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崩溃（二）

    枝叶繁茂的古树被连根拔起，斜斜地横卧在阴湿的路径上，摧折压垮了四周植物的枝枝杈杈。相邻的巨大树冠撑开绿茵茵的伞盖，夏克明一丝不挂，惬意地躺在粗壮的树身上，头上浓荫密布遮天蔽日，透过交错盘结的绿蔓藤萝，细细碎碎的阳光洒在他光裸的赤身上。

    他奇怪地自问：我为何如此大胆？如此放浪形骸？居然丝毫不惧虫蜥蛇蝎的侵袭，这是在哪儿？

    两腿似有丝丝移动的凉意，他微微抬头，看见两只小青蛇顺着大腿缓缓地游走上来。

    夏克明一手一只抓起它们，两只青蛇异乎寻常的乖顺，依恋婉转地盘曲，缠绕着他的肘臂，不时冲他轻柔地吐出粉红色的蛇信。

    倏忽间，似大厦倾覆意外突降，绿蔓藤萝扑扑簌簌地飘然落下，天空顿然豁开，阳光灿灿，直直地逼射下来，转瞬间，青蛇惊惧游散，他从树身上一跃而起。

    夏克明猛地睁开双目，屋内亮晃晃的，天花板上嵌着俯视大床的巨镜，他仰面痴痴地看着。欧式大床上，自己赤条条的四肢伸开，左右雪白的身子正簇拥着他，两张俏脸依偎着他的臂膀，睡得正是酣甜。

    夏克明感到胸闷臂麻，抽出胳膊慢慢起身，四下环顾，房间四壁镶嵌着形状各异的镜子，目光慌乱地移动，满眼都是屁股、丰乳、俏脸，最后对视着自己槁木死灰般黯然呆滞的眼神。

    他垂下头努力修补记忆的断桥，而断裂的一端恰是此时此刻，另一端是迷你舞台上牛总的喊叫：“大爷我今天真高兴，早晨出来遛遛鸟。”中间的空当发生了什么？他确实因灵魂出窍无法筑起，记忆的桥就这么断着，夏克明虚弱得像块多孔透亮的蜂窝煤，一步三晃地摇出酒店。

    大街上烈日炎炎，人车在川流不息中奋力争先，他转身看看饭店巍峨的大门，确认自己在安外大街。一阵头晕目眩，飞旋出深如枯井的空虚。

    有如场记板咔嚓，画面被定格，夏克明看见镜中自己死人般蜡黄的脸，和那槁木死灰般黯然呆滞的眼神。恐惧搅拌着厌恶，胃部忍不住剧烈地翻涌，喉结快速地上下移动，他猛地扶住路边的不锈钢护栏，俯身不停地干呕。

    来来往往的众生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夏克明奋力起身，声嘶力竭地高声呼喊：“没崩溃过的都是大傻逼！”

    众生立时收起大不敬的眼神，加快慌乱的脚步，夏克明歪倚在护栏上，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稍作停歇，又断断续续地喊出来：“现在……还没体验过崩溃的，都是大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