掳来的,可眼前这副情景.....该怎么办? 陈瑞瑜放松身子,凭直觉确信自己能对付这两个人,适才见那二人脚步虚浮,执刀挥舞间并无章法,显然仅仅拿把刀而已...... 却听殿内那瘦长脸连道:“香,真香,可是难得的好物啊。” “正是,香到骨子里去了......” 陈瑞瑜一瞧,却是那二人双手捧着酒盏,放在嘴边品着,竟然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饮酒.......对面那娇滴滴、弱不经风、满脸是泪的小女子,二人竟是犹若无视。 “六哥,这酒果真是醉花居的?” “自然是,程爷赏的,难道有假?” “程爷赏的.....也未必是真。”那瘦长脸似有不满,道:“头几次得的东西,不是说要多给几成的?到此时也未再提一句。这可不是一回两回了。幸亏上回路上遇到那个呆子,这得的马、银子没送过去,不然......” “你也勿埋怨,你道这银子是好赚么?”弥勒相道:“上回也就罢了,也就是那个呆子,瞧着便是头次出门,不然哪会容易得手?居然不用咱们猜便打开包裹给瞧清楚了,这些年你可曾遇到过?不过,也就这一回吧,若让程爷晓得了,还不扒了咱几层皮?” 陈瑞瑜是越听越诧异,还真有这么巧?上回就是这二人盗马骗人的? 陈瑞瑜一时火起......这也得怪那二人,这怎么听了、瞧了,都觉得二人有些傻不楞登的,真真是个蠢贼,可就是这样的蠢贼,生生便让陈瑞瑜长了见识。 这轻视之心一起,火气自然就大了七分。 陈瑞瑜一跃到了门前,跨步直入殿内,可惜这前殿没有殿门,不然一脚踢飞,那声势还要大一些。这般走进去,可就不怎么威风了。 果然,那二人猛然间见陈瑞瑜进来,吃了一惊,却是不忙站起,愣愣看了会儿,那瘦长脸先皱皱眉头,一张脸拉得更长了,道:“程爷让你来的?你好是面生,才跟的程爷吧?也不言语一声,到吓人一跳。” “说吧,程爷有何吩咐?”弥勒相之人不耐烦的说道。 陈瑞瑜真是哭笑不得,多少有些看戏的心思。不过,一眼瞧见那女子的模样,却又收了心思。 “你倒是说啊?怎地?我可告诉你,这女子可不能动,程爷交待过的,这银子没到手,便碰也不要碰.....”瘦长脸居然一番教训。 陈瑞瑜有心一脚踢翻香案,却是闻到香味,觉得可惜,自己到底还饿着呢。这二人实在是......陈瑞瑜原本的怒气,都有些散了。 陈瑞瑜看着那女子,轻声道:“别怕,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却是更加惊恐,向后退了两步,浑身都在颤抖。 这......居然也当自己是一伙的。 陈瑞瑜不再多说,转身面对那二人,沉着脸道:“你二人说的那马,是在何处得来的?” “关你何事?”瘦长脸显然也不是省事之人,面色一变,喝道:“你才来几日,便敢对我们吆五喝六的?” “还反了你了,既跟了程爷,难不成不懂规矩?”弥勒脸也喝道。 陈瑞瑜怔了怔,不想再理会二人的胡搅蛮缠,想了想,转身又对那女子说道:“你莫怕,一会儿真送你回去。你可是被他们掳来的?” 那女子惊恐未改,却是听着陈瑞瑜语声柔和,多少安静了些,大着胆子瞧向陈瑞瑜,见到陈瑞瑜的面孔,一双眼,不知不觉间便就信了几分。 “奴家......奴家正是。” “你家在何处?家人可知?”陈瑞瑜问道。 “奴家家住通州......”想是更信了陈瑞瑜的话,这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那二人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才跳起来,双双拔刀指着陈瑞瑜。 “你......你是何人?怎地来此?”瘦长脸叫道,那声音,多少有些颤抖。 “我瞧你是不想活了,爷爷我打断你的腿!”弥勒脸之人横rou抖动,瞧着便象是发怒的很了。 不过,这手里拿着刀,却叫着要打断人的腿......这还不是吓唬人么? 陈瑞瑜冷笑一声,道:“你们当真要与我动手?” “怎地?”二人同时叫道,却也同时退后一步。 “我练的是杀人的功夫......”陈瑞瑜撇了他们一眼,轻声道:“想试试么?” 那二人立时面色刷白,相互对视,挤眉弄眼的好一阵子,忽地将手中腰刀一扔,跪在地上......这二人太过齐心,那动作一致,快慢一般,就连腰刀落地,也仅是“咣当”一声,倒将那女子吓得不轻。 “大侠饶命!不是小的做的,小的只是奉命看管,绝无歹意!” “正是,正是,大侠,您高抬贵手,我可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不,刚满月的幼子要养啊,饶命啊!” 二人是声泪俱下,哭得可比适才那小女子还要“梨花带雨”。 说道这儿,倒是那小女子不哭了,脸上还挂着泪,却似乎颇有兴趣的瞧着眼前这一幕,还不时的打量着陈瑞瑜。 至于陈瑞瑜么......这难道不像是戏词儿?眼前这二人未必是戏班里出身?这说话、动作...... 若真是看戏,倒也不值一提,偏偏眼前这一幕,就活生生的,瞧那个瘦长脸,那眼泪可不是挤出来的,真真是泪流满面,而那弥勒相,脸上的横rou也没了,倒变成了苦行僧。 陈瑞瑜仍由他二人哭述、哀求,就是不发一言,到那二人将所知之词都说尽了,实在没有什么新词儿,偷眼抬头试探时,才问了句:“真有大侠么?” 二人一愣,那女子也是眉毛一挑,看向陈瑞瑜。 “有,有,有,真有。”二人齐声又是点头,又是回话。 “真有?” “真有!” 陈瑞瑜却是真心问的,这也是临时起意,想知道附近是不是也有功夫高强之人,却没料二人回答得如此肯定。 “你们在哪儿见到的?” “就在眼前!”二人齐声而应。 陈瑞瑜无语,这穿过来之后,还从未有今日这般心境......当然是乐啊。这二人做贼还真是可惜了。 可眼下眼瞅着再这么不清不楚下去,还不知费去多少时辰,这已将陈瑞瑜问清“案情”的心思都弄淡了。 怎么处置这二人?陈瑞瑜进殿之前,压根儿没料到自己仅几句话,便料理这两位“身形彪悍、面色狰狞”之人。送官?陈瑞瑜自己能见官么? 若是二人在这殿内凌辱女子.....等等恶行,陈瑞瑜倒不在乎举手杀之......杀人这事儿,对于陈瑞瑜这副身子来说,触动并不明显,可瞧着这二位的模样,陈瑞瑜不信还有人起什么杀心。 此时那二人似乎瞧见了转机,居然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等着。这察言观色.....这功夫倒还真有。 陈瑞瑜想了想,仍然面对那女子,轻声问道:“你可信我?” 那女子抬起头,注视着陈瑞瑜,点点头。 居然又是一个相信的。 “你且起来,一会儿再想法子送你回家。”陈瑞瑜道。 “多谢大侠!”女子福了一福,站起身子。就这么一礼间,那女子已抹去了泪。 这声大侠叫的......陈瑞瑜有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自找的。 陈瑞瑜瞅了眼香案上的酒食,笑道:“我这正饿着......” 这本想对那女子说先吃点垫垫肚子,可这才说了几字,那瘦长脸与弥勒相便连声说到: “请,请,请上座!”边说边将地上那蒲团拍了又拍,弄出好大的灰来,捧着送到陈瑞瑜面前。
另一边还不忘了对那女子说:“小姐也请用饭,这身子骨儿可不能饿着,小姐金贵着呢? “大侠请,大侠请,小的给您斟酒。这酒可是醉花居的招牌,多少来京的人想喝还排不上号呢?” “正是,正是,”弥勒脸此时已完全是一脸福相,就像他自己便是那醉花居的主人。“这酒入口不洌,回味绵长,确是上品。” 瘦长脸眼珠儿一转,对那小女子笑道:“小姐,小的给您赔罪,实在是照顾不周,您若是心里有气,尽管责罚小的便是,小的绝对眉头不皱,心甘情愿。只是小姐可别气坏了身子,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小的可不吃罪不起了。请请,小姐请这儿坐。” 陈瑞瑜心里这个纠结啊,是半个字都吐不出。转脸一瞧......不敢相信,那小女子居然.....有了笑意! 唉,这二人还真是个“宝贝”。 更意外的是...... 那小女子居然道:“大侠请!” 这是什么世道?陈瑞瑜有些迷糊了,这还是大明朝么?这是......什么片子?算喜剧一类?还是搞怪一类? 最后,陈瑞瑜叹了口气,坐下喝酒吃rou。 整件事,像是陈瑞瑜做错了。那小女子在一旁斟酒,那二人陪着无比灿烂的笑脸,忙着布菜、解说菜品的来历、味道的正宗...... 瘦长脸、弥勒相居然没想逃走离开,如同贴身随从,始终距陈瑞瑜三步之远。 也罢,这事儿总要有个了断。 “你们叫什么?”陈瑞瑜酒饱饭足,开始“断案”。 “小的叫王飞虎,排行老五,人称五哥。”瘦长脸还真不客气。 “小的叫郑潜龙,排行老六,人称六爷。”弥勒脸堪可比肩。 陈瑞瑜一怔,这飞虎、潜龙......便笑道:“你们是兄弟?” “大侠高见!”二人齐声答道。 陈瑞瑜......不能再怔了。 “真是兄弟?”陈瑞瑜问。 “真是,表兄弟。”瘦长脸道。 “远房表亲!”大概是见陈瑞瑜有疑,弥勒脸......郑潜龙补充道。 陈瑞瑜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二人牵着鼻子走,这可不好。 “上回你们是不是在山里盗马骗银子了的?”陈瑞瑜问。 “是。”二人居然只答了这一字。 陈瑞瑜......只好道:“那是我的马。” 王飞虎、郑潜龙侧头细细打量着陈瑞瑜。 “不像,”王飞虎道:“大侠有问,小的自然据实回话,小的可不敢有半句欺瞒。” 陈瑞瑜决定不跟他们纠缠,便道:“那马呢?” “就在庙外。” “不止一匹。”陈瑞瑜顺口道。 “另一匹是那马自己勾来的。我们瞧见不要白不要,便留下了。倒真不知是谁家的。” 陈瑞瑜真想一走了之,在这么下去,怕是...... “这位小姐是怎回事?”陈瑞瑜直问。 “真不干小的们的事。”王飞虎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边程爷只说让我们带小姐去一个僻静处,不让旁人瞧见。我们便接了小姐到了庙里。” “正是,”郑潜龙道:“正是因太僻静了,小的们还带了刀子防身,以免什么野物伤了小姐。” 陈瑞瑜喉头吞咽了下,勉强问道:“你是说,你们那刀子,是为保护小姐的?” “正是。”二人又齐声回答。 “适才我不是瞧见你们逼着小姐斟酒?” “唉,”王飞虎忽地叹了口气,倒让陈瑞瑜吓了一跳。“小的们想,小姐手脚麻木,该多走动走动,可这男女有别,又不敢直说,便只好出此下策。” “是啊,还好大侠明了,小的们的心意才能说出来。”郑潜龙接口道。 陈瑞瑜觉得自己......就快信了。 陈瑞瑜将脸一沉,道:“你们是想去见官呢......" 还未等说完,王飞虎、郑潜龙异口同声、斩钉截铁道:“不去!” 这一口气给憋回去,陈瑞瑜一阵心血翻腾啊。 这问了半日,还什么都没问明白,陈瑞瑜有些恼火了,可面对那二人,却始终发不出火来。 末了只好对那小女子说道:“先送你回家吧。远不远?” “不远。”那女子低声道:“向东约莫十五里,便是奴家住的地方。” “哦?原来小姐晓得路的,倒是我们选对了地方。”王飞虎道。 “对啊,”郑潜龙补充,“还好我们用心,不然小姐去了陌生地儿,怕是睡不安稳。” “住口!”陈瑞瑜猛然喝道。 王飞虎、郑潜龙吓了一跳,齐齐退里一步,又是齐齐将嘴闭得紧紧的,果真一言不发。 陈瑞瑜来回打量着二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将这女子妥当安置了。 “小姐,”陈瑞瑜轻声道:“可真认得路?” “认得。”那小女子飞快的抬眼瞧了一眼,轻声道:“这庙......原先还是家父捐银子建的。奴家是来过的。” 陈瑞瑜不禁瞟了眼两个笨贼,那二人却双目低垂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 “那......小姐可骑得马?”陈瑞瑜试探着问道,“庙外有两匹马,若是骑得,这便送你回去。” 这小女子瞧上去弱不禁风,这“骑马”问的便有些勉强。看起穿着,头上虽没见金钗银饰,衣群却非寻常农家,可这荒郊野外的,又哪儿寻轿子去? “奴家骑得。”小女子低声道:“多谢大侠。” “大侠不敢称得。”陈瑞瑜道。 陈瑞瑜再瞧了一眼小女子,心里一动,迟疑了下,轻声问道:“小姐......经这一难,你这回去......可是无碍?” 事关女子清白,陈瑞瑜是此时才想到的。这倒并非有何妥善的办法,只是忽然想起,若是这女子回去便就悬了梁,岂不是又好心办坏事?不过,话一出口,陈瑞瑜便有些悔了,这岂非又要自寻麻烦?难不成自己还要管到底了? 那小女子明显眼皮跳了几跳,细长的眉毛荡起几丝涟漪,低声道:“多谢公子。奴家家里是做船行的,家父仅小女子一女,奴家也曾帮着父亲做事。” 陈瑞瑜倒是寻思了片刻,才明白这女子话中之意。 家有独女,且要帮着办事,自然是要抛头露面的。 这微一停顿,那女子倒生怕陈瑞瑜不理解,又低声道:“家父体弱,家里......奴家倒是可做一半儿的主。” 如此甚好,陈瑞瑜不打算再多嘴了。 “这就走吧。”陈瑞瑜起身,转眼却瞧见那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的两人。 “小姐,这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置?”陈瑞瑜问的轻声。 “自有公子做主。”小女子答得干脆。 陈瑞瑜想了想,低声道:“请小姐稍候。” 说罢,便对二人叫道:“你二人过来。” 那二人立即俯身前趋,碎步走近,垂首侍立。 陈瑞瑜也不打算多说,甚至连教训都懒得开口。这只要二人说话,不定又扯到哪儿去了。 “上次你们盗我的马,我自要拿回的。我那包裹呢?” 这不过是一问,想必早寻不回来了。 “大侠稍候。”王飞虎居然不多话了,转身跑到一边,也不知在哪儿一阵翻腾,真还将那包裹取出。 陈瑞瑜一瞧,还真是何六儿送的原样未变。 “打开。”陈瑞瑜道。 郑潜龙立即上前解开,摊在香案上。 一套衣裳还在,那把短刃也在,就连银子也仍然还在。陈瑞瑜撇了这二人一眼,这二人做贼......还真有性格。 陈瑞瑜上前略略翻检,寻出那张路引,拿在手上一时迟疑,稍后,便定了主意。 “有火么?”陈瑞瑜问。 “有的。”王飞虎转身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个火折子来。 “烧了。”陈瑞瑜将路引递过去。 王飞虎倒不多话,只觉得面前这位大侠极为神秘,却是乖乖的引燃那张纸。 陈瑞瑜亲眼瞧着那张路引变成灰烬,这才将香案上的包裹再次包妥,背在身上。 “小姐,请,这便送你回去。”陈瑞瑜道。 那小女子抬头注视陈瑞瑜,稍停了片刻,这才举步向庙外走去,陈瑞瑜随后跟着。 那王飞虎、郑潜龙也不言语,跟在陈瑞瑜的身后,真有些亦步亦趋的模样。 陈瑞瑜也不理睬,自顾带着那小女子往庙后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