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诺茵的休假
由于最近王都邻近空域的空贼活动有越来越频繁的迹象，苍空王骑的工作量也由此增加不少。身为统率四支空骑联队的百翔长，兼王****的最强机师，诺茵忙得差不多连喘口气都成了奢侈的行为。伊斯埃雷公爵府和苍空王骑驻守零号基地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公里不到，依翠叶的速度也就是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但就是这样短短的半小时，对军务繁忙的她来说也是抽不出来的。 但这样的状况总算是有所变化。 事实上，前天诺茵刚刚率领第一联队剿灭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空贼团。当时这个空贼团正在袭击一座城镇，正在好第一联队的巡逻区内，结果空贼团三艘飞空艇中的两艘被彻底摧毁，剩下的一艘则因为投降而免于一死。对饱受空贼困扰的苍空王骑来说，消灭掉这种规模的空贼团算得上是一次光荣的胜利，立功的翔士们自然得到嘉奖，而诺茵也在副官的建议下，回家休假一天，以恢复近日来积累的疲劳。 诺茵驾驶着翠叶从基地升空，在回去公爵府前，她先绕着基地转了一圈。当看到停迫在基地后方那艘被缴获的空贼船时，这位百翔长忍不住叹了口气。像今次这样的战果虽然很难得，但对王国空军和空贼间的局势却没有多大影响。 当然，这绝不是说诺茵是悲观主义者。事实上，过去被苍空王骑消灭的空贼团少说也有几百个，但就结果而言，王国境内的空贼数量一点也没有变少的迹像。无论苍空王骑的翔士们如何努力奋战，空贼们总是像毒草一样除之不尽，消灭一批又来一批，拉维利斯的天空始终是那样的乌烟瘴气。 有时候，诺茵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和自己交手的仿佛不是眼前的空贼，而是某种拥有无限回复力的巨大怪物。区区空贼不过是它的手脚，砍断一只马上就可以再生出来——像这种完全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消耗战，最容易消磨掉战士们的意志，而苍空王骑之所以到现在还能维持较高水准的斗志，完全是领导者本身的人格魅力所致。 苍空王骑的翔士们都信任并爱戴他们的长官，而作为承受这份信赖的对象，诺茵现在却觉得累了。 应该说，她其实早就有这种感觉。三年前彻辰的无故而别，让她的身心都有过一次濒死的经历，而从那恢复过来以后，诺茵强迫自己投入到翔士的职务中去，竭尽维护天空的安宁。为了誓言忠诚的国家，为了拉维利斯的子民，这位勇翼的公女以其高洁的品行受到所有人的爱戴，然而在诺茵心灵的深处，驱使她如此忘我的动机，只是为了再见爱人而已。 如果能让这片天空恢复宁静，那消失在天空界的彻辰，也许会再次回来吧？——虽然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根本是一厢情愿的愿望，但对当时的诺茵来说，却是唯一能让她振作起来的希望。为再见到彻辰，诺茵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奔赴连男人们畏惧的战场。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结果她既没能让天空恢复宁静，她想见的人也没再回来。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心机，当认识到这一点以后，诺茵确实感到自己累了。部下们的信赖，国民们的期望，沉沉的压在她的肩膀上，相比起来，父亲对抱孙子的怨念倒成为唯一一件让她还能苦笑出来的事情。尽管在其它人眼里，诺茵几乎具备一名优秀领导者的所有资质，但就本质而言，她是更适合成为贤妻良母的女性，“煌雷穹光”的名声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慰藉。 给她带来慰藉的人是麒麟。在诺茵几乎快被重任压垮的时候，那位来自大荒的青年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面前。 麒麟是彻辰引以为傲的弟弟，诺茵不知多少次听彻辰用洋洋得意的语气说起过麒麟的事情。在基地的那次是两人的初次邂逅，但诺茵却没觉得有任何生疏，自然而然的，麒麟就这样进到了她的生活里——而在彻辰离去以后，还没有任何男人做到这一点。现在对诺茵而言，麒麟不仅是她和彻辰联系的唯一羁绊，同时也是让她疼惜的弟弟。只是和麒麟待在一起，身上的疲劳就会不翼而飞，所以虽然百翔长的工作依然艰苦，但托麒麟的福，诺茵觉得自己还能撑得下去。 “说起来，麒麟最近在干什么呢……” 翠叶渐渐飞近公爵府，看着熟悉的家门，一缕微笑不自觉出现在诺茵的嘴角。 上次离开前她把狼焰留给了麒麟。狼焰是她的座机，曾陪着她前到天空界，并随同她濒死而还，可以是生死相依的战友，但基于某个重大的理由，诺茵并没想过修复狼焰。在过去的三年里，狼焰只是静静停泊在机库里面，直到麒麟的出现。 那夜以后，诺茵勉强认同了麒麟对天空的渴望，但还是不放心就这样让他飞翔。虽然麒麟确实有着过人的力量，但在凶险难测的天空中，没有丝毫经验的他却宛如赤子一般，出于对麒麟的关爱，诺茵于是把自己最为信赖的翅膀交给了他。 诺茵估计麒麟要花上半年才能修复狼焰，而这期间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对头上的天空有所了解——事实上，如果不是军务繁忙，诺茵本打算慢慢教麒麟天空的事情，但结果却只能拜托父亲照顾麒麟，这多少让诺茵有些不安。尽管在大多数事情上，公爵是可以信赖的，但却有着过度不拘小节的习惯，比如上次两人遭遇时的状况。 诺茵不想去评价父亲为的恶劣行为，但麒麟却是品性淳朴的好孩子，也是彻辰引以为傲的弟弟，万一被父亲带坏了的话，她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脸去见彻辰了。 诺茵一边担忧着这件事，一边向下面停机坪望去，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在机库旁的空地上竟然出现了狼焰的身影，而且从天上看下去，狼焰已不再是原来破破烂烂的模样。诺茵驾驶翠叶绕着狼焰飞了一圈，然后直接降落在附近的空地上，跳下翠叶后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以掩不住惊讶的目光打量着这架曾经伴她出生入死的空骑。 停湟在草地上的狼焰还没有上蒙皮，骨骼和其它部件都裸露在外面，因此诺茵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发生在这架空骑身上的、足以用灿然一新来形容的巨大变化——从破损的引擎到折断的螺旋桨，从歪曲的机炮到开裂的整流罩，从破裂的传动杆到粉碎的导流槽，从舱内的节流阀到舱外的座舱罩，可以说，凡是能看到的部件，几乎全都换成了新的，甚至诺茵还在引擎的进气口上发现过涡轮增压器这种原来狼焰根本的东西。 如果说狼焰身上还有什么部件没被换过，那大概就只剩下浮空机空和骨架而已。 诺茵伸手抚mo着焕然一新的狼焰，在感触万千的同时也感到无比惊讶，她完全无法想象麒麟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修复狼焰的。以狼焰当时的状况而言，就算交给整备工房，要修复到这种程度也至少要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要说麒麟原本还是的外行人，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把狼焰修复到这种程度。诺茵估计父亲恐怕出了很大的力气。 “……百翔长？” 就在诺茵准备找公爵问个究竟的时间，身后传来一个似曾耳闻的声音。 “你是……格雷恩公子？” 诺茵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眼前的商人之子来。原本在她印像中的伊利，是穿着白衣的文静青年，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却是穿着一身油迹斑斑的工作服、戴着一顶陈旧鸭舌帽、怀里还抱着一堆调试工具的陌生人物。 “是……是的，很荣幸能再见到您，百翔长。”在诺茵面前，伊利有些紧张。毕竟对于常年来往天空的商人们而立，“煌雷穹光”可以说是犹如守护神般的人物，就算加上纹章院的那次，这也还是伊利第二次见到这位天空的女神，所以神情和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看你的样子……麒麟把你拉来帮忙了？”诺茵感到有些好笑。堂堂格雷恩商会的少东家，王都排名前十的阔少，居然被麒麟当成苦力用，要说到什么是浪费人材，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 “真是抱歉呢，竟然让你来做这种事……”诺茵苦笑着摇摇头，对伊利露出歉意的表情。其实她对眼前这位商人之子蛮有好感的，认为麒麟能结交这样的朋友是一件好事，不过凡事都有度，麒麟连修理空骑都要把人家叫过来做苦力，未免过份了一点。 “不，那个，其实是我自愿的。”伊利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因为兄长是机师，所以我对空骑也蛮感兴趣的，这次听说麒麟要修理狼焰，我就自告奋勇来帮忙了……呃，没有事先征求百翔长的允许，还请原谅。” “你的兄长是机师？”诺茵有些惊讶。“是在王国空军服役的吗？” “那个，兄长目前人在北方大陆。”伊利惶恐的回答着。 “原来如此，在那边确实更容易出人头地……”诺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同时也察觉到伊利对自己的畏惧，不禁苦笑着换了个话题。 “不谈这个呢，麒麟呢？他叫你过来帮忙，难道自己却跑去偷懒不成？” “麒麟的话，正在那边制作蒙皮。”伊利指了指机库后面的空地。“因为处理巨蜥皮不需要太多人手，所以我就抽空过来调试狼焰了。” “嗯，那我过去看看，你自己忙吧。”诺茵挥挥手告别伊利，转身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从背后隐隐传来商人之子长长呼口气的声音，让她不禁摇头苦笑。 …………………… 顺着伊利所指的方向，诺茵来到机库后面的空地上。远远的她就闻到一股皮革的味道，而走近后更发现这里的场景比她想象得还要夸张。只见原本应该空旷的平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两根桅杆来，两根桅杆间牵起数根缆绳，一块块裁好的巨蜥皮挂在缆绳上随风飘扬，在璀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一幅超现实的光景。就算是诺茵也不禁看得失神片刻。 回过神来后，诺茵注意到在桅杆的阴影下勤奋工作的某人的身影。 只见一块五米见方的巨蜥皮被平铺在地上，麒麟正趴在巨蜥皮上，面前铺开一张设计图。他的左手拿着尺子，右手拿着颜料笔，对比着设计图，在巨蜥皮上又比又画，显得全神贯注，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先前翠叶降落的事情。而且，因为先前作业的缘故，麒麟的衣服和脸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染料，看上去颇为滑稽，但表情却是神情专注，眉宇间神采飞扬。 看到这样的麒麟，诺茵心中泛起温柔的怜惜。她轻笑摇摇头，没有打扰麒麟的作业，而是在旁静静的看着。 没过多久，麒麟就照着设计图画完了切割线，于是把绘具和图纸扔到一边，然后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刀具，开始进行起下一步的切割作业来。 麒麟用来切割巨蜥皮的刀有点类似宰牛的那种尖头弯刀，而且是一打十二柄，在巨蜥皮上一字排开。一开始诺茵并不知道麒麟准备这么多刀干什么，但很快她就完全清楚了。 科罗多巨蜥的鳞皮不但坚固无比，而且具有很强的韧性，是制作空骑蒙皮的优良材料，但反过来说，这种优良的特性也造成加工上的极度困难。麒麟手握尖刀，沿着先前划好的线条，以近乎拉锯的方式切割着巨蜥皮。在麒麟的强劲腕力下，伴随着刺耳的噪音，刀锋和鳞甲间摩擦出一簇簇火花，看得人惊心胆颤。而在如此高强度的消耗下，一把锋利的弯刀往往只割个几十下就钝得不堪使用。 麒麟用了半个时辰，只切割了巨蜥皮的一小半，而十二把弯刀却已全部磨钝。 “喂！那边的，刀还没磨好吗？”麒麟不甘心的停下来，向着另一边招呼着。 “没有！”回应他的是颇不耐烦的声音。“一把把刀都像狗啃了似的……你知道把它们磨好要花多少时间？给我省着点用！” （……咦？）诺茵这才注意到现场还有另一人的存在。 （怎么可能……）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诺茵却很难把看到的形象和头脑里的记忆联系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那人应该是拖着一身邋遢的王袍，抱着一本厚厚的旧书，没事喜欢趴在地上晒太阳的混混形象才对。至于像现在这样脱掉衣服，光着上身，头上缠着白汗巾，像个苦力似的坐在磨刀石前，拼命对付着旁边一大堆钝刀的模样，则远远超过了诺茵的想象力。 诺茵茫然的看着那边的两人，而在她的注视下，两人的和平交涉很快就宣告决裂。 “废话！我也想省着用啊，谁知道这死爬虫类的皮这么硬？” “不是你自己技术差劲吗？” “去你的！要不你来试试看？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人切的，听说工房那边统统是用机器处理的。” “那委托给工房来做不就好了？本人身为拉维利斯国君，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情不可？” “工房要钱啊！你以为我们有这笔预算吗？” “……你这穷鬼。” “少啰嗦，乌鸦嘴。” ……在伊斯埃雷二公女的面前，麒麟和修德间展开低级兼无聊的对骂。然而尽管对骂归对骂，两人的配合却还是相当的流畅，随着修德磨好第二批刀，麒麟又咬牙切齿的开始对巨蜥皮进行起切割作业来，而直到这里时候诺茵才从刚刚的惊愕中恢复过来。 （他们两人……怎么会认识啊？）诺茵的心中浮现出巨大的疑问。对她来说，修德绝不是什么陌生人，这位担任拉维利斯王国国王的青年，过去曾是公爵的学生，常常来往公爵府，因此和公爵府的诸人相当熟络。由于修德和缇坦妮亚同龄，所以诺茵基本上把他当成不争气的弟弟看，不过正因为相当清楚修德的品行，所以诺茵不禁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忧虑。 从刚刚的情况看，两人似乎颇为意气相投，但和正直的商人之子不同，修德和麒麟的共鸣似乎是建立在某种截然相反的东西上的。如果说和伊利结交能带给麒麟好的影响，而和修德走近则可能把麒麟引向恶行的深渊，尤其看着两人互相恶语相加的“愉快”模样时，诺茵不禁越发担心起来。而且，除开这件事以外，在那边赤膊磨刀的某人好歹也是这个国家的国君，站在曾向王家誓言忠诚的翔士的立场，诺茵实在很难坐视不理。 “麒麟。”诺茵走了过去，并出言招呼着两人。“还有，陛下。” “……诺茵？”似乎这才注意到诺茵回来，麒麟放下工作，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哦哦哦哦哦！诺茵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哎哟！” 修德的表现比麒麟还要夸张一些，只见他伸开双臂向诺茵跑来，但途中却突然横飞了出去。 “喂喂！你的企图也太明显了吧？” 麒麟慢慢收回踢出去的腿，同时鄙视着某人的不齿行径。 “你……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我只想表达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而已，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修德从地上抬起头来，以悲愤的声音主张着。 “诺茵是俺嫂子，保护她不受害虫的sao扰，就是俺的权力。”麒麟义正词严的驳了回来。 “……好了，你们两个。” 若是放着不管，恐怕又演变成先前那样的无营养的对骂吧？诺茵苦笑着制止了两人，并告诫着麒麟。 “麒麟，陛下再怎么说也是这个国家的国君，你对他应该更尊敬一点才对，像刚刚那种粗暴行为……” “……没这回事，我一直觉得他的头脑很不错啊？”麒麟的眼神游离不定，不过诺茵也没多计较，走过去打量着铺在地上的巨蜥皮。 “这是在做狼焰的蒙皮吧？真亏你能在短时间内把它修复到那种程度呢……”诺茵挽起衣袖，把头发盘进机帽里，并对看呆的麒麟道：“空骑的蒙皮是比较难处理的部份，你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做起来很花时间，我来帮你们吧。” “呃？但是，这种巨蜥皮……”麒麟有些迟疑。科罗多巨蜥的鳞甲有着堪比钢铁的硬度，就算是他也要卯足力气才能勉强切动，虽然诺茵是统率苍空王骑的最强机师，然而以女性的腕力…… “别担心，我有办法。”诺茵轻松的说着，而麒麟则对她的行动投以半信半疑的视线。 他的疑问没过几秒就烟消云散。就像给大男子主义的偏见重重一巴掌似的，在麒麟呆然的注视下，诺茵拿起旁边的弯刀，轻而易举的划开了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巨蜥皮。而且，整个过程中完全没有火花和噪音等效果，其动作轻柔得如同用裁纸刀划开一叠薄纸一般。 对着吃惊到下巴都掉到地上的两人，诺茵扬了扬手里毫发无损的弯刀，说出了令两人印象深刻的话。 “你们啊，小看女人和小看天空一样，都是不行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