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上海弄堂
韩景轩走进一处名为“恒安里”的弄堂,这里的市井之声令他感觉温暖,仿佛回到人世,一个大嫂把一盆水泼在石子地面上,韩景轩看着远方的炊烟,身边再次幻化出沈月眉的身形,她顽皮地踮起脚踩着石子路,韩景轩笑了,说道:“你喜欢上海的弄堂吗?” 沈月眉笑着点点头,说道:“我喜欢,我喜欢上海的腔调,喜欢弄堂的石子路和青瓷砖瓦,喜欢上海话那种吴侬软语的感觉。” 韩景轩的脚步停在弄堂最后,那间清净的二层小楼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嗑着瓜子的上海太太顶着满头的卷发走出来,见到韩景轩脸上立刻绽开了慈祥的笑容,高兴地说道:“川哥儿,你回来了。”然后回身对着楼上喊道,“阿琦呀,川哥儿回来了。” “知道啦,”二楼的亭子间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韩景轩抬头望去,只见二楼的窗户打开,探出一个头来。 叫阿琦的青年正坐在二楼书房里专心看书,见韩景轩进来,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坐到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向紫砂壶里倒入开水沏茶,韩景轩打量着,墙上的壁画换了崭新的《千里江山图》,屋里的布置还是那样慵懒而舒适,任凭谁也没有想到,弄堂里会藏着珍奇的绘画真品。 韩景轩大喇喇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叫阿琦的青年看上去有三十多岁,清瘦的面容中呈现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他身形瘦高,眼中深不见底,右手虎口处磨出厚厚的老茧,知道的人晓得这是常年用枪的,然而,弄堂里的人只知道他是已过而立之年还没结婚一直和mama住在一起的大学教授,弄堂里大龄未嫁的姑娘还不断向他抛媚眼,他一概不予理会。只是,偶尔有些气质与众不同的人来拜访这位徐先生,有时见到那些人的车子停在弄堂外,毕恭毕敬地从徐先生家里出来。 韩景轩走到桌前,桌上一支钢笔压着几页随风飘动的纸,旁边摊开一本厚厚的书,“最近又在搞学术研究呢?” 阿琦坐在一边喝茶,不接话却问道:“事情都办好了?” 韩景轩一愣,知道他说钱海露的事情,于是重新坐下点点头,说道:“算是办好了吧。阿琦,我许久没有那样的感觉了,我最近常常幻想……” 阿琦淡淡地说道:“感情的事情我不懂的。” 韩景轩摇摇头,自己果然找错了对象,不过是心里憋闷得慌,想找个人聊一聊罢了。阿琦这个人,弄堂里的人都感觉深不可测,似乎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神人,弄堂外有时会停着汽车,汽车里下来的人一看就是大人物,更多时候,三五个巡捕骑着自行车直奔阿琦的家。在大家眼中,阿琦是个神秘的怪人。然而,他的生活似乎又极为普通,他深居简出,早上出门前往上海大学执教药理学,经过三角地菜场提着菜篮子买菜回家便不再出门了,日复一日,两点一线,过着平凡的小日子。除了韩景轩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家里的名画是真迹,就像没有人能看穿他的真面目一样。 阿琦看着韩景轩,喝了一口茶说道:“你们之间有某种障碍让你们不得在一起,而且你也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的内心。别急,该你的跑不了,而且具体到你这个人身上,像你这种霸道又脸皮厚的神棍,不该你的你也会想办法弄来,所以,肯定跑不了。” 韩景轩作势端起茶杯要敲他的头,阿琦闭上眼睛,韩景轩翻了个白眼讪讪地放下了茶杯。 离开恒安里,韩景轩去车站买了后日回上海的车票,因为告假说父亲生病便在家多耽搁了几日。离开火车站时已是小雨霏霏,司机拿了一把黑色的雨伞来接他,汽车开往了一处墓地。 母亲的墓碑前有一束新鲜的雏菊,想来是父亲刚刚来过,小雨已然浸湿了韩景轩的头发,眉毛和鼻头上都是湿漉漉的水珠,他抚摸着母亲美丽的仪容,说道:“妈,我回家了,来看你了。” 他拿起雏菊,看着黄色的小花瓣,不屑地笑道:“你活着的时候,他不是忙自己的生意就是在外面鬼混,现在你不在了,倒来的殷勤了。” 他席地而坐,下着小雨的地面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韩景轩闲话家常般和母亲聊天:“妈,这次真的不一样,我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是因为得不到吗?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她嫁人了,而且心另有所属。我有好多事要处理,我最近有很大的压力,我心里很乱,妈。” 他把头靠在墓碑上,仿佛小时候,无论在外面受了怎样的委屈,只要回家靠在mama的膝盖上,心情便瞬间平复下来。
沈月眉在医院里醒过来,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这时,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沈月眉不由得紧紧抓住被角,心里越发慌乱和害怕。 门猛地打开,一个粗壮的黑影矗立在门口,沈月眉吓得惊叫一声,满脸横rou的将军拎着那条熟悉的拇指粗细的鞭子走进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到他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齿,他得意地甩了一下鞭子,鞭子抽在地板上的回音格外清脆。 沈月眉害怕地蜷缩在一角,吴将军步步逼近,他身后,二太太抽着烟得意地笑着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两个小少爷拿着弹弓小眼睛里满是阴险地跟在mama身后。 沈月眉害怕极了,她忽然发现旁边是一扇窗户,她不顾一切地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她赤着脚踩着冰冷的路面,拼命跑,拼命跑,她无暇顾及路人的眼神,只听得耳边的风呼啸疾驰而过。 纷杂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脚步声中还夹杂着“在那里”“快追”之类的喊叫声。 沈月眉回头一看,吴将军带着人追来了,尽管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浑身冻得瑟瑟发抖,还是拼命向前跑着,尽管前面是一片茫茫的未知的雾气。 吴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赶上前来拦住她的去路,对她喊道:“别再跑了,贱人,跟我回去,不然我开枪了。” 沈月眉对着吴将军喊道:“你开枪吧,打死我吧,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吴府里!”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沈月眉还没反应过来,“砰”地一声枪响,她应声倒地,脑门上的血汩汩流淌,染红了冰凉的路面。 吴将军吹了一声口哨,率领众人急驰而去,得得的马蹄声和汽车的鸣笛声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陈振中从灌木丛中跑出来,他拨开指指点点围观的人群,看到沈月眉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眼睛看着他,她遍体鳞伤,人们围着她议论纷纷。 陈振中扑上前去抱住沈月眉,他叫着她的名字,拼命呼唤她,可是她的身子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