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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深藏

    柒号雅间因着与玖号雅间连着,所以也早被汪家外管事一同订了下来备用。

    本来没想到真会用得上,没想到这会还真用上了。

    大夫很快被请来,诊断了一番之后,向汪海父子三人道:

    “无性命之忧,就是这位姑娘的右手腕脱臼了,我已经给姑娘接上,其他的擦伤没什么大碍,仔细敷药,不会留上疤痕,至于会晕过去,是因着突然受到了惊吓所至,醒过来后,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送走了大夫,柒号雅间里的三人沉默着。

    汪中通这回有点惊讶,像往常这种时候,汪海早将他赶了回去,美其名是不必他cao心,实则是不想他知道的太多。

    汪中源不一样,汪海几乎是有意地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

    商海里的技俩,为人处事上的迂回,族中大小事该注意的人事物,汪海是诚心诚意地想将汪中源培养成南黎汪府下一任的家主。

    汪中通从小就不明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汪海亲生的儿子,且还是嫡长子,可汪海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每次问母亲,汪二奶奶也只是垂泪,只对汪中通说,是让他受委屈了。

    可这委屈到底从何而来,汪二奶奶从来都是不说,连南黎汪府里几个老辈的家奴也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外露。

    起先汪中通既气汪海的偏心过了头,也恼汪二奶奶的什么也不说。

    可到后来,汪中通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看到了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并不是知道汪海偏心汪中源的缘由,但汪中通明白了,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运,合该如此。

    汪中通不再问,也不再追究,只是日渐地消沉木讷,慢慢地成了南黎汪府有名的草包木头。

    他是么?

    汪中通知道自已不是,这就够了。

    其他的,他已学会了放手、接受。

    可这会自大夫走后,父子三人齐坐柒号雅间里的客座上,汪海难得地再没有似往常那般支开他,而是仅仅瞥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说开。

    汪海对汪中源道:“情况有变,你去叁号雅间找你四妹,就说……就说她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汪中源愣了:“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反悔不反悔的?四妹与五妹不是来乔水码头游玩的么,有什么好反悔的?”

    汪中通听到汪海这般对汪中源交代,心中却是已有一两分底,心说他父亲还真是舍得下去本,连他嫡亲的四妹,南黎汪府的嫡出大小姐都舍得豁出去。

    汪海听着汪中源木头似的话语,不禁有些气涌上心头:

    “我平日里也没少教你,可你看看,你都学到了什么?除了走马斗鹰,流连花丛,知道哪哪的女妓更好之外,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这是气极了的话。

    汪中通垂眼,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已露出碧青直裰下摆的灰白织锦靴面,好似充耳不闻。

    汪中源再笨,也听出了汪海的动怒,话里对他的失望,不禁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

    “父亲,您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啊,您不说,我怎么能知道?我……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

    这后一句,汪中源没胆量大声说,只像含在嘴里如同蚊子叫的声音,说得含糊不清。

    汪海没听清,也没心思让汪中源再说一遍,一眼向汪中通看去,审视了两眼端正坐着,一脸如常木讷的嫡长子。

    他想起了外管事对他说的提议,他虽然没同意,但在他心里没产生变化却是不可能。

    本来他就对汪中通曾经有过如同外管事所言一样的怀疑,只不过是他试过一回,汪中通却表现得如同草包一般,真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那次过后,他越发对这个嫡长子没什么耐性,即便正面迎上了,汪中通向他行礼喊他父亲,他也只微点头,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汪中通便走过,更别说与汪中通有过什么交谈。

    审视了一会后,汪海回眼瞧了将脑袋快垂到地面上去的汪中源一眼,逐下决心再试探一回,侧过脸便对汪中通道:

    “通儿,这事你去办!”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直接地交代了任务。

    即便汪海这般强硬且没对汪中源那般有耐心与汪中通好好地说,汪中通还是被震得抬眼看着汪海,一瞬不瞬的,好似被定了身一般,满眼的不置信。

    汪海看到了,只加多一句:

    “为父的意思,你可明白?”

    汪中通自今日突然被汪海叫上楼船,说是要陪自楚京里来的贵客游船,他身为南黎汪府的嫡长子,是汪家的大少爷,没有不陪坐在旁的道理。

    自上了楼船之后,他才知道那位自楚京里来的贵客便是当今皇上直辖下的亲卫军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罗恭到南黎汪府做客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那前院会客的厅堂里没有他可坐的位置,所以他即便知道倘若能在罗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面前露露脸,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刻意去做。

    所以当罗恭自踏入汪家大门,到出汪家大门往真水河游船,他也没见着那位盛名于楚京三美之一的罗恭。

    直到外管事亲自来请他,说是奉了汪海之令,他都感到有点不真实。

    到了真水河上楼船之前,外管事悄然与他说的一句话,却让他深刻印在了脑海里。

    外管事说——大少爷,今日这个机会是二奶奶特意为大少爷求来的,此中老奴也是受了二奶奶之托,二奶奶对老奴一家有救命之恩,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不负二奶奶所托,可到底成与不成,还得看大少爷自已。

    说完,外管事便赶紧追上了前面的汪海。

    那时的他看着自已的父亲与刚给他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的外管事,他的心就像那真水河,表面尚风平浪静,可内里已然波涛汹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外管事的话,他明白了,再明白不过。

    可明白归明白,他从未真的当真过。

    一路走来,汪海对他与对汪中源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足够让他看清楚一切还是如常照旧,没什么改变。

    心中嗤笑自已的妄想之外,他是全然下了那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心思。

    然这会,他的父亲居然真的派事情给他做,还问他可否能明白?

    汪中通再无法保持平静,满面的惊诧,半晌没能回过神来,面上更是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汪海看着这样的汪中通,眉头很快拢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汪中源对汪中通道:

    “大哥!父亲问你话呢!你愣什么愣?快回话呀!”

    汪中通慢慢瞧了眼汪中源,他这个兄弟虽然不是个能成事的,却也是个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的人,更是自来未曾看轻过他这个兄长。

    看着汪中源,他不禁想到了他的嫡亲大妹,也就是南黎汪府的四小姐汪淑惠,那却真真是个不省心的。

    汪中通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向汪海回道:

    “父亲,儿明白,只是四妹性子倔,大概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如今……”

    汪海见汪中通犹言未尽,刚刚释下来的眉头不禁又微微拢上了,口气也不大好:

    “如今怎么样?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一开始就别开口,作什么欲言又止!”

    汪中源早就知道汪海疼自已多过疼汪中通,可每一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汪海对汪中通的态度,他心里还是有点替汪中通疼。

    都是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差这么多?

    汪中源看向汪中通的眼神都变了,那意思大概是要汪中通多忍忍,切莫招惹他们的父亲生气。

    汪中通接到汪中源递过来的挤眉弄眼,明白汪中源的好意时,心中不免酸楚。

    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他没有疼爱他的父亲,却有疼爱他的母亲,还有一个时常不着调,却时刻不忘他为长而尊敬处处护他的兄弟。

    汪中通深呼一口气,将眼里泛光的泪花掩了回去,直言道:

    “如今罗指挥使对待欢欢姑娘的态度,已然足以说明,他不为美色所动,四妹……再有什么差池,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汪中源听后,还是不明白:

    “大哥,你与父亲都说到四妹,这是怎么回事?罗指挥使与四妹没关系啊,他不喜欢欢,大概是因为欢欢是女妓,身子早就不洁,平常男子都多有此顾忌,罗指挥使又是大人物,他自然更避忌,这能说明什么?男人么,哪里有不为美色所动的,我看啊,还是得小凤……”

    汪中源滔滔不绝,却半天没说到个重点,全然三人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蠢蛋。

    倘若汪海之前还不相信外管事的话,但这会听汪中通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他所悉心教导的嫡次子没能听出来的玄机,让他不喜忽略的嫡长子听出来了。

    但身在商海,疑心什么的要比常人重些。

    或者该说,这是多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周全。

    汪海喝道:“闭嘴!”

    汪中源一车子的话叨叨地出,一下子被汪海怒斥得还张大了嘴,使力将声音给灭了,把话给止住了,最后赶紧再把张开的大嘴给完完全全闭上。

    汪中通道:“父亲息怒,三弟只是历练不够,将来必能成大器。”

    汪中源感动了。

    就是嘛,他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偏府里每一个人都不许他出南黎府半步,连历练都没有,他当然见识少,想得不多不全了……还是大哥最好了!

    背地里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这会还敢在父亲面前为他说话,真是太有兄弟情了!

    他决定了,他往后就抱紧大哥的大腿了!

    谁扯他都不撒手!

    汪海看着嫡次子那满脸感动地瞧着嫡长子,他抬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xue,道:

    “通儿,你实话实说,这事是你自已想出来的,还是有谁先告诉了你……不要企图骗我,你应当知道,要核实并不难。”

    前半句还是情真意切的父子情,后半句则是商海利益划分的冷硬无情。

    汪中通自然知道支撑着汪家那么大的一份家业,除了汪大夫人手中掌着的明面上的家业,汪海手中掌的更是一些更深的上不了明面的家业。

    而就在这份见不得光的家业里面,汪海手下自然少不得许多能人。

    外管事便是汪海手下能人之首。

    汪中通知道的仅有这一些,再多再深入的,他便再探听不到。

    他也怕探得太深,不小心惊动了自已的父亲。

    在汪海不赏识他的情况下,他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

    可汪海能在这个时候先是抛出一个试探,再是一个确认,汪中通想着其中虽不无汪二奶奶与外管事的功劳,可最多的应当还是之前有一回汪海拿了一件小事来试探他的原因。

    因为早就有了怀疑,所以这回经外管事一说,汪海才能那么快便接受了他可能是汪家深藏不露的那个人。

    此刻会这般正面问他并摆出底牌震慑他,也让他看到汪海这一回的诚意,而不是像上一回那般小儿戏。

    所以汪中通这回没再像上一回那般假作不知,且做草包木讷的模样,而是如实回道:

    “父亲,四妹的心思,我早就晓得,今日在隔壁客座上,父亲又提到了水阁,我便有些想通了,只是尚未确定。”

    汪海问:“你是尚未确定,还是不敢确定?”

    汪中通沉默了一会道:“是……不敢确定。”

    早就有了猜测,却不是尚未确定,而是不敢确定。

    因为就如汪海一样,汪中通实在也不明白汪淑惠到底是从哪里来这般大的胆量,她那样大的心思,虽让她藏得很深,可到底同住一府。

    旁人能瞒得过,府里的几个精明人却是瞒不过。

    汪海是,外管事是,汪中通是,或许还有其他人也瞧出来了,只是没人会挑破明说。

    倘若真到了挑明的时候,那大概也是汪淑惠已看中了谁,想豁出去的时候了。

    可任汪海、汪中通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汪淑惠竟是看中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罗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