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我若终被明日累,不如今日了心魔。 两周后,方唯一经过几次三番思想斗争,又依仗现成借口,拨通了童言电话。听到她悦耳的声音,方唯一心中撞鹿,经历了短暂通话,他像完成了一场短道速滑。 次日下午,方唯一如约来到亚运村咖啡厅,他挑选了一处可以看到门口、临窗而僻静的位置坐下。方唯一仰头对视着窗外冬日西陲的暖阳,禁不住眯上双眼,视网里笼罩着红尘,在迷离炫目间,眼前出现了朦胧素裹的银白,影像渐渐放大清晰,夕阳的余晖在她笑脸上流溢。 笑已经从不施粉黛的脸上逝去,悄悄躲进了双眸,方唯一凝视着童言充满笑意的眼睛。 “别傻看了,不认识啊!”童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唯一有些发窘,情急之下,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面前。“你帮我介绍客户的佣金,5万元。密码……”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钱,又何必多此一举。”童言说着,将银行卡推了回去。“请我喝点什么?” “对不起,想喝什么?” “韩国蜜柚。” 蜜柚汁在精巧的玻璃杯中散发着香气,童言端起来小口地喝着,掩饰着两人突然相对独处,而带来无言的语障。 “上回那只公羊是你朋友?”方唯一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父亲是他法律顾问,他经常去家里找父亲。我知道你讨厌他,不过他很能干,和你差不多大,资产都过亿了。”童言微笑地说。 方唯一感到被蜜柚汁重重地烫了一下,连忙放下杯子,说道:“不是养蜂的能干,只怪蜂傻蜜多!” “你什么意思啊?”童言俏皮地问。 “开发商就像养蜂人,他们盖起一幢幢大楼,单元房好似一个个峰窝;买房者好比一只只小蜜蜂,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採蜜,成年累月地将劳动果实取三缴七,去供养天价蜂窝;养蜂人贪婪吞食着小蜜蜂的甜蜜,终有一日,蜜蜂觉醒抗争,群起而攻之,会蛰死这些养蜂人。今日所谓的能干,就是明日的孽债;今日掠走的蜜,就是明日挤出的脓。”方唯一说的激动,已是双颊飞红。 童言虽然听得愉快,却不失挖苦地说:“你倒像只大马蜂,因妒开悟,披着正义的外衣,怀揣着不予人知的心事,露出刺的锋芒,不惜全力地想蛰死那只公羊。告诉你,他是我表哥。”说完,竟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方唯一被她笑得又热又燥,心中直呼冤枉,一个久经善战的老泡,竟被这个女孩搞得颜面扫地,只怪自己小气,中了她圈套。一翻口舌卖弄,却招来一通奚落,此时只想找块湿乎乎的腻子,贴在脸上为自己补羞。 “我这嫉妒的病根,是打小酿造的,老师和爹妈的鞭策是上等酒糟。他们从不表扬你,专爱剔骨挑筋地找出你所有缺点,然后再用排比方式逐一罗列,用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优点来刺激你、折磨你,一文一武地帮助你。我当年体能和智商均属弱势,受了大人欺负,无法排解,只能忍受,任由它发酵,酿出一碗高纯度的麻药,就是嫉妒!喝下去,过瘾!品尝着隐秘中的焦躁,焦躁中的愤怒,愤怒中的残忍,残忍中的觊觎。” “不知曾几何时,酷爱自设战场,自设假想敌,专找比自己强的,自惊自扰,自责自困,自闭自虐。结果还嫌不够劲道,往麻药里又勾兑了超越的渴望、英雄的梦想,自然是旧患未除,再添新疾,染上了愤世嫉俗、感世伤生、悲天悯人的急症。总想耸立于群岳之首,谁知环顾四周早已被群山环抱。风平浪静时,是病菌携带者;稍有风吹草动,特别是听到别人成功啦,发财啦,这类事,立马犯病,怒不可遏,成了活疯子。” 方唯一停止了诉说,咬住嘴唇,盯着童言湿润的目光。她扭头看向窗外,此时黄昏正一头扎进一刻暗似一刻的傍晚,悄悄地黑了下来。玻璃上映衬出童言文静清秀的面庞,是那样生动,他们通过玻璃的折射默默地对视着。 “你永远成不了疯子,你有太多的技巧,你刚才骂公羊也是借题发挥。而疯子是纯粹的,是丧失了自我沟通能力后,信马由缰,想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
方唯一歪着头,听童言娓娓道来,脸部肌rou开始扭曲,目光直钩呆滞,张开嘴巴微微抽搐着,结结巴巴地说:“童,童言,我特想骗财骗色,你帮哥把那只公羊宰了吧!” 童言笑得俯下身,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方唯一说:“叔,不许倚疯撒邪,你吓着晚辈了。” 路灯亮起,不知何时飘来了雪花,在慵懒的光芒中翩翩飞舞,“下雪了。” “下雪了。”方唯一附和着。 “你该回去了。”童言小声说道。方唯一轻轻地应着,他觉着自己不像是要回家,而是要与她分别远行,既不知归期,又再难重逢。 “你下午去哪了?”听到陈瓒询问,方唯一连饭带菜生吞下去,回应道:“去京都证券了。现在摊子铺的太大,我要到处视察工作,有事吗?怎不打我手机?” 陈瓒揶揄地一笑说:“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 “上班要专心,别老想着偷情,冤假错案都是这么出来的。”方唯一说着,撕下一块鱼rou放入口中。 陈瓒乐道:“少贼喊捉贼!今天童言mama给我打电话,说童言最近在家老心不在焉;说现在社会上坏人多,脑门上还都刻着善字,担心她被披着羊皮的狼骗了;说遇到合适的,帮她介绍一个。” 方唯一感到嗓子眼奇痒,被鱼刺卡在其中,百般吞咽,不得解脱。恼羞成怒地埋怨着:“说过多少回,吃饭时少说话。” 拉链兴奋地叫起来:“mama!爸爸被鱼刺卡着了!” 陈瓒急忙起身跑进了厨房,方唯一仰头张嘴,等着老婆给他灌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