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像我这样的坏人

    深呼吸……深呼吸……叶嘉莹一直等萧永走出了厂房，关上了门之后才掀开了那块小毯子，赶紧将比基尼的小短裤穿好。然后，她就坐在沙滩椅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发呆……自己，真的就要经历有生以来第一次模特工作了么？自己，是不是付出了太多了？……这些念头并没有困扰她太久，她看到了萧永给她的那块小毯子上的一个标志：DOMKE。这块毯子未免太贵了，居然是杜马克出品，一般是摄影师用来包裹器材的软布。

    对于今天的这两个人来说，十分钟永远是个虚数。萧永也没有真的等十分钟才回来。每过几分钟，他就提着一些东西回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的cd唱机，那种不用插电源，却能够靠着干电池在有限的时间里发出足够巨大声音，并且有着勉强够用的音质的型号。那种每个Party达人都会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车子的后备箱里扔一个的东西。萧永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iPod，插在了音箱上，他的大拇指在触感拨盘上转动着，在数以万计的歌曲中选择合适的，在模特没有自己对音乐的意见，或者模特没有出名、重要到意见可以被萧永这样的摄影师重视之前，这是摄影师的工作。但叶嘉莹却忍不住在想：萧永，他洗过了手没有？

    “至少，谭维严给你看过拍摄的要求。这不是一组主题摄影，仅仅是一组有明确要求的泳装人像而已。等一下，这四个灯中间的位置是你的，你不必总是站在正中间，不用管我好不好采光。不用装性感，不过也别像人偶一样一拨一动。记住，当我对你提出明确的动作要求的时候，听到了马上给我反应，别愣个三五秒的，那就没意思了。”一边整理着地上的线材，做着拍摄前的最后准备，萧永一边非常明确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不用太遵照音乐的节奏，你要遵循的是自己的身体对音乐的感觉。我相信你的确是天生丽质，但我同样相信，你没有天赋异禀到可以不进行任何训练、锻炼来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嗯……”叶嘉莹的声音一如刚才，轻得仿佛一只初生的小猫。

    “都……准备好了吗？”萧永从地上的摄影包里拿出了相机。哈苏的机身，带着phase的数码后背。

    有一个使用这种级别的相机的摄影师来为自己拍摄第一组照片，也是一种幸运吧。至少，叶嘉莹就知道不少模特同行第一次被拍摄，就是去参加那种网友组织的外拍或者棚拍的活动，几十个来历不明的摄影爱好者拿着从价值三千块到价值几万块不等的相机，带着价格从几百到几万的镜头，在那里无所畏惧地浪费着快门。然后，某个论坛上会有无数张照片冒出来。大家努力顶着帖子，在那里评价着模特的素质，脸漂不漂亮身材好不好……而专业摄影师，却永远躲在看似遥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忽然冒出来。他们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出现，其中的一些并不比那些摄影爱好者高尚，但是，叶嘉莹怀疑，会不会碰到有任何一个摄影师，有萧永这样的眼睛。当萧永拿起了相机，他的眼睛里闪动着的光亮和刚才调侃、挑逗、质疑、揶揄、质问的时候完全不同了，他眼中像是含着一团光，像是将周围所有的环境、所有的光线都纳入了某种职业的评判中，他的挑剔、他的审视都显得那样无法拒绝。

    “我好了。”叶嘉莹点了点头说。她抛下了那块小小的毯子，有些坦然地走进了那一团明亮的光线中，在她转身朝向萧永的那一刻，她听到音乐响起。不是什么节奏鲜明的摇滚或者R&B，不是那种摄影师喜欢大部分模特也肯定非常习惯的为T台混响的乐曲，更不是那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NewAge，而是一首叶嘉莹很喜欢的曲子：OvertheRainbow。那是著名的动画片《爱丽丝漫游仙境》的主题曲，那是每个少女听到之后都会忍不住开始憧憬，每个年轻女性听到了都会唏嘘，每个中年女性听到了都会感慨，每个老年女性听到了都会追忆的曲子……当然，前提是她们听得懂。

    虽然是CelticWomen这个女子和声乐队翻唱的版本，但当那明亮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一直紧张着的叶嘉莹有了一种瞬间轻松下来的感觉，她的脸上也很自然地浮现出了一抹微笑。这个时候，叶嘉莹果然听到了哈苏那清脆的快门声。

    顺应着音乐轻轻摇动着，在那个纯净的光线笼罩着的地方走动着，跳动着，侧身，踮脚……毫不资深的模特叶嘉莹的pose虽然简单，虽然有一点低幼，一点都不符合现在模特普遍性感化的趋势，但那却是叶嘉莹最本色的状态。她有点喜欢这样。在太过明亮的白色光线中，叶嘉莹完全看不见站在暗处的萧永到底在哪里，不知道哪个方向，更别提他到底是什么姿势了，但她却从声音中能判断出来，萧永有多挑剔。萧永很少下指示，更少按动快门。从头到尾，萧永一共只按了14次快门。

    “很好。”拍摄结束后，萧永关掉了那四个灯箱，又打开了厂房上方的卤素灯。“你让眼睛适应一下，然后去换衣服吧。”

    “这就好了？”叶嘉莹有些奇怪地问。

    “好了。”萧永很明白叶嘉莹疑惑的是什么，“客户只要六张照片。我拍了14张。以我的成片率，这就很足够了。”

    叶嘉莹愣了下，然后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哦……”她没有任何意见，尤其是对这个他并不了解的领域。

    两人都在默默地进行着收尾的工作，等叶嘉莹换好了衣服将车钥匙送回来之后，萧永拖着两个无比巨大的铝合金箱子和叶嘉莹一起朝着门外走去。他默默地将箱子塞进了他的那辆陆虎，原本宽敞的车厢立刻变得狭小了起来。叶嘉莹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似乎还是应该有那么点事情要确认的吧。

    “要我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回去？”萧永问。

    “呃？”叶嘉莹抬起了头，看着此刻已经显得有些亲切的萧永，叶嘉莹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犹豫着说：“我家不远，不用麻烦了。”

    “那好，谭维严会通知你去看照片的。记得让谭维严用这套照片给你做模特卡。这个厂房，还有边上那个厂房，以后都会是我的影棚。等全装修完了，我会再找你来拍照的。”萧永淡淡地说，随后，他浅笑了一下，说：“如果你到时候还愿意当模特的话。”

    叶嘉莹没法忽略，这个很酷的摄影师笑起来的时候是多漂亮，她不解地问：“好啊……不过，为什么说我还愿意当模特？”

    萧永的神情又恢复到扑克的状态，他从口袋里拿出两个装胶卷的塑料罐子，递给了叶嘉莹。

    叶嘉莹接了过来，两个黑色的，有着灰色盖子的塑料罐都很轻。她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里面是你的体毛，”萧永的语气里又掺合上了百分之若干的挑逗，让这样的年轻女孩子脸红，无论何时都是一件让人愉快的工作。

    果不其然，叶嘉莹的脸噌地一下又红了起来，她又垂下了头，不敢看萧永。

    “还有个罐子里是凡士林。如果你真的没办法自己处理体毛，简单的办法是用凡士林，涂抹，压平，紧贴身体。泳衣是两层，有一层压胶，不会透出到表面的。不过，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没理由拒绝。”

    “你要在这个行业干下去么？你记住，像我这样的坏人，可是很多的。”萧永最后建议道。

    萧永没有什么羞愧、后悔、不好意思之类的神色，他只是说出了一个自己多年混迹时尚行业所了解到的基本事实。他拉开了车门，坐上驾驶座，扬长而去。他再也没有看一眼叶嘉莹的脸。他没有看到，叶嘉莹羞怯的神色里的惊愕。但没有任何一点愤怒，或者是程度更低的——怨恨。假如看到了，他或许会有那么点出乎意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