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三章 败中求胜
袁绍是被气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噩梦中出现了祢衡那张令人痛恨入骨的脸。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最不共戴天的敌人,也未曾当面对他失礼,可偏偏他就被这么人当着十几万人的面,重重的搧了一个耳光。 疼在脸上,痛在心间! 最让他感到悲愤的,是祢衡这么做了,他却偏偏奈何不了对方。尽管他拥有大汉最富庶的一个州,麾下有十万大军,猛将无数,可即便面对面,他也奈何不了对方,只能任人羞辱。 忿恨和不甘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让他连续多日都睡不好,时时会做噩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羽到来的关系,今夜的噩梦最为可怕,他居然再次听到了祢衡恶毒的咒骂,像是惊雷一般,在他耳边滚滚炸响。 那是异常可怕的经历,直到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是在做梦,他才缓过了这口气。然后,他听到了帐外隐隐传来的喧嚣声。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吵?”毫无疑问,喧嚣声就是噩梦的诱因,袁绍怫然不悦。 “主公,是……”亲卫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前,响应的很迅速,但说话却很不干脆。 袁绍眉头大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强自镇定的喝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还不快说!” “似乎……是有人袭营。”一言既出,袁绍脸色剧变,那亲卫见事不妙,连忙补充道:“不过,到底是袭营还是有人作乱,尚未确认……” 卫士并没有欺上瞒下的意思,连营实在太大,动乱又发生在边缘地带,尽管已经有人去查探了,但想得到准确的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袁绍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段时间主公的脾气很糟糕,就像是被暴晒了一个月,又在上面洒上了大量的硫磺等引火之物的稻草堆一样,随时会爆发。赶在火头上的人,怕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卫士哪敢拿还没确认的坏消息来触霉头? “没用的东西,滚出去!”袁绍惊怒交集,一时间倒顾不上冲卫士宣泄,无数的疑惑已经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卫士如蒙大赦的溜了,袁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猛然跳起身,不避严寒的冲出帐外。 火光已经映红了东面的天空,依稀可以听到低沉的号角声,喧嚣的喊杀声,一瞬间,袁绍心中有了明悟,不是什么哗变,也不是走水,就是敌袭,王羽来了! “负责东营防务的是谁?”他大声问道,带着一丝希望,更多的却是歇斯底里的味道。 毫无防备的遭遇强敌的突袭,就算是孙武复生,吴起再世,怕是也无力回天了,溃败,就在眼前。 “是马延、张顗二位将军。”回答他的,是身后传来的一个疲惫的声音。 听到这两个名字,袁绍心中先是一凉,继而怒火上涌。 “沮授!” 他旋风般转过身,一把抓住了来人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扯到自己面前,狂吼道:“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要沿河布防,孤答允了;你说要调整营防,孤也答允了;你说……” 像是要将心中的愤恨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似的,他大叫大嚷,状似疯狂:“可你是怎么回报孤的?被王贼突袭,还是夜袭!王贼就是用这招打垮刘公山的,你不是冀州第一智者吗?怎地还是中了这么浅显的计策?莫非,你与王贼相互勾结了吗?” 沮授被他扯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出言分辨? 郭图等谋士这时也赶到了场,看到袁绍大异寻常的模样,却又哪里敢开口相劝? 马延、张顗就是俩有勇无谋的家伙,这俩人打仗从来不动脑子,治军全靠皮鞭和军棍。虽然还不知道青州人到底怎么渡的河,不过,突袭之所以这么顺利,未尝不是此二人无能之故。 不过话说回来,沮授的安排也没什么问题。在攻城战中,出于削弱冀州本土派实力的目的,派上去攻城的,都是冀州的精锐部队,张颌以及阵亡的苏由、汪昭皆在此列。 这些部队都损失惨重,沮授布防自然捉襟见肘。马延、张顗这种好摆弄的,袁绍也没多加防备,他们的部队实力未损,建制健全,自然要安排到要害位置上。 可谁能想到,青州军才刚刚抵达南岸,也不做侦察、试探,连夜就展开了强渡和夜袭呢? 想到夜渡黄河的凶险,谋士们无不面如土色。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成功渡河的比例,恐怕还到不了半数。也许王羽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可想必他也不是如履平地就过来了,显然,他这是要拼命啊。 无论立场怎样,此刻,谋士们望向沮授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同情。 面对着的是高深莫测的敌人,身后却是充满了疑虑的目光和各种掣肘,别说是他沮授,就算姜子牙易地而处,又能有什么回天之力呢? 大军败亡在即,谋士们终于把党同伐异那一套丢开了,只是未免太晚了些。 “主公……息怒,授正为挽此危局而来。”沮授还没有放弃,他努力的从袁绍的手中挣出一丝空隙,挣扎着说道。 “什么?”即便在狂怒之中,此言入耳,袁绍仍然一怔,他之所以连形象都不顾了,暴怒至此,就是因为他以为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了。 也许他自己能跑得掉,可主力尽丧,他就算逃出生天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任人揉捏的份儿?他对着沮授宣泄怒火,实际上,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结果沮授突然告诉他,这一仗还没输,还有回天之力,这叫他如何能不惊异? “你说什么?公与,此战当真尚有胜算?”希望一起,他的称谓也变了,世家子的风度也隐隐回到了身上。 “取胜已不可能,”沮授摇摇头,“授尽力而为,尽量不要输得太惨……” “……”袁绍的目光又变得狰狞起来,闪烁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控制住了情绪,语气低沉的说道:“计从何出?” “王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潜渡了大河,臣料事不周,不曾提防,罪莫大焉。”沮授缓缓说道:“不过,臣以为,渡河毕竟不是毫无凶险,青州的夜袭部队,应该不多,而我军的连营却很大……”
“你的意思是……” “主公打出旗号,大张旗鼓,率亲卫迎上去!”沮授的话有如石破天惊一般,震得袁绍脑中嗡嗡作响,众谋士也是一片哗然。 仿佛看不见上司和同僚们的惊讶,沮授自顾自的说着:“马、张二将无谋,但勇气十足,身边也颇有些敢战之士,就算最终不敌,多少也能稍阻青州军的攻势。夜袭的战法,成算皆在扩大混乱,趁乱图之,只要主公及时出现,将士们就有了主心骨,纵然东营尽溃,乱势却不会进一步扩大!” 他言辞恳切,眼神中带着殷殷期许之意,高声道:“主公,能否力挽乾坤,止住败势,皆在此一举!” 众人都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反对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可同样的,谁也不敢出言赞同。 看主公的脸色就知道了,尽管这是唯一振作士气,挽回败局的方法,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又不是王羽那厮,这么凶险的勾当,怎么能亲身涉险呢? 权势虽好,终究是要有命来享受的。 界桥之战时,主公就曾亲身涉险,若非麹义舍身相救,差点就被王羽擒了去。眼下的局势比那时更凶险许多,主公不可能轻动。 “且容孤思之……”袁绍像是一下老了几十岁似的,神气一下就没了,完全没有和沮授对视的勇气。 “时不我待,主公若有顾忌,授不才,愿代之,敢请主公应允!”沮授似乎是豁出去了,再做惊人之言,惊得在场诸人无不目瞪口呆。 “好,好,果然是疾风知劲草,孤有公与,天不亡孤!”袁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边搀扶沮授,一边高声叫道:“旭东何在?” “韩猛在此!”一名身材极为壮硕的武将应声而出。 “你率孤的三百亲卫,打出将旗,护送公与前往救援,孤当整顿兵马,以为后劲!公与乃孤肱骨之臣,须臾不得离也,汝须得尽心护卫,不得有误!” 韩猛昂然应诺:“想要伤害军师之人,只能从末将的尸体上跨过去!” “公与,拜托了!”袁绍不看韩猛,只是郑重其事的向沮授嘱托。 找个替身很容易,十万大军中,真正见过袁绍相貌的,恐怕连千分之一都不到,只要找个身材差不多的,打出旗号,穿上那身金甲,就能糊弄过去。可那种替身没用,因为他上前线,可不光是振作士气去了,还得指挥,在黑暗中指挥乱军! 指挥得宜,加上士气大振,才有那么一丝力挽狂澜的希望。袁绍不去,众谋士当然也不会跟着,随便找个人,能承担得了这种重担么? 所以说,沮授的毛遂自荐,对袁绍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王贼虽然猖獗,但孤还有后招,还有取胜之法!只要支撑到天亮,支撑到明天,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公与,拜托了!” “主公放心,授必效死力!”沮授躬身一礼,郑重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