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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灾异

    古诗云:天亦何德,地亦何辜,罹我于灾异,践我于淖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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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高坐堂上,面带怒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面。

    “啪~~”突然天子一排几案,沉声说道:“侠以武犯禁,践踏国法,为祸地方。朕才得到密报,那个膺飏改名换姓,又跑去郴南郡小晟县为恶了。他广施家财,招募流亡,莫非想造反吗?!”

    我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即热血上涌,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终于发现这厮的踪迹了,我定要生啖其rou,屠尽他的一族,才解心头之恨!于是急忙磕头说:“如此悍顽巨恶,不及早殄灭,定生祸患。小臣请命,东去郴南,为陛下割此疮疣。”

    天子说:“朕正有此意。卿与那膺飏有仇,派卿去捕拿他,料能悉心办事,不使走脱。”说着,让中官递给我一份诏旨:“就加离卿俸比八百石,委为绣衣直指,任取郴南兵马,往小晟去捕拿膺飏!”

    我急忙磕头谢恩,心中想道:“嘿嘿,膺大侠,你可别着急离开呀,离某这就要来还报您老的大恩大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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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捧诏旨,离开宫廷,回归承恩门外的住所。还没进门,先看到一条大汉大步蹿了出来,见我就拜:“大人,小人特来拜见。”我低头仔细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此人非他,正是爰氏的家臣尉忌。

    据尉忌说,爰小姐下个月初就会离开虚陆郡太山国,前来都中和我完婚,老夫人——也就是爰太守的母亲、爰小姐的祖母——派他和另两名家臣先赶来帮我做好相应准备。我轻轻叹一口气:“刚得天子诏,要出京去办事,恐怕婚期必须延后了。”

    天子有诏,谁敢不从,我也不敢有怨言,爰氏也不会因此责怪我。尉忌问我:“不敢请问,大人往哪里去办事?多久可以归来?”我心念一动,想那膺飏当世大侠,本领自是了得,他手下也定多能人异士,我若冒然前往,被他跑掉了事小,被他反过来伤害到自己,可怎么办?如果能把尉忌带在身边,以他的武艺,最不济也可保护我个人的安全呀。

    试探性地向尉忌提出想法,那家伙大概在太山憋得久了,拍胸脯一口答应:“就请同来的两人打点婚礼所需吧,小人随大人前去捕贼。嘿,膺飏好大名声,在太山未曾会过他,此番定要看看,他是怎样三头六臂的猛士!”

    于是我和尉忌收拾一下行装,就骑着马出东门往郴南郡去。我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秩六百石的京官,禄米有限,父亲想多派些仆佣来侍奉我,被我婉言谢绝了,只接受了一个下人。此次我留他在家准备婚事,只和尉忌两人微服上路。

    我们的行程,是要先往东去临涟郡,然后北渡涟河,进入郴南。涟河源自中原五山之一的岿山,向西注入涟泽,也算天下有名的河流了。六月十五日,我们进入临涟郡治泛舟城,为怕泄露行踪,让膺飏提前有了准备,我并未前往拜见临涟太守。

    在郡城中安心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北门往涟河去。河水涛涛,波光如金,我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感觉遍体通泰。尉忌先去河边寻找渡船,我立马在一处高阜上,眺望着苍茫的原野。

    突然间,一个奇怪的念头涌入脑海——我似乎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呀。许多年以前,我似乎驾着马车,不止一次在涟河边往来。仔细搜索记忆,却并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难道是自己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曾经跟随父亲来过此处吗?为何四周的景物,看上去有点陌生,又隐约有些熟悉?

    正在发愣,突然一股腥味袭来鼻端。我心道一声“不好”,立刻意识到有野兽正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扑来。胯下马也长嘶一声,不安地踩踏着前蹄。本能地,我口诵山部定心符,同时把长剑抽出鞘来。

    腥风又起,突见一头巨大的蛮牛,四蹄生风,从侧面向自己猛冲过来。谁家的耕牛发疯了吗?心里这样想着,我驳转马头,让开那牛的来路。

    蛮牛“呼”的一声从马前冲过,才跑出半箭之地,就掉转庞大的身躯,喷着响鼻,恶狠狠地盯着我。糟糕,被发疯的牛盯上,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我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左手捏个雷部霹雳咒,“噼啪”一声,打向那蛮牛的头顶。

    若是普通的牛,听到雷响,看到电闪,早应该吓得掉头逃开了。然而眼前这头牛却实在非同寻常,霹雳打到它头顶,它只是晃了一下脖子,竟然浑如未觉。并且,这道雷似乎更激发起它的狂性,一声暴叫,又向我冲了过来。

    我一个躲避不及,被那蛮牛撞到了马头。坐骑一声悲嘶,踉跄着险些跌倒。我坐不稳鞍桥,一个仰八叉摔在地上。匆忙中就地翻滚,尽量远离那疯狂的畜牲。

    爬起来再看那蛮牛,只见它就在身前一丈远处,怒目圆睁,狠狠地盯着我的动作——不对,这牛的样貌实在奇特,它雪白的额头上竟然只有一只眼睛,一只鲜红如血的眼睛!

    我猛然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蛮牛,而八成是一只怪物。我的小腿开始有些哆嗦——身形如此巨大的普通疯牛已经让人颇为棘手了,若是一只怪物,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可该怎样应付才好?真不该把尉忌派去寻找渡船的呀,若有他在身边,我肯定会安心不少吧。

    我决定不和这怪物硬拼,尽量游走,拖延时间,坚持到尉忌赶回来。想到这里,横剑当胸,护住要害,同时左手捏个风部虚化符,刹那间化身为三,造出两个虚影来迷惑对方。

    可那怪物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哞~~”的一声,四蹄扬尘,发足向我的真身直冲过来。我匆忙躲避,左臂上还是被锋锐的牛角剐了一下,鲜血泊泊涌出——这家伙果然厉害,普通疯牛,是无法看破我的道法的吧。

    那怪物一冲过我的身边,我就立刻发足往高阜下跑去,希望可以逃到河边,尽早与尉忌会合。可是没跑出十来步,身后又响起了密集的蹄声。我可不敢把背部朝向这怪物,匆忙转身,同时一道火焰,掷向那怪物正张开着的血盆大口。

    火焰射入它口中,立刻就被熄灭了——雷也不行,火也不行,这怪物究竟怕些什么呢?惊愕间,怪物已经到了面前,我向左一闪,同时狠狠一剑,劈在它的背上。“噗”的轻响,长剑只划开一点油皮。身量又大,又不畏惧我的道法,并且竟然铜皮铁骨的怪物,我可真是束手无策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声暴喝:“大人休慌,尉某来也!”随即一道闪电般的光芒直射向那怪物面门。怪物把头一偏,这道光芒射在它面颊上,“噗”的一声,只留下一个白印。我大叫一声:“小心,这厮皮厚得很!”

    只听尉忌冷笑一声:“我却不信,天下哪有比人更厚的脸皮?”这家伙,此时此刻还有心情开玩笑,莫非真的所谓“艺高则人胆大”吗?我退到一边,只见尉忌抖动长矛,顷刻间往那怪物脸上连递了数十招。

    那怪物“哞~”的一声,在这样密集的攻势面前,似乎也有些吃痛,尾巴一摆,往斜刺里拐个弯,恶狠狠瞪着尉忌,想要发起新的一轮冲锋。我一个箭步躲到尉忌身后,往他背上拍了个定心符。

    尉忌一声冷笑,拧动手里长矛,不等那怪物冲过来,先狠狠一矛刺去。怪物把头一偏,这矛又刺在面颊上,似乎现出了几点血珠。我站在后面,看得分明,提醒尉忌说:“这厮总是摇头躲避,恐伤了眼睛,莫非那便是它的要害所在?”

    尉忌答应一声:“好,那便刺瞎它眼目!”长矛直指怪物额头。那怪物见此情景,果然颇为忌惮,四蹄一错,向旁闪避。一人一怪,动作都越来越快,直看得我眼花缭乱,矫舌不下。

    约摸六七个回合,只听尉忌叫一声:“着!”随即那怪物一声怒吼,转过头去,没命地逃走了。尉忌也不追赶,只是柱着长矛,呼呼喘气:“好厉害,好厉害!若再有三五个回合扎不到它眼目,我难免要受伤哩!”

    我长舒一口气,走过去问他:“可刺瞎了它眼目吗?”尉忌轻轻摇头:“刺是终于刺中了,是否刺瞎了它,却不好说。这是什么怪物,似牛而大,白首独目?”

    听他说到这八个字,我脑中猛然灵光一闪:“莫非是蜚?!”“蜚是什么?”尉忌转过头来问我。我回答说:“记不清哪本书上有过记载,说有怪物名蜚,‘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蛇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或许就是这种东西吧。”

    “‘见则天下大疫’?”尉忌吃了一惊,“可不是嘛,东面的临渊郡疫情正烈。如今这家伙又跑到临涟来了,莫非此处也将瘟疫横行吗?早知如此,拼了性命也不能放它离去!”

    我微微一笑,指指地上:“你看,这怪物所经之处,草木并未枯焦死亡。或许是我猜错了,或许古书上所记,不尽不实。合你我两人之力,可以打败它,却未必能杀死它,你又何须懊悔?”

    尉忌摇头叹息:“唉,最近各地天灾人祸、妖精怪物层出不穷,究竟是什么兆头?莫非天要崩毁,地要塌陷了吗?莫非这个世道,即将走到尽头了吗?”我闻言皱紧了眉头:“是啊,象《雅范》、《集异志》之类的古书,虽然记载了不少妖精怪物,可不在东海,就在南荒,要么在冰天雪地的西方和北方……那么多怪物出现在中原地区,这种异事,是从百年前开始的吧……”

    说到这里,突然一个古字掠进我的脑海——劫。所谓“劫”,据说在威王朝时候,是用来指代仙人和上人所必须经历的灾祸的字,有时也转意借指下愚的灾祸。因为相关仙人和上人的传说越来越少,因此这个字如今也不大使用了。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字来?

    摇了摇头,驱赶脑中奇特的念头。

    ※※※

    小晟县,因为紧靠着晟山而得名。本来可以先绕路去晟山,若能请得一两位修道师相助——我有朝廷诏旨在手,就算请不到道法高深的能人,也不至于空手而归——擒拿膺飏就更有把握了。但我实在不赶再上五山,怕被真人责罚……尉忌对自己的本领颇有自信,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有向我提议。

    先进入小晟西面的郴南郡治东剧城,拜见了太守。太守颇为重视此事,命令都尉崇则亲自统率一百五十名兵丁协助我。我和崇都尉商议过后,决定所有官兵都改扮成普通乡民模样,秘密潜入小晟。

    据说膺飏改名换姓,在小晟县城西面购买了一片不小的庄园,庄中有仆佣三十余人,门客四十余人。以二敌一,就人数上来看,我们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不知道那些门客中都有一些什么奇人异士,若不采取偷袭的手段,恐怕未必能一战而胜。

    于是我们挑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分三路隐秘地靠近庄园。若能顺利潜入庄中,先擒住膺飏本人,想必他的走狗们定会一哄而散吧。我把膺飏和姓硃的形貌描述给大家听,说这两个是主犯,谁都可以放走,这两个务必生擒——实在不行,就地正法也无所谓。崇都尉练的兵都很守纪律,我不禁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我亲自率领五十名士兵,从西面潜近庄园。一名士兵悄无声息地翻墙进去,砍倒守门的仆佣,打开扇小小的角门。我不敢身先士卒,命令大家略微散开一些,把我重重卫护在中间,然后谨慎地走进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