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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2006年5月16日,是拉链入学考试的日子,同时还要缴3万元赞助费,其实一切早已内定,幕后推手是拉链的奶奶—该重点小学特级退休教师。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这天对方唯一更加值得纪念。

    那天早晨,天阴沉沉的,空中飘着牛毛细雨,一家三口匆匆走进东城区的一条胡同。几百年前,胡同里因一所学府多出进士而闻名,时至今日,老学府已演变成远近闻名的重点小学。在四周一片阴郁冷灰中,唯有该校的朱红大门豁然鲜明,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方唯一高声喊道:“拿钱来”。

    陈瓒狠狠地瞪着他,“别瞎叫。要不是有她奶奶,得交5万呐!”。

    “我奶奶说,学校里有殿、堂、阁、祠很多古代建筑,还有孔子像呐!”拉链兴奋而骄傲地说。

    “古代建筑早让后人毁了,你看见的,都是后搭的布景,专为蒙钱的。拿历史说事,用死人骗活人,这就是你未来学校的智慧。”

    “胡说八道,我告奶奶去。”拉链捍卫着自己的虚荣心,她已经多次和小朋友吹嘘过这一切了。

    “闭上臭嘴!”陈瓒生气地骂方唯一。

    说话间,三人走到巨大的孔子石像前。“对不起,惊扰您了,都是它闹的!”方唯一将工行存折,在孔子像前不停地晃着。

    “别跟着他丢人现眼了!”陈瓒领着拉链,气哼哼地朝前走了。

    “孩子,宁可在现实中自惭形秽,也不要在虚假中自欺欺人!”方唯一不识趣地边喊边追了上去。

    当他们走出校门,再次回到湿漉漉的街上时,母女俩兴高采烈地说着、笑着,而方唯一仍为那3万元感到隐隐作痛。

    “你要心疼,就去把钱要回来,别人想缴还没资格呢。”陈瓒讥讽着方唯一,笑道。

    “表面公平的背后,隐藏着原理性的不公。因为教育资源畸形分配、教育资源垄断,就抢劫了我三万,还不知道买了个什么东西!”。方唯一在愤愤不平中,听到手机低弱的铃声。

    “方总,出事了!”杨栋声音异常,沉重而紧张。

    “出什么事了,别吓唬我!”方唯一大声问着,引来了陈瓒和拉链担心的目光。

    “李思本手下经纪人,拉营业部客户去东大证券,结果那客户是陈总朋友,就把那经纪人出卖了.”。

    方唯一深深吸了口气,盯着街上的人流,脑子里快速思考着。“那后来呢?”

    “然后陈总找那经纪人谈话了,谈什么不知道。那经纪人已经关手机,消失了。现在陈总正找李思本呢。”。

    “找到了吗?那王八蛋在哪儿?”方唯一焦急地问。

    “李思本听说以后,跑回家了。”

    方唯一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预谋再周密也有失控的时候,而机变能够增加与意外搏斗的胜算。现在最重要是快,快就是道理,快就是命门。章中道和孟董正在GD开会,他冥冥之中,感谢上天关照,也使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杨栋,现在是11点56分,下午一点整,你们几个经理,带上所有经纪人,到安定门凯旋西餐厅地下会议室开会。”方唯一说着,看了一眼紧张的陈瓒。

    “方总,他们要问开什么会,我们怎么说?”

    “就说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还有,通知李思本,从现在起,不许再回合众证券,立刻到东大证券营业部,在那里等着。有事找他,会打那儿的座机,让他把手机关了。”方唯一说完,挂断电话,看着陈瓒摇摇头,又笑了笑。

    “这么大的事,你决定得太快了吧?”陈瓒疑惑地问着,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赢就赢在‘快’上。他们才刚刚发现,根本没有准备,而我早等着这一天了,只不过是因什么原因开始而已。”方唯一自信而肯定地讲。

    “爸爸。你要干什么啊?”拉链天真好奇地问。

    “爸爸入朝已数载,今日还我女儿身!”方唯一说着,附身亲了亲拉链冰凉的脸蛋。

    “爸爸要变女的呀!”拉链傻笑地望着mama。

    “对,他变完了,你就喝西北风去。”说完,陈瓒拉着孩子欲走,却又回头嘱咐道:“你去吧,小心点,遇事别太急!”。

    方唯一答应着,转身向路边跑去了。

    西餐厅老板是方唯一多年的哥们,他平日里也经常在那儿请客吃饭。特别是南壮壮,对那儿的T骨牛排超级爱,以至有一次食量过大,刚出餐厅,伴着一个屎前屁,嘴里“呀”的一声,不禁捂住裤裆,裤子上滋出了一朵水墨菊花,其羞惭之色,犹如天边红日。几个死党捂鼻弯腰,笑喷了。

    当老板听说方唯一要用地下会议室,打响“春季起义”的第一枪,即惊奇又兴奋,满口应承:“免费提供!”

    方唯一快步下楼,走进会议室,一排排黑色折椅上,坐满了经纪人,还有人站靠在墙边。屋里出奇安静,没有了往日开会前的喧嚣。

    他站到众人面前,巡视着他们熟悉而疑惑的目光,对王冬青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三个营业部,除了有2个请假的,今天68人全到齐了。”冬青细致地回答。

    “我召集大家到这里,是和各位道别的。是一种非正常情况下的道别,和我一起离开合众证券的,还有几位,请他们自愿起立。”方唯一话音未落,经理们在众人注视下,站了起来,而下面是一片窃窃私语。

    方唯一朝他们摆摆手,几个人坐下,屋里又静下来。他继续说道:“所谓非正常道别,就是与此同时,开始对合众证券造反。这次造反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我们已经充分准备了三个月,并且成立了公司,名字是--联众金银。合作方是国内排名前五的综合类券商。三个月时间,开发客户160多个……”

    经纪人显出惊愕和恍然所悟的神情,此时,一个鼻直口方的小伙子,“呼”地站了起来,大声问:“方总,您是否考虑过,对企业忠诚的问题?您是否考虑过,没有合众证券,就没有您的今天?”

    “你丫有病吧?你他妈才来几天,知道个蛋?不愿听滚出去!”南壮壮怒骂着,站了起来。几个男经纪人也随之起身,椅子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屋内空气骤然紧张。

    方唯一厉声喝住他们,径自点燃一支烟,慢慢吐出烟雾,藐视着小伙子,声音嘶哑地说:“首先,我佩服你无知无畏的勇气;其次,回答你的问题:忠诚不是石头子里凭空蹦出来的,她有爹、也有妈。她爹叫--公平;她妈叫--公正。如果没有公平、公正,哪里又有叫忠诚的孩子?你说的不是愚忠吧?”

    方唯一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小伙子的目光变得模糊了。方唯一看着他继续说:“我与合众证券不是鸡和蛋、蛋和鸡的关系,更不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按劳动合同,我们是甲乙方。

    作为合同方,我问心无愧,我和兄弟们的贡献有目共睹。而合众证券作为合同方,不断以公司名义,堂而皇之地去侵犯乙方利益。例如最近的经纪人降佣,例如春节前无故解聘贺英。而且还名正言顺!为什么?因为它天生强势。可作为弱势方,一旦有所反抗,便是大逆不道,被仁人君子说三道四。”。

    方唯一又看着大家说:“我不想再对合众证券做过多评价,造反原因不言自明。在这里,我只想谈联众金银。

    公司对内实行--股权归公,同仁同财。意思是,任何对公司做出贡献的优秀员工,都有机会晋升股东,完成从被剥削者到剥削者的转变!同时,股东也会因对公司贡献降低,而被削减股份,甚至最终取消其股东资格。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公平、公正!正是这种追求,会使每一份股份,具有极强的、诱人的价值,而股权也将逐步分散,归众人持有,充分体现奉献与占有的对立与统一。”

    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公司对外的经营宗旨是--营销趋势,策划财富!意思是,我们要引领客户资金,游弋在股票、黄金、基金等投资品种中,去分享它们上涨趋势的同时,还要规避其风险的下跌,以此博得我们与客户财富的共赢!……有愿意跟着我走的,请在今天5点前,通知你的经理。但要考虑清楚,新公司成功率不足15%。”

    方唯一注视着大家动情地说:“最后,感谢你们对我几年来工作的支持;也为我在过去几年中,粗暴的工作态度,向诸位表示真诚道歉!”

    方唯一说完,向所有人深深地鞠躬,就在他低头的瞬间,屋内响起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几个月了,甚至更长时间,方唯一一直渴望着这一天。在他走出会议室时,觉着自己像一个勇敢、并充满激情的英雄。“章中道、姓孟的,我方唯一造反了,造你们权势的反!造你们不公平的反!我就是一面镜子,让那些趋炎附势、昏聩无能之人,照见自己的懦弱与可悲!”方唯一内心大声疾呼,如心涛拍岸。

    然而潮水快速退去,心岸归于平静。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2点30分,拿出手机仔细查看,没有未接电话和短信。方唯一猜测,章中道在3点半以前,就应该听到他造反的消息,然后马上气急败坏地给他打电话,他就可以和章中道讨价还价了。

    因为方唯一自信,销售团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更何况七十多人的大会,哪有秘密可言。

    方唯一突然感到迷茫,他到底是要造反?还是要以造反相威胁,谋求在公司获得公平的机会?他此时不能自欺欺人,他必须想明白,更让他深感沉重的是,很多人的利益系挂在他身上。

    第一步,谋求与章中道谈判;第二步,谈判不成彻底造反!方唯一打定主意,顿感自己又不再像个英雄,反而像快速吹涨的气球,在一点一点地漏气。

    他下了出租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办公室,眼睛扫视着电话来电显示。除了日期,就是时间,2点55分。方唯一发现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扬起左手,扇了左脸一个耳光。但是觉得心里还不舒服,随即抬起另一只手,扇了自己右侧脸颊。方才坐下,点燃了烟。

    他快速思考着谈判条件,要准备两个方案,让章中道选择。

    第一,恢复他对全国销售团队的直接领导,只有这样,销售才能搞好;同时,可以降低一半月薪,但要给他团队销售提成,哪怕只给BJ团队的,2%就可以,这样他心里才会平衡,才能凸现工作的价值和成绩;和其他部门经理一样,销售经理要享受同等待遇,不能有任何歧视;要取消生效的《经纪人降佣文件》,按时发放经纪人工资和手续费佣金。

    如果这个方案不成,那么第二个方案就是—以工作室的名义,彻底承包合众证券销售,除了必要办公条件,不再需要其支付任何费用,但手续费分成比例要提高到60%以上……”

    方唯一觉着两个方案都很通情达理。特别是第一方案,只不过是对公司错误的修正,问题将是对比例与数字的议价。但是章中道会不会什么都不谈,就让他滚蛋呢?

    方唯一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他控制着公司35%的收入,而想方设法维护这些利益,是任何一个企业负责人的第一天职。若拿公司35%的收入做筹码,与他对赌,章总和孟董不就成混账王八蛋了。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已经到了4点半,而电话和手机仍然静默无声,装聋作哑。突然,急促的“铃”声响起,方唯一略作镇静,没顾上看来电显示,就已将话筒拿起。

    “方总,经纪人肖扬,回来以后,就去了营业部黄总办公室,这混蛋可能出卖我们了!”蒯国祥激动地说。

    “他几点出来的?”方唯一焦急地问。

    “记不清了,大概不到3点半。我们几个人统计了一下,有49个经纪人和我们走!”

    “告诉其他经理,对经纪人听之任之。在我下令之前,不许碰合众的客户。对不和我们走的经纪人,要友善,以礼相待。”

    方唯一挂了电话,看看手表,时间是4点35分。他慢慢地吸着烟,盯着墙上已显残旧的地图,脑子里不停地分析着。章中道肯定知道他造反了,但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是觉着此事不值得理睬?是他和孟董在商量对策?还是……

    他无论如何焦急,但绝不能先给章中道打电话。方唯一要力保自己的势,如果势倒了,会使下面的谈判陷入被动,最后就只能走造反这一条路了。

    5点30分,该下班了。方唯一开始给外地营业部的销售经理打电话,向兄弟们告知,他今天的壮举。方唯一要以此再逼章中道,看你能沉默到几时?

    6点钟,方唯一最终失去了耐心,他决定通知几个死党,明天9点开始……就在此时,电话意外地响了。

    “方总,很忙吧?你他妈的在玩火!”章中道的语气由软变硬。

    “章总,彼此彼此,我还以为唱的是独角戏呢?”方唯一努力调整呼吸,使语调平淡而冷静。

    “少废话,我明天上午10点到BJ,下午两点,你到我办公室,有什么事不能沟通,何必大动干戈?你马上停止所有的愚蠢行为,否则谈话的余地就没了。”章中道在责怨中透出威胁,却又传递出一种爱护。

    他拿着电话,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仿佛一个孤独的舞者,终于听到了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