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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你别哭、我没笑

    走了左先生,巡检衙门自然是谷大人最大。他一声令下,立时就有三五个人过来相陪,又有五六个人下去拿酒端菜,连带来的小姑娘都忘了带下去了。

    初冬季节,反而比深秋的清冷更暖和一些,只是到了晚间,却是一般的清寒彻骨。地上铺满黄叶,被西风一卷,顿时满天都是。

    谷巡检见酒坛上来,鼻翼张动,忍不住深深嗅了两口。

    庭院中的黄叶渐渐吹尽,猛一抬头,却发现院中还傻傻地站着一个麻衣少年,露着一脸的笑容,笑得这初冬仿佛到了仲春一般。

    谷巡检本就不高兴,见这仆役站在院子里,也不知道进来收拾酒菜,愈加地恼火,大喝道:“你这要饭的贼坯!站在那里干什么、找死啊!”

    陈绍庭侧着脑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脸的奇怪——暗道:“这蠢货莫非看不出我是来杀人的嘛,怎么叫得这般欢快?”

    见外面的少年还是在一脸阳光地笑着,站在那里不动,谷巡检这火气便上来了。

    “你还不进来收拾,看我不砍了你!”一个跳步,就要去一旁取刀。

    就在这时,猛然间身上一寒,接着一阵无力,轰隆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没了力气?”

    他觉得鼻尖上有些温热,自己好像在流鼻血,忍不住又吸了一下鼻子。

    “咦,这班贼坯,老子摔倒了,怎么还不过来帮忙?”

    等转头看时,却发现他倚为臂助的四个手下,都已一脸煞白,全都躺在了地上。其余五六个整治酒菜的喽啰,更是口鼻涔涔出血,连全身肌rou都已经松弛了……

    “死了?全都死了?”

    谷巡检也是手底下杀过无数条性命的英雄好汉,自然是分得出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随便哪一道符箓,都可以发展出许多不同的用法,“鬼吞天”这等阴毒法术也不例外。对一个人用当然是最好,但面对这些凡俗之人,用于群攻也不是不可以,无非多了些浪费而已。

    要让人不喊叫出声,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说服,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杀掉,还有一种,就是震慑——吓得人不敢叫喊!

    “修道者!这是修道者!”

    此时,谷巡检双眼圆睁,咽喉中咯咯有声,仿佛一只割断了气管的老母鸡一般,就属于完全被吓得喊不出声来的那一种……

    “这些恶人,怎么都突然死了……”

    草儿忽觉周围一阵阴森森的寒冷,仿佛有无数阴魂厉鬼在这中堂内呼啸盘旋一般,忍不住就是一个抖索。

    她一个女孩儿,如何经历过这等阵仗,忍不住一阵阵不停地发抖,却兀自咬牙,不肯尖叫出声。

    此时背后双手忽然一宽,却是被人割断了缚绑的绳索,随即有一个温暖的声音传来:“茅姑娘,你怎么会被人掳到这儿来了?”

    “恩公……”

    本来一脸坚强的草儿,看见了陈绍庭,这眼泪就下来了,抽抽搭搭,终于哭出声来。

    “看见女人哭就烦……”

    “别哭……你你别哭……”但一个女人若是在哭,哪有这么简单劝得下来?陈绍庭叹了口气,道:“茅姑娘且请稍待,我先出去一趟,免得人来聒噪!”

    说罢飞身而出,转眼间将这巡检衙门中剩下的十七条人命杀了个干净,这才回到中堂,对草儿道:“茅姑娘,茅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茅河涛自然是死了,这其实在当时陈绍庭和茅河涛分别时,就已料到。但知道管知道,有些话还是要问的。

    草儿继续抽抽搭搭哭泣,一面就诉说经过,不过她饱读诗书,话却是说得条理分明,不一会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原来那张老六被人打断了腿骨,又加以胁迫,专门用于诬陷茅河涛。两个公人其实也知道茅河涛必死无疑,有意放他逃走,无奈茅河涛一身傲气,执意去了衙门。

    茅河涛乃是国士,这个身份不除,是不能用刑乃至关押的。高田城守也极为客气,不敢用强。只说案情相关,不能放人,让茅河涛在衙门里住上几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就好。

    结果呢,就是茅河涛当天就因为洗脸,淹死了……

    接下来自然是案情落实,家产还要用来赔偿张老六。也幸亏草儿是个读书女子,才把这些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好容易办妥了一切,草儿便出门找两个在外地的哥哥,但走到一半,就听说一个哥哥从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又去寻另一个兄长,结果又说家中失火,连老婆孩子都一起死在了里面。

    她便又想到凤城去告御状,走了没多远,就被人绑了过来,要卖去玉岛为娼……

    草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见陈绍庭在一旁微笑倾听,忽然忽闪着大眼睛道:“恩公……我爹爹这么作,可是傻得很?你可千万别笑我爹……”

    陈绍庭本想装得和蔼些,不过他也确实觉得茅河涛傻得好笑,所以才脸上有些笑容。闻言顿时大窘,连忙装出一副悲哀的模样道:“我不笑……”一语漏风,又连忙更正:“额……我没笑,我怎么会笑话你爹呢?你爹一代大儒,正气浩然,我佩服都来不及呢……”

    旁边谷巡检已经恢复了过来,如同一只一百六十来斤重的小猫一般,乖乖地在一旁听故事。不过他和陈绍庭一般,显然是这些事情早看得多了。人家一个小姑娘是哭一段说一段,这两个却是一脸无所谓,仿佛理当如此,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不过陈绍庭虽然自己不是个好人,但对茅河涛这等舍己为人的傻子却还有几分尊敬,叹了口气,道:“茅姑娘,你还是不要去凤城了……”

    “告不赢的,皇帝、官府和害你家的人都是一伙,你去了,也不过徒然送了性命!”

    “多谢恩公指点,这些,我这几天也想明白了……”

    小姑娘一脸惨白,点了点头,忽然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道:“恩公,父亲曾经告诉我,你乃是修道之人,有着无边的手段。还请恩公将小女子收归门下,学成道术,报此血海深仇!”

    这下子,陈绍庭也懵了,连拉了几次也不肯起来。只得恐吓她道:“茅姑娘,话可不是乱说的……”

    “你一个小女子,以后报仇,怕是下不了这个手,将来可是要后悔的……”随即转了个弯又道:“况且,一个人不到先天,也根本观想不得符箓,也没法修炼道法啊……”

    “恩公,事情总要努力过,才能无愧于心……”小姑娘依然一脸坚决:“我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陈绍庭却当她一时血热,暗道:“一个女孩子,过他几天,便会淡了心思,我且到那时再说!”

    想到这里,便温言道:“茅姑娘,你这样,我是不会收的。事情不要骤然决断,你先跟着我走上几日,等想明白了,再作决定,可好?”

    小姑娘这才点头答应,忽然想及陈绍庭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名字,便道:“师父,我叫茅萱,师父以后叫我阿萱或者萱儿就好。”

    “唉……想不到我陈绍庭就做了那么一次好事,结果就弄了个拖油瓶上门……”

    陈绍庭一脸头大,正在脑海中絮絮叨叨埋怨个不停:“看来做人一定要做恶人,千万别去做好事……”

    但此刻一听茅萱打蛇顺杆爬,连师父都叫出来了,连忙立刻纠正:“还没拜师,不要叫师父,咳……你以后叫我……叔叔罢。”

    ……

    有了谷巡检在手,过江自然是一路风顺。

    陈绍庭一脚将这位大人魁梧的尸首踢入江中,见旁边小姑娘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连忙抓住机会,谆谆教诲:“阿萱啊,你看,这么点血腥,你就这样了,以后怎么报仇啊……女孩子家家的,最好不要碰这些事情。”

    茅萱一听,立刻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河中一堆烂泥样的尸体,道:“叔叔,我能做到的,一定能做到的!”

    陈绍庭杀人其实用不着这么恶心,无非是想让茅萱早日对这些杀戮厌烦起来,才故意震碎了茅巡检的浑身骨骼。此刻见小姑娘还要嘴硬,不由得长叹一声,暗道:“革命尚未成功,诸君仍需努力啊……”

    ……

    从威远到连山省,行程近三千里,再进入万华国昭武省,又要一千六百余里,陈绍庭有的是时间慢慢厮磨,不怕这小姑娘不气馁。

    到时只要茅萱起了退避之心,大不了帮她安排一个地方,保她下辈子无忧就是。

    陈绍庭想的挺美,却不知有意无意间,自己已经对这孤零零的少女起了一份责任之心。

    寻常武者,都是先锤炼筋骨,待得血气旺壮,才尝试得窍。但修道者就有所不同,都是先得窍,再去回补筋骨,这样因为肌rou恢复得快,进度反而要快捷许多。陈绍庭当年,走的就是这条路子。

    读书的文人,也是一开始先去得窍。只是这些人炼气只是为了凝练心性,几乎都不会去锤炼筋骨,也基本没什么争强斗狠的经历。所以虽然精神专注、反应快捷,在战力方面却往往不如一个筑基巅峰之人。

    茅萱得父兄熏陶,上次陈绍庭就发现她已经到了炼气圆满,而且现在骨架也大致长成。陈绍庭便暗忖道:“我先教你点东西,将来若是不能晋入先天,那就怪不得我了……”却也将他前世学的一路少林短打功夫教给了她。

    这一路功夫,讲究的是披身小架,出手连绵,滚入滚出,进得快,退得快,封得快,打得快,极为适合茅萱这般身材娇小的女子使用。陈绍庭虽然擅长的是剑上功夫,但如今眼光已有所不同,随口指点,都能一一契合上茅萱的特点。一日下来,便让这个姑娘练得纯熟无比。

    到了夜间,陈绍庭便欲带着茅萱赶路,正要往西北龙首郡而去的当口,茅萱却突然可怜兮兮地道:“叔叔,我家……还在高田城,我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想去看一看……”

    高田城在东北,龙首郡在西北,两者根本是南辕北辙。陈绍庭看着茅萱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一软,竟然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