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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二七章: 怎惜卿卿性命

    满目皆红,染红了眼,刺痛了心,透出nongnong凄厉意味.

    百色之中,红是一种向上的颜色,大多时候,它给人的感觉是蓬勃与昂扬,视之便觉得斗志高昂,活力十足.鲜红欢快,大红奔放,嫩红娇羞,粉红妖娆,各有其意,各具神韵,难以书写,唯用心作画才能绘出魂.

    形容美好事物的时候,人们用到最多的便是红,比如少女含羞颊鬓红霞,小儿稚嫩点点丹唇,枝头粉瓣蝶飞蜂舞,高山雪岸一点绛朱.再如兵戈之上煞气渲染,猛士眼中血丝豪莽,情人离别心红带泪,忠勤殿前撞柱警声.

    这些都是红,都有红,红得热烈,红得悱恻,红到令人期待.

    眼前皆红,完全不一样的红.

    禁楼教习半疯半傻,用双手在地面刨出无数的坑,有坑必有泥,战斗中尘土飞扬,铺了厚厚一层.战斗之后老人的血四下流淌,很快被灰尘吸尽,变成泥巴,沾在身上,与碎rou一起涂满脸,酱紫中点缀片片惨白.

    遍地灰尘中央一片斑驳,斑驳中一名垂死老人,老人瞪着空洞的双眼,蠕动着,挣扎着,竭尽全力竖起耳朵.旁边一名青衣书生,纤尘不染,微须整齐,垂下来的双手素白干净,仅面色稍有孝白.

    直到静室之门被打开,情形就是这样.

    现在变了,老人身旁多出一名青年,正手忙脚乱试图挽救

    一人大小,里外三百五十九处重创,该从哪里着手.

    满身皆伤,神魂破碎,谷溪救无可救.十三郎所能做的.仅仅是将其元神草草封印,让剩余不多的鲜血不再流,最后用丹药吊住一口气.

    暂时的.

    匆忙做完最紧要的事,十三郎回过头给谷溪检查身体.只简单扫了几眼.便将处理创伤的打算放弃.

    "我在岭南惹是生非,那时候你还没有被关起来.应该知道消息."

    老院长点明莫师的缺点是自私,其实老一辈的人心里都明白,这种话对谷溪同样是警告.只不过自私与自私也有不同,谷溪心胸狭隘而且偏执.最最纠结难缠.传功崖上一番争辩,起因是剑尊,引子是十三郎,然而道院不止剑尊与十三郎两人,谷溪那般胡搅蛮缠,何尝不是自私.

    古往今来,自私的人必然惜命.谷溪也不例外.与三面崖时夜莲不同,这个不顾大义的老头子一点不缺少"活下去"的**,相反,如有办法延长寿元.他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当今世上,放眼天下再无人比十三郎拥有的人脉更多,但凡有办法,药物能够挽回谷溪的命,他都有办法弄来.

    按理救得活,实际救不活,不需要询问任何人,十三郎粗看一眼便知道结果,顿时熄了念想.

    "我现在很强,比你更强;我有很多朋友,身边很多帮手,有许多力量可以借用,还有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强大宝物."

    世间总有无奈事,再玄妙的神通,再神奇的丹药,效果总归有个限度;谷溪严格来说已经是个死人,如非那股不甘之气撑着,早该魂飞异界,成为一缕无意识的亡魂.

    "做事得有先后次序,越是大事越不能乱来,需要谨慎,周密,得一步步地做.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

    像对待初生婴儿样,十三郎坐下来,小心翼翼将谷溪抱到腿上,低头对着那张污秽不堪的脸,默默说些埋怨的话.

    "忍了一百年,等了一百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忍几日,多等一天"

    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谷溪嘴角牵动几次,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举,似在指引什么.

    "玉简玉简"

    "玉简"

    十三郎看到了谷溪的举动,也听到了他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懒得理会.

    "我的力量攒够了,事情也已经弄明白,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已经没必要知道."

    脸上带着炫耀的表情,十三郎低下头,凑到谷溪耳边说悄悄话,声音足够所有人听到.

    "雷尊之流,我可以像捏蚂蚁一样捏死."

    不计十三郎,静室内总共四个人,四人都听到了十三郎的话,都能听出那句话中包含的狰狞血意.

    十三郎冲得太快,黑面神落后三丈,僵硬地站着,神情茫然.

    夜莲默默守在门口,莲台尽展保持警惕,目光复杂.

    莫师本想说点什么,又或做点什么事,突然听到这句话,身形顿时变得僵硬,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杀雷尊如蝼蚁从何说起

    谷溪同样听到了那句话,表情很奇怪,似茫然似惊奇,伴有几分难以置信,透着些许悔意.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不会那么做."

    没去管周围发生什么事,十三郎伸出手,将沾在谷溪脸上与血rou交织一起的.[,!]几缕乱发拨至脑后,再捏一团纯净水球,将谷溪脸上,身上血污洗净.

    "你啊你,明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连个干净模样都保持不了,何苦在这件事里瞎搅合"

    "劳碌命,老不闲,逞强,看不开,不自量这械毛病,真的就那么难改"

    "你一定想不到,给三山的那颗生灭丹只是准八级,我还有一颗八阶上品,专门为你准备."

    "化神算什么,这次我带回来几件宝贝,里面带有神域气息,燕山他们人人有份,这会儿正在用功感悟,努力再做突破."

    一边洗,一边擦,一面想,一面说;十三郎俨然忘记一切,絮絮叨叨,尽情沉醉在自己圈出来的那方世界.

    少年离家,心中难免会有一份耀祖念想,历数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真正让十三郎觉得安逸,可放心不考虑安危敌友的所在,只有道院,唯数紫云.

    不涉江湖,教化天下,不过是一群怀揣理想的人的一个梦;对此,十三郎比那蓄了上千年的老怪看得更清楚,曾经多有不屑.但他不能不承认,就是这样一群人建立守护的这个地方,江湖,恩仇,长生,争斗等等,皆被最大限度弱化,几可忽略不计.

    一句话概括紫云岛:假如在这里都无法生存,外面的世界就像油锅一样难熬,天地之别.

    大概,这就是家的感觉.

    "我有掌天弓,有天绝剑,有困仙索,有封魂链;我有化神分身,有胭脂鸟,有金乌神魂,有它的爪子,还有比灵宝更强大的血鼎."

    游子归家,请安之后最想做的不是清洗疲惫,也不是回忆儿时趣味,而是卖弄自己辛苦博来的成就,宣泄心中的孤苦,委屈,得意还有长短,收获后辈的仰慕渴望,同辈的惊叹嫉妒,与长辈的几声夸奖,偶伴喝责.

    但不是对谁都这样,通常讲,越是强大的人,可倾诉的人就越少,成反比.

    四方驰骋,八面纵横,遇到那么多人,解决那么多事,能被十三郎视为亲长的人没有几个.塔山夫妇早亡,鬼道亲近但相处的时间太少,剑尊,老院长身处高远,与彼时的十三郎心有距离;算来算去,真正相处得久,看得最多,无丝毫隔膜感受的长辈,还数这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

    "我懂生死,明阴阳;我有比武尊更强横的身体,会定字决;我见过真灵,我朝真灵出过手,我的朋友遍及天下,随便拧出一个,都比你强不知多少倍."

    大概是因为血流得太多,老人的身体很轻,轻到仿佛要飘出去;十三郎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心里不由慌乱起来,语速变得更快.

    "我有大灰,有胖胖,小白,哑姑,有妻子兄弟姐妹,还有女儿"

    提到小不点,十三郎赶紧将她放出来,吩咐着.

    "给爷爷磕头."

    "爷爷爷"

    小不点不知所措,发觉爹爹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便跪下来,双手扶地,朝那个不成人形的老头连磕三个头.

    漂亮的碎花裙弄湿弄脏,清纯干净的小脸染上不少血污,还有泥垢,小小女孩微微狼狈.

    "没取过正经名字,一直叫小不点."

    帮谷溪擦了擦脸,十三郎伏下头说道:"小不点的身子不大好.咱们老家有个说法,像她这样,最好能请苦命老人帮忙取个贱点的名字,镇住邪气才能活得结实.本来这个事情归鬼佬,可他化神成功了,我想着他既然得了富贵,或许不再合适,所以就留了下来,专等着你来做."

    说完这句话,十三郎稍稍沉默,随后有些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再也找不到话可以说.

    漂流百年,世纪闯荡,平均一年积攒一句,加起来也有百言,怎会就这么失声

    等了一会儿,忍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找到原因,慢慢把头埋进老人胸口,哀哀失声.

    "我知道了,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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