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赌约前夕
虞小楼让小毛头把他和金不涣金老头的赌约的消息放了出去,南京城里一下炸了锅,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是不赌的人,见了面也要聊上一聊,这虞小楼到底何许人也,和金钩赌坊的镇场老板金不涣敢立下的赌约。 南京城的老人儿们多多少少都知道金不涣这个人,家大业大、少年得志,却在家族极盛的时候沾上了赌博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都说金不涣刚开始赌博的时候,是他一生运势顶好的时候,逢赌必赢,可是后来就急转直下了,不但输光了家业,连自己的胳膊腿都输给了人家,只落下个赌坊,妻儿老小也离这个残疾人远去。 寻常人只看得金不涣用尽了他的运势,金不涣年过半百,花了将近十年才明白赌桌上何来运势一说,他每赢一局输一局,都牢牢的被人掌控在手中,才一步步落入早已设下的陷阱,赔了倾家荡产,四肢不全。 虞小楼打从金不涣的身上就看明白了这个道理,赌桌上到底有没有赌运,他觉着是有的,但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个人的赌技、心态、修养、谋略一样不落的综合在一起,才能称之为赌运。 手里拿着最小的点儿,人却也不慌不忙;拿着最大的点儿的时候,也不过分欣喜若狂,输赢有度,这一等人,赌运哪怕不好,也绝不会差。 虞小楼坐在后院的墙头发着呆,他举着脑袋望着微微发暗的天空,白靖靠在院里的树根儿,他一向猜不出虞小楼的脑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鬼主意,打他立下赌约已经过了八天了,这八天里虞小楼除了做药膳,陪吴晴什么也没干,但他一点儿也不着急,输赢都不关他的事儿,而且虞小楼从来都不是个傻子。 还没到开春,天黑的很快,只是发暗的天空好似盖上了一层灰帘,虞小楼在夜空下的背影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没在发呆,他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赢金不涣这只老狐狸。正面交锋,他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论赌技他一无所知,金不涣却是个出千的老手;论财论势虞小楼就是个涂宴楼的小伙计,金不涣不仅有他的爪牙,还有日本人给他做后盾。 虞小楼想赢,得将计就计。 这八天他什么也没干,他希望金不涣知道他八天里什么都没做,唯有如此金不涣才会相信,虞小楼是铁了心思的相信了金不涣的主意,只有虞小楼输给他,虞小楼才能从麻烦里解脱出来。 而虞小楼也希望金不涣只觉得他是个有些小聪明,但却不足为患的小角色,这是他守弱攻强的意义所在,他把屠佛的话琢磨了好几遍,守弱攻强正是强的一方因为对方的弱而大意轻敌,才会失了胜势。 白靖随手扯起一根枯草,叼在嘴里,仰过了头,他的念头突然飘到了别的地方,虞小楼天天给别家的千金大小姐做饭做菜,陪人家聊天游玩,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个小王八蛋还挺痴情的,这倒也不关他的事,只要后台虞小楼和金不涣赌完,他也就能够走了。 想到了这儿,他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到用你的时候了。”坐在墙头的虞小楼头也没回,声音钻到了白靖的耳朵里。 白靖这口舒心的气还没有呼出来,眉头一皱,这刚轻松没几天呢,虞小楼这头儿就来了事儿了。 “干嘛?”白靖没好气的问着。 “给我把金钩赌坊伙计的衣服偷回来。”虞小楼转过身子,低头看着树根底下卧着正舒服的白靖。 “还去那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些玩意儿了。”白靖连连摆手拒绝。 “用不着下去,就从大门口进去,到了后院那些伙计就跟僵尸似的,你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偷一件衣裳回来,他们都瞧不见你。” 虞小楼接着白靖的话往下说着,白靖倒是不知道虞小楼偷来这金钩赌坊伙计的衣裳做些什么,但他肯定自有他的打算。 “说的倒是轻松,你丫轻功比我好,你去不就得了。” “我不能去。” 说这话的时候,虞小楼的神色倒是露出以往瞧不见的正经和严肃。他再没接着往下劝说白靖,反而是一个劲儿的盯着白靖,等着白靖的一个答复。 “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帮你偷。” “这事儿你不帮我,你那白玉狮子眼,甭想要了。” 白靖一听虞小楼这话,一下就蹿起身子来,那白玉狮子眼是他为白家报仇,重振领火堂的唯一机会,他得凭着这玩意才能博得点金堂的支持。虞小楼拿这个要挟起他白靖,他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 “哎哟!我的白大爷,白爷爷!我现在是真不能说,横竖也就后天了,后天你不什么都知道了吗!” 虞小楼赶紧服软求起了白靖,他知道白靖是软也不吃,硬也不吃的主儿,得软硬兼施才能求得这白大爷的帮忙。虞小楼好声好气的说着,白靖挑着眉毛,琢磨着偷这么个衣裳回来,虞小楼到底能拿它做些什么。 “白大爷!您老点点头成吗!就后天!后天完事了我就把白玉狮子眼还您,放您走了!” “我的白大爷哎~”虞小楼的音调变的跟唱腔似的,时而低时而高。 任谁被虞小楼这样软磨硬泡,即便心里是不答应的,嘴上也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白靖其实心里已经算是应承下来了,只是这耳朵根子还想占几句虞小楼的便宜罢了。虞小楼这一高一低的声音,说像是戏文里的唱腔,这调子也拐的太远了,却也算不得他好好说话,这滑稽的声音终究是让白靖没憋住气,摇着脑袋坏笑着。 “嘿!你个王八...”虞小楼这话还没骂出口,白靖抬起头朝他一指,虞小楼立马收住了声音。 “我王八蛋,我王八蛋。”虞小楼口风一改,转头骂起了自己。 白靖战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自个儿的腰身,朝坐在墙头的虞小楼招了招手,虞小楼双手稍向后撑着,一跃而下,从墙头跳了下来,站在了白靖的面前。 “到时候别赖账!不然小爷一刀就捅死你!” 白靖朝着虞小楼撩下这么一句,就转过身去。虞小楼看着白靖的背影舒了口气,总算劝动了白靖,这金钩赌坊伙计的衣服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后天的输赢在虞小楼看来,足以被这几件衣服所决定。 待白靖走出了后厨的小院,屠佛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待虞小楼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缓步朝着虞小楼走来了。虞小楼皱了皱眉,免不了又是一顿臭骂,自打他来了,天天都是多事之秋,他估摸着要不是为了救吴晴,屠佛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我听说后天你要在闹市街和金不涣摆擂对赌?”虞小楼听着屠佛的声音好像并没有生气,可是他的脸上也没有往日的笑意。 虞小楼点了点头,然后低下了脑袋。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了就赢了金钩赌坊,金不涣在南京城就没了底盘,他也就该出走南京了。若是输了,好些就相安无事,坏些我就要被拖入地狱了。” 虞小楼此刻说的地狱,是真正的地狱,是哪个藏在金钩赌坊楼下,他亲眼目睹过的地狱,多她一个不多,谁让他既得罪了日本人,又得罪了金不涣。 “那你不能输。”屠佛的声音很轻。 “是啊,我输了你拿什么救吴大千金的命,救不了她的命,你这涂宴楼日子也就不长了。”虞小楼苦笑着,点破了玄机。 虞小楼若是被抓到了第十二研究所去,吴晴自然也就无救了。他虞小楼人是屠佛买来的,丢也是从屠佛手上丢的,到时候吴晴无救,吴崇也自然对屠佛心有芥蒂,这涂宴楼,自然也就走不长远了。 “你这是威胁我想让我帮帮你?”屠佛露出个笑来,虞小楼的心思却是不简单,什么事儿他都琢磨的一清二楚,各中厉害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哼、小爷还真没这么想,你压根不会帮我不是。”虞小楼苦笑着,他到南京城来也有些日子了,屠佛除了教他做菜,别的事一概不过问,每每只扔下一句话:虞小楼得自己解决好了。 “当初是我逼着你,可是到如今,你还是被我逼着的吗?你轻功无双,真想跑就跑了。既然你现在要和金不涣玩那么大,你赢了金钩赌坊就是你的,到时候你也有资本还债了。”屠佛叹了口气,他说的虞小楼倒想都未曾想过。 金钩赌坊如果被虞小楼赢了下来,且不说能赚多少钱,就是把原先账上的大洋取出来,也能还了屠佛的钱了。 “可你舍得走吗?”屠佛又问了一句。 虞小楼语塞了,屠佛不这么问,他还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是压根舍不得离开涂宴楼的,只有在涂宴楼这么一方地方,可以不顾外面的世道,可以安安稳稳的只管这做菜,可以每日和吴晴见面,得着空了,还能陪着吴晴出去游玩。 说到底,虞小楼是舍不得安稳的生活和吴晴。原来他这份心思,早就被屠佛看的一清二楚,才会这样问的他语塞。
“不舍得......”虞小楼低着头,声音很小,可他还想再小一点,小到这声音可以隐藏在夜里的寒风中。 虞小楼也不知道屠佛到底听见了没有,屠佛拍了拍虞小楼的肩头,那人高马大的身子,拍在虞小楼肩头的手好像也宽厚些,沉重了些。虞小楼没抬起头,无法确定他是不是也听得了屠佛的一声叹息。 “那个你抓的贼,你们是相识吧?” 虞小楼点点头。 “既然和你往日的那些经历有关,我就不多问了。” “一日后的赌局,你要是赢了,就踏踏实实好好的学做菜,你要是输了,得罪了日本人又得罪了金不涣,只当你和吴晴那孩子,都命薄吧。” 虞小楼没吭声,他觉着心头的担子又重了,现在他不光得顾着自己的命,还得顾着吴晴的命了,甭说他死了,他就是失踪了,吴晴的病也就没了法子,过了明年,也得一命呜呼。虞小楼想了想,并不是他想赢,是他必须得赢。 “要是这事儿过去了,你就当我徒弟。” 在虞小楼和屠佛都沉默了良久之后,屠佛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虞小楼有些不知所措,他卖力的做菜都是为了让吴晴能吃上美味,却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要去当个厨子。 “啊?” “你要是我徒弟,不光能继承我一身的手艺,还能继承涂宴楼。等过几年,都到了年纪,你想娶吴晴,上门也不至于是个两手空空的光棍。” 屠佛这句话倒是打中了虞小楼的要害,虞小楼是见识到了屠佛在南京城的地位,他若是有朝一日也能继承他的衣钵,加上他也算得了是吴晴的救命恩人,他也不是现在的市井痞子,也有了些上门提亲的资本。 可虞小楼琢磨不明白的是,屠佛为何要收他当徒弟,按理说想当他徒弟,都能从涂宴楼门口排到城门口。 “这是哪一出啊?” 屠佛没回答虞小楼,虞小楼自然不明白屠佛的用意。一心和尚把屠佛拉回了正途,教他厨艺,传他做人,看上的是屠佛的这份天资。可是虞小楼论天资充其量算是个一般,屠佛瞧上的,正是虞小楼的这份善心。 若是屠佛说出口,恐怕连虞小楼自己都不信,他一向自认为是小痞子,没个大出息也算不上哪一号善人。可是屠佛看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面,在屠佛看去,虞小楼既有些谋略,又有轻功傍身,论起作恶的野心,他比别人更有优势,但他没有。 再者虞小楼未见吴晴,虽是在屠佛和吴崇二人威逼利诱之下,但他一听是救人性命,眼眸之间早就暴露他已经答应的心思。这一桩桩一件件,屠佛都默不作声的看在眼里,每一件都让屠佛更打定了要收虞小楼当徒弟的心思。 虞小楼看屠佛也不给他解释什么,也就点了点头。眼下他也不是考虑哪些的时候,正是节骨眼,他若是赢了金不涣,虽然性命无忧,但是烂赌鬼又会找上他来。不过跟眼下比起来,那些恐怕都算不得是麻烦了。 他要从金不涣手底下赢走金钩赌坊,彻底把金不涣赶出南京城去,他要把赌坊下掩埋着的地狱也一并赶出南京城去,至少赶到一个他虞小楼看不到的地方去,那些已经被摧残的不能再称之为人的怪物,虞小楼哪怕是想也不敢去想。 虞小楼也曾为了活命,吃下过人rou,可是金不涣和那些日本人,都是可以眼也不眨一下就能够生吞活剥别人的魔鬼,与这种人打交道,都让虞小楼不寒而栗,他只有这一次机会,把他们彻底从他的生活里赶出去,再也不见到这些人。 “早些休息吧。”屠佛留下一句话,转过身缓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虞小楼揉了揉自己的脸,也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白靖不得手回来他是无法入睡了,他估摸着此刻白靖才走了一半的路都没有,虞小楼打开房门,随意一瞥,发现隔壁的灯也正亮着,一般这个时候,伙计们都刚吃完饭,着手准备明天的食材了。 虞小楼皱了皱眉,想起了小毛头已经搬到隔壁去了,他大概又在偷懒。虞小楼走进了房间,点起了灯,关上房门,打开了窗户,盘腿坐在床边。 微冷的寒风一个劲儿的透过窗户朝房内吹,虞小楼觉得有些凉意,可是比起之前已经暖和不少了,快要开春了,他还想看看南京城的春天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