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裂变
落日余晖斜斜地照进来,客厅深棕色的木地板上铺满了残照,尘埃微粒在光束中快活地飞舞旋转清晰可辨。 孟老太太津津有味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剧。男女演员裹脚绕脖子的台词兜来兜去,没气斗气,无聊找聊,没戏凑戏,像弱智洗澡不用水,活生生地干搓;像捏紧干瘪的**咬牙瞪眼地非要挤出点点滴滴愣充大喷泉。 夏克明怀疑天下的孟老太太们是不是电视台的最后一批观众,等这茬人闭眼,电视台八成也该摘板歇业了。他不忍心看着孟老太太再嘬这毒***按下遥控器——黑屏了。 “开开,天天看,不然接不上了。”孟老太太一脸责怨,急得双手互搓。 夏克明朝她晃晃缠着白纱布的手,像是说再见。 “你手怎么啦?”孟老太太吃惊地问。 “进来半天刚看见?您是不是以为我戴了只白手套呢?”夏克明问。 “和人打架了?” 夏克明摇摇头。 “快把电视打开。”孟老太太转眼抬手指指电视。 “打住吧!再看就傻得没边儿了。您也奔七了,天天看这些低俗无聊的滥调情有意思吗?”夏克明把遥控器粗鲁地扔到茶几上。孟老太太垂下松弛的眼皮,沉默不语地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地板发呆。 夏克明叹了口气,点着烟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受过重伤,伤得很厉害?” 孟老太太转过头,望着夏克明满脸期盼的神色。 渐弱的光影中,两鬓弯曲的银丝和浑浊眍陷的双眼装点着一张失神苍老的面容,像画家灰暗心境下创作的素描画。 夏克明诧异,只有半年时间,孟老太太怎么就衰老了这么多,刚才进屋时,他甚至闻到一股特有的老人味道。 阵阵恐惧涌上来,慌张中,他不敢窥视又忍不住张望自己垂垂老矣的明天,以至悲从中来,脑中萦绕着一句酸词——“时不予我的哀愁。” “你从小认死理儿,不吃亏,爱和别人打架,一天到晚带着伤。”孟老太太似乎是辆经年累月的老爷车突然打着了火,夏克明不禁怦然心动。 “你记着有人扎过我屁股几刀,去医院缝了很多针?还在家休息过一段时间?” 孟老太太露出了笑意,让夏克明暗暗愤怒。 “谁用刀扎你屁股?你不跟人家玩命?别瞎说,我不记着,没这事,你摸摸屁股。” “那你知道,我高中为什么退学吗?”夏克明问。 “胡说!你高中毕业了,怎么能退学呢?我记着……还见过毕业证呢。” “你见过我的高中毕业证?”夏克明半信半疑地问。 孟老太太肯定地点点头,“你爸爸死的早,我能让你连高中都念不出来吗?” 夏克明晕菜了,他困惑地看着孟老太太…… “给我倒点水。”孟老太太指指茶几上的蓝色塑料杯,又从兜里摸出个小药盒,倒出两粒圆圆的药片,这才伸手接过水杯。 “饭前半小时准时吃药,我脑子很清楚。”孟老太太说着,眼睛看看茶几上的小闹钟。 “你记着我有个高中同学叫米安琪吗?”夏克明问。 孟老太太忽地眉开眼笑起来,差点没让送药的水给呛着,“你从小就不是东西,上课跟人家女孩动手动脚,老师向我告状,我回家气得把你爸卖西瓜的秤杆都打断了。”
夏克明也笑了,俩人相互看着,都笑出了声。 “你配不上人家,咱什么成色?和人家没法比。”孟老太太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夏克明低下头,轻轻握握缠着白纱布的手。 “那女孩长得多水灵。”孟老太太由衷赞叹着。 “你见过她?”夏克明猛地抬起头。 “你把人家骗到家里被我撞上了,你不会真忘了吧?比我记性还差?”孟老太太苍老的面容上居然闪过狡猾得意的神色。 “你怎么撞上的?”夏克明问。 “我回家开门,那女孩从里屋跑出来,脸红红的像个大苹果,你从小就不是好东西。” 夏克明看着孟老太太傻了,“我怎么不记着?” “装傻吧。把电视给我打开。”孟老太太的目光又回到黑屏上。 “我给你雇个保姆怎么样?” 孟老太太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现在老听说小保姆虐待孤寡老人,有的还打老人,来个生人住家里,晚上我睡不着觉,要不你回来住,就可以雇保姆。”孟老太太的眼睛里透出了些许期盼的亮光。 夏克明赶紧避开她的目光,按亮了电视。剧情还在原地打转,像在磨刀石上蹭着块永远不透亮的锈铁,要钱不要脸地只想熬到4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