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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九丁烧阳降

    有句古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其实还有后半句,人死有怨必出鬼。

    出命案的是黄家人,说起这家人也真是遭罪,当家的叫黄三水,这黄老头年轻时丧了偶,在那个穷困年代独自一人把儿子养大,可惜这独苗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生病,娶媳妇那天还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好在这媳妇在雪塘里村是出了名的贤惠孝顺,不嫌夫家穷也不嫌男人有病,过门后成了黄家的顶梁柱,上山下地还把家里照顾周全,谁都在背后说这是黄家人烧了高香。

    但村子里往往闲话多,这黄家媳妇也常被人议论,原因是她的身份,因为自从嫁进黄家后她就从没回娘家,被人问起这事也避开不谈,她的身份至今还是个谜,反正就在几年前的某一天,黄老头赶着牛车回村子,她坐在车里头,从那天起她就是黄家媳妇了。其实整个雪塘里村还真有个人知道点内情,这人就是覃老村长,大喜那天黄老头喝多了亲口说给他听的,原来这媳妇是河里捞回来的。

    谁都有过去,从河里捞回来的,自然是起了轻生念头的,人这一辈子要是能好好活着谁会想着死,所以这黄家媳妇当年必是经历了什么难处。既然如今她在雪塘里村安心生活了,覃老村长也就兜下了这事,平日对黄家媳妇也多有帮衬,村里的老娘们虽然在背后闲话,但人心都是rou长了,对这个老实本分的外乡媳妇其实都格外照顾,唯一的怨言是嫌她长的太好看,老让村里的老sao爷么惦记。

    眼看捡了个好媳妇持家过活,哪知道这黄家儿子病重了,可怜这黄家媳妇一家家求着借钱,但好不容易凑齐了上县里医院去治,没几天就人财两空了。好在老天开眼,在白发人送完黑发人没几天,黄家媳妇居然发现有孕了,这真是天不绝老黄家,这黄老头本来没了儿子一夜白头,当得知马上有大胖孙子后,简直是枯木逢春,这生活又因为有盼头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家里的活也不让儿媳妇碰了,隔三差五还杀鸡给儿媳妇补身子,可谁曾想在六个月后会遭来灭门之祸。

    黄三水就这么双手双脚被放血,还给剜去双眼掏了心,黄家媳妇则是受尽凌辱一尸两命,眼看着黄家无人办丧,村里人在老村长的安排下就把这事给cao办了。可偏偏在这个出殡的日子,一件事让本就蒙上一层阴影的雪塘里村人心惶惶,但凡听说的村里人无不心中咯噔,因为两口棺材,黄三水的可以抬起,而黄家媳妇这口,抬棺的四个人根本抬不动,其中领头的那个不信邪,在按湘西的习俗拍棺骂了几句行话后,打算卯足力气再抬一次,可才刚发力这么个壮汉就冷不丁昏死了过气,连掐三次人中才惊醒过来,当时他的裤裆已经湿透了。

    所以覃老村长又托人请来了远近闻名的抬棺人陈忠,十里八乡都管他叫陈大将军,可眼瞅着这位陈大将军按习俗吃饱了准备抬棺,覃老村长的儿子居然从县城请来了个老道士,说这是冤魂不散要做法。

    当覃老村长的儿子带着老道士出现,张不良一行人正好站在门口,就见满脸麻子的覃老村长儿子把老爹拉到一边,两人嘀咕好一阵,覃老村长脸色明显很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做法。

    在场的村里人肯定也赞成,一来是可以超度怨魂入土为安,免得给村子生出事来,二来也能瞅个新鲜,毕竟请道士做法在当下的十里八乡也是少见的,而且这趟来的道士可是凤山县出了名的活神仙。

    老道士一身明黄道衣,上面满是被香灰烫出的洞,站在原地像极了一只老神在在的大公鸡,还时不时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见村长点头了,这便从布袋里摸出罗盘,先在黄家门口对起方位掐起手诀来。

    因为曹木兰跟覃老村长说找陈忠是为了做一个访谈,记录有关湘西殡葬的风土文化,所以这会覃老村长赶忙跑过来跟她说要做法,让她好好看着,害的她只好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来。

    “地支候补,你不是说自己从小就跟着师父捉鬼么,那这道士的深浅能看出来么?”雷步枪问道。他自从听独孤纯阳说起自己是地支候补,就直接拿这个做称呼了。

    独孤纯阳认真打量起老道士,忽然咧嘴憨笑道:“没我厉害。”

    “我也看出来没你厉害了,你穿的是耐克,他穿的是安踏。”雷步枪调侃一句,指了指老道士脚上穿的运动鞋。

    这时候阴阳通灵人姜西雪插了一句:“我看不出这老道士身上的半点灵力。”

    黄家两口棺材就摆在堂屋,各用两条长凳架着,下面放了一只碗,碗里点着一根白蜡烛,此时并无什么古怪。棺材前是一张供桌,上面放了黄纸烛碟一应物事,当然也有黄家公媳的灵位,还有一大幅用米画的乘鹤归西图。在供桌前就是火盆和供人跪拜的草垫子了,这时候正跪着两个披麻戴孝的村姑,往身前的火盆里烧引路阴间的经文。

    一听有道士来做法,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赶了过来,那场面像过年看戏,毕竟杀人犯已经关在派出所,那么现在再亲眼看着道士把冤魂超度了,那么村子就能过个太平安生的好年了。

    黄家的墙头上都蹲满了人,覃老村长这时候不忘给省领导特殊待遇,那就是两条长凳,曹木兰姜西雪坐一条,张不良雷步枪坐一条,剩下独孤纯阳站在边上,而陈忠好像很喜欢蹲,这时候就蹲在张不良身边。

    张不良掏出烟来,递给陈忠一根却被傻笑着拒绝,趁老道士做法还没开始,直奔主题问了句:“等这里的事办完,跟我回文化九部么?”

    “嗯。”陈忠直接答应。

    张不良想把话说在前头,所以吸了一口烟,认真道:“你好好想想,是黑莲教把鬼葬营给扯了进来,所以往后会面对很多危险,而且在这之前,你们还要跟我去办一件事,同样会有危险。”

    其实张不良不止是说给陈忠听,也是说给身边的雷步枪和姜西雪听,但两人已经做了决定,所以这时候也无须再表态,然后陈忠只是傻笑,不过算是表明了心意。

    “别笑,好好想想。”张不良让陈忠别笑,自个却也微微笑起,不得不说,从第一眼开始,他对这个糙汉子就十分喜爱和尊敬。

    陈忠这辈子活的很简单,他的世界也简单,所以这时候的回答也很简单:“你说去哪就去哪。”

    一直在听的曹木兰这时候当即说了一句:“恭喜啊不良兄,算是把鬼葬营顺利集结完毕,其实要是王真央在,或许会更顺利一点,因为某些人就不敢随随便便拒绝了。”

    曹木兰说着扶了扶黑镜框,继续笑道:“步枪兄,你下次可以当着王真央的面再说一次不想加入鬼葬营。”

    “切。”雷步枪撇撇嘴,不过越来越好奇这个王真央了。

    在看客们的闲聊中,老道士已经在供桌上摆了好些法器,除了那罗盘,还有一柄红线串的铜钱小剑,一面照妖镜,当然还有道士标配三清铃,以及一盏稀奇古怪的青铜灯。在念了几句咒语烧了几张符后,老道士在黄家院子里持剑走了好几通,神神叨叨像极了跳大神的。

    这时候覃麻子赶了回来,手里拎了只大公鸡,老道士立马负剑而立,朗声道:“本道要写下阳血宝符,须借九名壮丁的阳血,若超度怨魂成功,授血人可积阴德走阳运。”

    村里人哪里听得懂这番话,大多数人也就听进去个积阴德,好在覃麻子赶忙解释道:“老神仙的意思是,需要九个纯爷么的血来画符,事成之后,就能积阴德行大运,中彩票五百万!”

    经这么一解释,围观人群中顿时有好几个壮劳力跃跃欲试,但觉着要用到血还是有点犹豫,这时候覃麻子立马抢道:“老神仙,算我一个!”

    此言一出,人群中有个人马上数落道:“覃麻子,就你那血还有阳气么?都撒县城那些娘么身上了吧。”

    “嫌我的血没阳气,那有本事你们来!”覃麻子一句话呛了回去。

    “来就来!”

    就这么一激,顿时有四五个青壮走出人群,不一会儿,九个人就齐了,这时候覃老村长还打了包票,这九人只要帮老道士做法成功,过年时就一人奖赏一只猪腿。

    老道士口里的阳血宝符,原来就是把那只大公鸡宰杀了,用碗盛血,再混入朱砂,在黄纸上画符。按独孤纯阳的专业解释,是因为公鸡日出打鸣,积日之精华,所以它的血是世间阳气最足之物,古话杀鸡儆猴,其实说的是以阳血来震慑灵物。

    眼瞅着老道士用混了朱砂的鸡血画出九张符,就轮到那九个青壮放血了,覃老村长已经取来一把锋利匕首,可这九人一见要割开自己的手指就开始墨迹了,覃老村长一时心急,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后拍桌子说了句,放血的每人再补贴五十块营养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在五十块的份上,这九人纷纷割开手指把自己的血滴在阳血宝符上,随后老道士把这九张阳血宝符按方位贴在了黄家媳妇的那口棺材上。

    “九丁烧阳降?”目睹了整个过程,尤其是清楚看到了所谓的阳血宝符,独孤纯阳忽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起来。

    老道士贴完符后又在桌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张符,这是道门做法中最常见的一张黄纸符,乃是太上敕令符,简单说来就是做法的启动符,正如每句咒语后面都会说句:“急急如律令”。

    他正要用剑指夹符烧了,却被突然冲上前来的独孤纯阳同样用剑指抢符,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独孤纯阳质问道:“你在用九丁烧阳降?”

    老道士神情诧异,他定是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居然有人认得此术,而且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但眼见这少年道士打扮,心知是遇上了同道,先不管来路,毕竟场面上不能失了高人风度,这便好声说道:“小友好眼力啊,居然认得九丁烧阳降,这棺材里的母子连阴,当然得用阳血烧,我先布下这阵法,等晚上请回她的怨魂,就能请君入瓮。”

    “这对母子是无辜的,你用阳血烧,她们就不能重新投胎做人了。”独孤纯阳义愤填膺,“而且你不止害了这对母子,还折了这九个人的阳寿!”

    在场的村民愣是没听明白两人在说什么,而这老道士不愧是混迹江湖多年,被独孤纯阳识破了也不心虚,这时候剑指猛力夺过黄纸符,故意大声说道:“你区区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道法,难道你想放了这只怨鬼祸害人?别耽误本道做法的时辰!”

    一旁的覃麻子也赶忙出来护场子,因为从老爹那打听到这帮人是省里来的,虽然不是什么领导,但还是留了面子好声请开,独孤纯阳倒也不坚持,重新走了回去。

    “就让这江湖老骗子继续害人?”雷步枪问向独孤纯阳。

    独孤纯阳双手抱胸自信道:“那张符他点不了了。”

    果然,那老道士正要烧符,可怎么在烛火上点就是不着,不禁额头发汗心想难道是那小道士的本事?而就在众目睽睽下不知该怎么收场时,更让他心惊的一幕发生了,不知从哪刮来的一阵妖风,呜呜如鬼哭,连屋顶的雪都给吹了下来,供桌上的两支蜡烛顿时被吹灭,先前贴在棺材上的九张阳血宝符忽然全部掉落。

    当看到阳血宝符掉在地上,连独孤纯阳也睁大了双眼,因为让老道士点不了符是他使了坏,但那九张阳血宝符掉下来可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有鬼!

    不止独孤纯阳有这念头,连老道士也在心悸之余起了跑路的念头,因为恶鬼可不是他这点微末道行能应付的,大冬天的他的后背已经发毛出汗,两个眼珠一打转,突然就指着独孤纯阳骂道:“呔,无知小儿!大家伙也瞧见了,我的神仙阵被这小儿给搅了,时机已坏,恕本道无能为力了!”

    撂了话后老道士迅速收起家当,朝覃麻子使了个眼色,就急着要遁走。

    覃麻子紧紧跟着,两个人就这么嘀咕着走出了黄家院子,而这个时候所有看戏的村民都乱了,纷纷上前找覃老村长说事,因为老神仙不做法了,那黄家媳妇的怨魂怎么办?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闹下去。同时那九个献了阳血的青壮也把覃老村长围住,看能不能先把五十块给了。

    本是这场闹剧矛头的独孤纯阳则趁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雷步枪。

    在村子的某个长巷,老道士骂咧着往前奔走,但他身后的巷子空空如也,他也发觉覃麻子没跟在后头,就停下来回头,果然不见覃麻子的身影,正当他继续往前走时,却见之前的小道士杵在正前方,双手在身前做了个手势。

    左手作剑指横放,右手竖掌屈指顶在左手手心,正好一横一竖,这手势代表的是天师道。

    独孤纯阳知道这老道士没啥道行,但能布下九丁烧阳降,足见师出名门,所以这会想探探他究竟是从哪座山下来的。

    没想到见独孤纯阳划下道,这老道士居然真懂道门的暗语,也伸手在身前做了个手势,只不过他做的与独孤纯阳的不同,两手作剑指,还竖着拇指,当两手两剑指搭在一起,正好像个“山”字,这正是茅山手势。

    原来这老道士出自茅山!

    可就在天师茅山两教人打招呼之际,老道士的一声惊呼响彻整个空荡荡的雪塘里村,因为雷步枪在他背后偷袭了一记千年杀。

    “地支候补,还跟这老骗子讲什么礼数!”雷步枪掏出湿纸巾擦了擦手指,曹木兰曾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带湿巾,他就说只有老司机才懂。

    独孤纯阳走到近前,顺着老道士的领口正好看到脖子下的烂疮,便把一堆教训的话咽了下去,只朝老道士说了句:“茅山是大正教,你不要污了师门的名声,以后不要害人害鬼了,等烂疮生到脸上,你的命就到头了。”

    “啊?!”老道士捂着屁股大惊失色,两条腿像刚生出来的牛犊子站不稳,他身上的烂疮可不少,本以为是得了什么大不了的皮肤病,这时真被吓住了,瞬间万念俱灰,直接扑通跪地,只求道:“小师父,我也就拜师学了点微末道行,什么都不懂,这趟要不是覃麻子开价高都不敢来碰,你救救我吧。”

    独孤纯阳一把拉起老道士,“烂疮没长到脸上,为时不晚,还是那句话,往后不要害人害鬼,多行善事积阴德。”

    老道士连连应是,当独孤纯阳说了句“你走吧”,这便捂着屁股扬长而去。

    “这就放他走了?”雷步枪纳闷道。

    独孤纯阳脸上坏笑,回道:“他身上生的是‘鬼疮’,只是生疮说明他还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刚才其实是吓唬他,他的命还长着。”

    “哦?”雷步枪一手拉过独孤纯阳的肩头,一手故意凑到他鼻子前让他闻,调侃道:“小子,原来你也不老实。”

    两人这么搭肩走回黄家,就听曹木兰远远说道:“纯阳,你小师叔答应村长了,怨魂让你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