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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君亦是亡国之君(下)

    第七章、君亦是亡国之君

    第七章、君亦是亡国之君

    在伺候着康德皇帝用过四菜一汤的简单晚膳,又让人用软轿抬着皇帝去寝宫睡下之后,孔令旗公公便带着一个新收的干儿子xiǎo太监,慢悠悠地往自己的居所踱了过去。

    当今的大内总管孔令旗,乃是康德皇帝完颜德昭的潜邸旧臣,康王府的太监总管,有着将近十年的jiāo情。因此在清洗了内务府之后,就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这个宦官的最高首领之位。

    由于深知自己这位主子乐衷于破罐子破摔的疯狂xìng情,以及对前任内务府总管大臣雅易安的滔天怨恨,孔令旗孔大总管自从上台之后,就一直表现得非常低调与和气,从而深得皇帝的喜欢。

    最近,孔令旗刚刚收了一个原本在茶坊里烧开水的xiǎo太监做干儿子,这个名叫xiǎo玄雨的xiǎo太监非常机灵懂事,很得大总管的喜欢,几乎视如亲生,今天是头一回带他到皇帝身边站班,也好让他长一长见识。

    而在这一天所看到和听到的事情,也确实是令他咋舌不已。

    所以,当走到僻静无人处之后,xiǎo玄雨就忍不住对孔令旗问道:

    “……干爹,在三年前的时候,内务府真能对皇上报出jī蛋每个三十两的天价?”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孔令旗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转身对自己新收的这个干儿子低声说道,“……这低买高卖,乃是内务府发财致富的一大高招。原本历代皇上深居内宫,对外头的物价不甚清楚,内务府就从宫外平价买入物资,有的时候干脆就直接从市面上抢,然后高价报给皇帝,从中赚一个差价……嘿嘿,当年雅易安总管在位的时候,内务府每年都能用这个法子,扣下七八百万两白银呢

    不过,当今皇上在民间住过,对这些行情可是一清二楚,又是生来吝啬的脾气,哪里能看着这许多白huāhuā的银子消失得不明不白?这雅易安也是被鬼mí了心窍,真以为自己比皇上还大了,居然把一切事情都摊在了皇上面前,bī着皇上答应他们luànhuā皇家的sī房钱,还威胁说要让皇上的旨意不能出禁mén

    嘿这真龙天子的逆鳞,哪里是能够随便luàn动的?这不,皇上一下子就给气得炸máo了,知道雅易安在宫里的势力大,回头便出宫调集禁军,发兵血洗内务府、炮打乾清宫、火烧御祠堂……足足两万多近shì、宫nv和包衣奴才啊,都被咱们这位皇上给一口气杀得干干净净那雅易安就算再怎么位高权重,财雄势大,遇到这种场面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死活不知,不晓得躲在哪个旮旯里,跟癞皮狗似的苟延残喘……”

    “……这……这确实是在自寻死路了……这世上有谁能比皇上还大啊?”

    xiǎo玄雨不由得惊讶地吐了吐舌头,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却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却断了干爹您这么大的一条财路……”

    “……瞧瞧,xiǎo子诶,难道你就只有这么点儿出息?就不晓得要动动脑子?”

    孔令旗chōu出腰间的折扇,“啪”地在玄雨头上打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不错,咱们这位皇上,自以为jīng明,也确实是晓得外头市面上的行情。可这几个jī蛋,几根萝卜,就算是提到了三十两银子一个的天价,又能克扣得下来多少油水?

    实际上,只要你肯用心去细细琢磨,这宫里头能落下银子的地方,那可真是要多少有多少,为啥就一定要盯着皇上的菜单不放呢?”

    “……比方说前些日子吧,太后她老人家过生日,本总管huā了一千两银子的公款,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其中颇有几个技艺高超的名角,还有狮子、老虎跟猴子什么的,在万寿宫前的广场上热热闹闹唱了一天大戏,让太后和几位后妃娘娘看得很开心。而皇上在知道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因为在外头请一个这样的戏班子,确实是要差不多一千两银子的价钱没错。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戏班子是刚从外地搬过来的,在京城是人生地不熟,还没站稳脚跟。为求得这个进宫演戏的机会,赚到一个宫廷御用戏班的名头,好在京城里尽快打开局面,那戏班子老板非但是一文钱的酬劳都没要,还倒贴了咱家五百两银子的红包呢”

    说到这里,孔令旗忍不住在嘴边挂起了几丝得意的微笑,凑到xiǎo玄雨的耳旁xiǎo声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与一生居住在深宫大内的历代先帝相比,确实是不太好糊nòng,但其实也是xiǎo事jīng明、大事糊涂。若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忘了上下尊卑,胆敢朝皇上的内库伸手,结果自然是死无葬身之地。但若是奴才们借着宫里的幌子,到外头去给自家nòng些好处,只要别搞得太离谱,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计较……”

    ——xiǎo事jīng明、大事糊涂。

    这就是如今的大内总管孔令旗,对当前这位康德皇帝完颜德昭的真实评价。

    事实上,以当初的内务府之权势熏天,一位刚刚称帝不久、背景单薄、根基全无的天子,纵然占着大义名分上的绝对优势,也是很难随便撼动的,甚至还有被倒过来废黜退位的危险。

    问题是,那时候在雅易安雅公公领导之下,内务府实在是太贪婪、太疯狂了,从来都不知半分收敛,只是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拼命敛财,凡是能看到的好处,就连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下:一面要侵吞皇上的sī房钱和各种珍贵藏宝,一面要克扣宗室后妃的体己银子,一面要敲诈勒索文武百官,还指使底下人整天在京城市面上随便抢东西,从来不付一文钱……最后甚至连桀骜的诸侯藩镇,内务府都敢派人上mén去索要好处。

    更疯狂的是,内务府的这些搜刮手段,居然还全都是明着来的,甚至敢公然恐吓皇上,叫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要把皇帝变成宫中的囚徒……真是完全忘了到底谁是主子,谁才是奴才?

    ——身为寄生于皇权之上的奴才,却同时把皇帝、宗室、朝廷、藩镇和百姓都往死里头得罪,偏偏既没有架空朝廷百官,又没有勾结藩镇外援,更没有控制住皇帝和后妃,甚至连掌握的兵权都很有限……雅公公这种怨满天下的荒唐搞法,除了自寻死路之外,就真是没啥好说的了。

    所以,当康德皇帝宣布要查抄内务府的时候,早已怨声载道的满朝文武,才会一呼百应,奋勇当先。

    但这并不意味着康德皇帝就取得了多么伟大的胜利——尽管内务府的奴才们,确实是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动luàn末世,毕竟也是皇权的一项重要支撑。皇上没耐心跟诸位总管和大太监们见招拆招,将这股力量收归己用,而是他们统统宰光,痛快固然是痛快了,却也让皇家的权威更加虚弱。

    而且,由于并非作为太子培养,知识水平欠缺,称帝之后也没有真正得力的辅政能臣,康德皇帝的执政水平其实相当糟糕,偏偏接下的又是这么个四面漏风的烂摊子,也实在是太难为这个年轻人了。

    ——就大内总管孔令旗亲眼看到的情况,康德皇帝自从登基以来,每天都是很早就来到乾清宫,亲自批阅来自全国各地和中央各部mén的奏章,还要接见最少十几拨、最多五六十拨的各地官吏,一直忙到深更半夜才能就寝,全年到头也难得有一天休息,可谓是宵衣旰食,殚jīng竭虑。

    然而限于经验和阅历,他阅读奏折的时候总是不得要领,更看不出其中潜藏的明枪暗箭;下批示的时候也往往辞不达意,让下面的人茫然不知所措;遇到有人来觐见,皇帝时常是对坐无言,只能问候一下对方的身体;收到言官进谏,则经常懵懵懂懂难辨是非曲直,最后只得搁置不理。

    所以,康德皇帝在登基之初,对内务府悍然发动的那一场血腥清洗,确实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并且暂时把里里外外的野心家们都给吓住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英武果决之君”的各种拙劣表现,通过各种途径被先后透lù出来,又让人渐渐有了黔驴技穷的感觉,重新开始蠢蠢yù动起来……

    由此可以推测得出,这个王朝在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不会有什么长治久安的好前景。

    孔令旗总管虽然是皇帝陛下最贴心的内shì,但同样也对这位皇帝的xìng格脾气看得最透,因此差不多是对当今这位康德皇帝复兴国势最不报希望的一个人。

    因此,当他荣升大内总管之后不久,就先后在岭南等地悄悄购置了不少庄园,安排各房亲戚迁移入住,以此为狡兔三窟、开枝散叶之策,只求延续家族血脉,躲避日后很可能会发生的灾难……

    而就在这京城之中,与孔令旗总管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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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梅雨季节的深夜,夜sè漆黑如墨,繁星朗月尽皆被掩藏在yīn云之后,没有路灯的大街xiǎo巷之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在cháo湿的空气中,还时常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压抑得让人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深夜时分,金陵城某座白墙青瓦的大宅mén前,一顶八人抬的绿呢官轿,在两盏写着“费府”字样的防风灯笼的照耀下,被缓缓抬进一扇镶满铜泡钉的朱红mén第,又一路穿房过巷,先后过了三进大mén,一连转了好几个弯,才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垂huāmén前停下。

    然后,当朝一品军机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费立国,这位年过六十、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便在几个家仆xiǎo厮的搀扶之下,走出了轿子,穿过垂huāmén,顺着游廊来到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chā屏旁边,就听见前面的正房之内,不时传来一阵阵热闹的谈笑声。

    “……呃?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睡下?”

    费立国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低声喝问道,当即就有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着说,“……回老爷的话,今天有个叫王启年的远房亲戚,刚从上海那边过来,已经招待过了晚饭,正跟xiǎo少爷聊天呢要不要给老爷您通传一声,让他出来迎接您老人家?”

    一听是王启年这厮来了,费立国的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不必了,你们也都下去吧老夫一个人悄悄过去就是,也好听听这家伙到底在给我那宝贝孙子灌什么mí魂汤”

    片刻之后,不知为何起了顽心的费立国大学士,蹑手蹑脚地mō到了一扇玻璃屏风后面,隔着玻璃瞅了王启年一眼,顿时不由得大为惊讶。

    这王启年,乃是他正妻王氏族中的一个子侄辈,头脑虽然机灵,但读书却不甚长进,科举屡试不第,最后想尽了法子,活动了许多mén路,总算是补上了一个上海县典史的缺。

    这典史乃是一个不入流的xiǎo官,连九品都不算,在县令下面分管监狱、缉捕而已。

    更要命的是,这位王启年在上海典史的位置上,才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跟他的顶头上司。上海县令大人闹翻了,只得收拾细软回转京城,继续想办法活动关系,试图找到mén路另谋他就。

    对于这样一个连官都不会做的家伙,费立国大学士原本很是鄙夷,还想着要敲打敲打他一番。

    不过,此人在三个月前路过京师,来费府上拜见的时候,那可是穷得连褂子上都打着补丁,面黄肌瘦,礼物也只有几样乡下土产,看得费立国的正妻王夫人心中颇为酸楚,还赠送了他一笔盘缠。

    然而,在做了三个月的上海县典史之后,如今的王启年却是衣帽豪华,红光满面,一身光鲜的绫罗绸缎,手上还戴着碧绿的yù扳指。并且他此次前来拜访,一出手就送了镶宝石金壳西洋摆钟两台,新式银怀表六个,上等雕huā水晶瓶jīng装西洋香水十二盒……实在是阔绰得令人难以置信。

    费立国大学士的xiǎo孙子,见到这位乡下来的穷伯伯去上海转了一圈,就马上变成了出手大方的富伯伯,同样是惊讶非常,在收下给自己的一只银怀表之后,就扯着王启年的袖子,追问其中奥妙。

    而王启年似乎是在晚饭时多饮了几盏酒,还有些醺醺然的意思,又想要讨好费家xiǎo主子,当即也是笑嘻嘻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本正经地向这位xiǎo孩传授起了他的“为官之道”。

    只见他醉眼朦胧地扳着指头,对费家xiǎo少爷仔仔细细地指点道;“……给县衙mén做典史,一个月的俸禄才几两银子,如今物价飞涨,朝廷俸禄却是一再拖欠,若是光靠那点死薪水,只怕是一家老xiǎo吃屎都不够啊。而做官也不是为挣那点俸禄的,想要发财的话,这脑子就一定要活,要会自己想办法……”

    “……什么?你说当今皇上厉行节俭,贪污有风险?切我也没说让你贪污呀这一年里的红白喜事,就是收钱的好机会啊,即便被御史抓着了也不犯法——谁让我们天朝是礼仪之邦,总要礼尚往来的嘛”、

    “……什么?你说家里人口少,几年才有一次红白喜事?嗨这事儿怎么说呢?你看看我家吧,我自个儿的生日,还有我老婆的生日,这必须大办两场。接下来,我父母的生日,岳父岳母的生日,十个xiǎo妾的生日,三十个儿子的生日、四十个nv儿的生日;再加上儿子娶妻、nv儿出嫁,儿子生孙子、nv儿生外孙……总之这一年到头,几乎天天都有喜事,还用得着发愁收礼物的机会太少吗?”

    费立国的xiǎo孙子当即就愣住了,好半天才问道,“……这个……我听娘和nǎinǎi说,王伯伯您的父母、岳父母都已亡故,而您和您老婆一直不孕不育,并且从来没纳过妾,哪来的什么儿子、nv儿、孙子和外孙呀?”

    王启年当即就拍着大tuǐ,哈哈大笑起来,“……呵呵呵呵,傻孩子啊,像这种事情,认真你就输了家里有没有这些人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借着这些人的名头好办喜事。万一真有什么愣头青问起来,也只要说他们都在原籍老家就成了,那些来给上官送礼的人,是决计不会来查你家户口的……”

    费家xiǎo孙子顿时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有些疑huò:“……王伯伯,这主意妙是妙,可万一到时候没人送礼,您还得掏腰包张罗一场喜事,算下来不就要赔了吗?”

    听到这样的傻问题,王启年不由得又笑了起来:“……诶哟我的xiǎo祖宗诶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你当上了官儿,辖下那些富户,屁股多半都是不怎么干净的,谁敢不来上mén奉承拉关系?嘿嘿要真的不来送礼,无事倒也罢了,毕竟这栽赃构陷也很麻烦,但是一旦等他们犯了事,咱就立马还他一个铁面无sī雷厉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