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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湖光幻镜

    “杀!”“杀啊。”“杀!片甲不留,寸草不生!”

    项升的脑海逐渐被刀剑击鸣与兵士砍杀的呼喊所占据,仿佛置身于战马奔腾的洪流当中,血流尸体不断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堆积,当额头最后一滴汗珠流尽之时,他睁开了双眼。

    周围夜色依旧寂静,唯能见到树林中几处篝火,和火光映照出的营帐与围坐的将士。

    庞言鼎往营火中添了几根木柴,“项都伯又做噩梦了?”庞言鼎所说的“梦”,即为武者的冥想。

    “何出此言。”“大人倒是没说过梦话,不过刚才面目却如临大敌般狰狞,怕是梦中遭厄。”

    项升笑了一声,咬牙道:“噩梦?你猜的恰恰相反,我刚才梦中正与二十宗派的各路强敌拼死搏杀,大战十天三夜,而不是在这深山

    老林里兜圈子!何厄之有?”

    “唉。”庞言鼎摇了摇,“整整十天,五百人镇隅军军,居然绕不出这小小山谷,古怪,实在古怪。”

    这十天以来,项升统率镇隅军,白昼望日,黑夜观星,昼夜不停向北行发,却一直走不出山谷。

    “难道是因沿途地形极为相似,大军实则没有偏离方向,正在远离山谷?”

    “树林里到处都是大军沿途刻过的标记,我们确实在绕圈子。”

    只有两种可能了。二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

    “要么蜃海楼真的能偷天换日,要么,山谷中另藏玄机。”

    项升余光瞥视了庞言鼎一眼,微微一笑,“难不成,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庞言鼎呆钝了片刻,见项升眉宇间傲气不减,想了想,摇头轻叹一声。

    “没有,晚辈理不出头绪,只是在谷中困得久了,气馁惘然于心头,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哈哈哈哈。”项升起身拂去甲胄尘土,“年轻人还是欠缺历练,一遇困境便不知所措,也罢,你既然认我这个长辈,我就指点你一番。”

    庞言鼎点头,“晚辈年少不层经历大战事,离东城而远征,所以难免会有些思念家人,忆起故乡之景。”

    “嗯,这一方穷山恶水确实凶险异常,你们这些后生,年少不习兵革之事,临阵前思乡倒也不稀奇。”

    “算是吧,然而,今日行军路过一地,晚辈见谷中花灼竹青之景,却有些似曾相识,让晚辈觉着来过此地。”

    项升好奇一问:“你曾经到过此地?什么时候?”

    “口误,此山谷非彼山谷,晚辈生于东城武将世家,少时曾奉将军府之命,入一谷缉拿害人虎,与这座谷景观神似罢了。”

    “原来如此,呵呵,在一座谷林中追捕一只吃人罪虎,岂不是大海捞针么。”

    庞言鼎说:“确实,当初晚辈也被山谷困了整整十天,今日才忆起往事。”转而道:“不过,当时要缉拿的猛虎可不一般,一谷独有

    此荆环虎,况且虎产子后犯案,山谷有虎xue,而晚辈正是要寻这虎xue。”

    “那还不简单,既知虎有xue,山谷中又有猛虎栖息之足印,顺迹寻巢不是轻而易举?”

    “晚辈当初也是这么想,可那荆环虎聪敏异常,在山谷中留下一圈足迹往复,骗得我等缉虎众循迹绕行了十天。”

    “有意思,这荆环虎倒是精明,那你最后定然是寻不着虎xue了。”

    “非也,当时我朝山谷里放一箭,惊出几只小野兽,然突发奇想。”庞言鼎说到这里,已经注意到项升神情变化,只能继续道:“命下属一路行走而放箭,就是这么巧,终于擒住了荆环虎。”

    项升目光早已凌厉,“依我看,绕圈子的不是猛虎,是你才对。用不着拐弯抹角,困局之事,如有高见,项某愿洗耳恭听。”

    庞言鼎从营火中抽出一根枯柴,吹去余烬,“晚辈之本意,不想触怒大人,未曾想还是这个结果。”

    “行了,我算听明白了!荆环即为日轮,荆环虎之足迹,即为东升西落之日轨,照你所说,把我们困在山谷的,不是错杂地形,也不是迷踪歧路,而是天上的太阳?哈哈,有趣,老子头一回听说,太阳也能造出假,这个笑话实在有趣!”

    庞言鼎又说道:“蜃海楼名头再大,座不过二十宗派一席,本事再高,跳不出青光小城一隅,焉能有换日之手,揽月之斗?乍一听,确实像个笑话,但是……”

    “够了。”项升摆手,不显怒而厉声道:“我也给你说个笑,如让你做都伯,统领镇隅军,欲要脱困于山谷,如何下令?”

    “要我说,既然不能依靠太阳辨别方向,那我只能让大军只盯着地下的路任意行进,碰碰运气再说。”

    项升笑颜再掩饰不住震怒,“碰运气?荒唐!打仗不是打猎,乱入山谷的若是一支无头箭,运气好还能射中猛虎,如换成军队,运气不好,怕是一辈子都困在其中!”

    “无头箭?”庞言鼎戏谑地一笑:“哈哈哈,敢问大人,军队若能像无的箭矢一般直行,别说五百将士,五百傻子不也早就走出这小小山谷了吗?”

    “你。”项升迟钝了片刻,辩解道:“山谷地形错综复杂,怎能同平原一概而论。”

    “前辈故事还未听完呢,况且,晚辈下令的目的,并非是走出这山谷。”

    项升又愣了一会,“嗯?又讲笑话,不是为了走出去,难道是为了走马观花?”

    “非也,大人还有一点说错了,庞某从不信运气,射进林中的乱箭,纵能惊出小兽,却惊不出猛虎,放箭之目的非惊虎,而是为寻找一处无野兽惊动的丛林。”

    项升眼神一变,“探箭入林,无窜动之痕,说明无野兽驻足。”视线一凝,“唯一的解释,只有箭矢射入的区域,落于兽王眈视之下,必有虎xue?”

    庞言鼎答:“正是,敢问大人,既已自知步入困阵,循规蹈矩,岂不等同于目盲者秉烛夜行?”

    “阵?但你怎知一定有阵!不可能,如若有阵法……”项升抬首,仰望星空,“岂不是大到遮天蔽日?”

    “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总要试试才能明了。”“怎么试?”

    庞言鼎果断回答:“找阵眼。”

    霞光出入,黑夜隐散,朝阳吞吐,黎明初晓。

    山谷天亮之时,五百余镇隅军便已整顿完毕列阵待命。

    按照惯例,列前的一名重甲卫手托日晷石盘,调整盘上的针影位置,确认好方向,“报告大人,夏季中旬,以寅时黎明来推算,此方向为正北。”

    “我知道了,归阵。”重甲卫回归阵列后,项升调转马头,领全军向东进发。

    镇隅军行进途中,项升号令道:“半个时辰调转一次方向绕行,东转南,南转西,以此类推。”

    大军每行进半个时辰,便有一列轻骑兵自两侧离开,探行山谷深处,半个时辰后回归,待行军方向调转后,继续离阵探行。

    过了许久,当一队轻骑正好归阵,庞言鼎见马腿泥迹,招来轻骑询问道:“有何发现?”

    “左后方发现一片泥河,流域过长难以绕行,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项升与庞言鼎相视一眼,点头下令让全军转向,领出一列轻骑兵先行,前往泥潭。

    临泥潭前,项升二人领果断领十骑步入泥潭,手拎断兵,步步谨慎,当先遣骑阵探行无险后,重甲卫大军随后赶至。

    五百余兵士陆续从泥浆中走上对岸,骑兵战马附泥泞过半腿,重甲卫身上更是腐泥满身,胶着不堪,淤泥缠甲而迈步艰难,皆怨声载道。

    大军前行一阵之后,庞言鼎建议道:“重甲上淤泥日照不裂,反而附着紧密,兵士行军不便,恐怕难以应对敌袭。”

    项升点头,“有道理。”途中望见眼前有一片湖泊,随即批准手下重甲卫队进湖清洗,

    满身淤泥的玄武营重甲卫疲惫依旧,一见到眼前清水湖,争先恐后奔涌向湖泊。

    湖泊顿时围满了兵士,直到几声凄凌的惨叫声传来,人群慌张退散,兵士神色皆惊恐万分,项升与庞言鼎当即下马走近探视。

    “镇定!到底怎么回事?”“不,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他们!他们,跌下湖的兄弟……不见了!”

    项升俯身凝视湖面,“跌?”,眉头一皱,居然听到了水面下兵士惨叫的回荡声。庞言鼎蹲在一旁,将手慢慢伸入湖水中搅动。

    二人紧盯着湖面中的倒影,找不出倒影中自己的神色,面容,表情有一丝一毫不同,水面透彻无异样。

    然而,从二人手上传来的,却无一丝湖水的清凉,寒凄,或柔暖。

    而是什么都没有。

    项升与庞言鼎抬手,从湖面下捞上来一团白烟,湖面便划开一层层雾气涟漪。

    “湖水是坑中烟雾幻化而成!坑洞深不见底!”

    庞言鼎二人眼望湖光镜幻,神情之惊愕,好似蓬莱仙岛,紫府洞天落于前边,也诡异不及眼前,官兵更是瞠目对视,不知所措。

    项升震怒,抓起岸边石土抛向湖光镜面,凝如水镜的雾气石击破散,升起阵阵烟雾,又迅速聚集,复成镜花水月。项升问:“坑洞有多深?”

    庞言鼎答:“数十余重甲卫遇难于之下,以传来回音判断,起码深过百米。”

    “闻所未闻,此等幻术陷阱,凭我与二十宗派交手多年的履历,真是闻所未闻!”

    “陷阱?我觉得不像。深坑地处山阴面,隐秘异常,比起陷阱,更像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阵眼?”庞言鼎思索片刻,猜想道:“如果这真是阵眼,应该不止一处。”

    “那就再去附近找。”项升号令之下,青龙营轻骑上马出列,分头进入山谷,围绕深坑在地域仔细搜寻。

    一个时辰过后,轻骑兵归来,“报告大人,我们在东南位置又发现了两个深坑,亦有烟雾弥漫,呈显湖光幻镜。”

    “大人,我也有了发现。”庞言鼎半蹲于地,示意项升与众将走近仔细观察。

    烟雾聚成的湖光幻镜在阳光的照射下,逐渐腾起一丝丝白雾,飘离上空。

    庞言鼎指向洞壁一处划痕说道:“这是一个时辰前做的标记,平面下降三指,烟雾一直在发散。”

    “如此推算,烟雾会慢慢消失殆尽。”

    “或许永远不会。”庞言鼎眼神一沉,“无论我们走出山谷,还是永远困死这里。”

    为印证最后的猜测,庞言鼎搬来日晷石盘,托盘沉入如水镜幻雾内。

    所有人眼神都变得无比茫然,谜底已然揭晓。

    日晷上的针影位置偏转了一角。

    “烟雾没有消失,恐怕现在,就笼罩在山谷的上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日光透过雾层而折射,十天以来,天上太阳的位置一直在偏差,看来太阳也不能信,哈哈哈。”

    “地阵,隔绝一方山谷的地阵!不,这不可能……”

    “哈哈,海市蜃楼,海市蜃楼……”

    如今阵局已明,四方将士沉默不语。

    “寨落不广,海市有容,庭观不狭,蜃楼潜龙……”项升脑海中回荡起青眉弟子的话语声,仿佛一场棋局,开局对手便全盘托出棋路的棋局,终于落幕。

    在这十天中,项曾经回忆起过兵史中关于“海市蜃楼”的记载,却从未想到过自己真有一天遭遇到只在遥远的西域大漠发生过的离奇轶史。

    偷天换日,他们真的做到了……庞言鼎欲言又止,将佩剑投入雾湖中,以祭死去的兵士。

    “没想到,还真让他们偷天换日了一回。”项升眉目间傲然尽失。却转身拔剑立地,威严犹存,“阵局已明,那就抓紧时间破阵!”

    “对,破阵。”众将士一筹莫展的眉头总算缓和了些许,聚集一众,开始商议破阵之事。

    “此阵法层次为地阵,以时间判断,黎明初而始运作。”

    “太阳刚升起之时,雾层日射偏转较为微小,日出之时定向偏差也是最小。”

    “沿途不观察日射角而校对方向,路线最接近于直线,一定能走出山谷。”

    一番商议后,项升终于做出决定:“那好,明日日出时刻进军。”见众士气依旧不振,右手一握,阵中一将士腰间战刀飞入掌心,棱光入目,举刀而问:“刀都钝了!战意能不挫吗?”遂以掌砺刀,铁屑横飞,血渗锋刃,崭亮如出,随后飞掷战刀,将士接刀跪地,余众亦抽刀抱拳以礼。

    项升又问:“蜃海楼躲藏阵后,谑戏我众十天,如何回敬?”“末将定当厉兵秣马,血洗敌众十天!”

    镇隅军士气总算有所回升,项升遣散军阵,众兵士分头安营扎寨,驻帐休整。

    此时,一名兵士掀开帐帘而问:“已经傍晚了么。”

    “也许已经过了,也许,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