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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守节

    李泌说道:“先不管这些了,老夫把我的想法说说,将军看看可行否。”说着,从自己包袱中取出了一份地图,摊开在桌上。

    哥舒曜凑上前一看,地图绘制非常详细,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梁州刺史贾耽的手笔,因为只有贾耽才能依照“制图六体”的方法(制图六体,是晋代制图学家裴秀提出的绘制地图的六条原则。一为"分率",用以反映面积、长宽之比例,即今之比例尺;二为"准望",用以确定地貌、地物彼此间的相互方位关系;三为"道里",用以确定两地之间道路的距离;四为"高下",即相对高程;五为"方邪",即地面坡度的起伏;六为"迂直",即实地高低起伏与图上距离的换算。)绘制出如此详实的地图,也只有李泌才有这么大面子从贾耽手中要出这份地图。

    李泌指着地图说道:“老夫看李希烈眼前的目标是控制中原,他必然分兵四路攻占中原各地。一路就是汝州、襄城,进而占据东都洛阳;一路北上郑州,占据大河,既可防止河北官军渡河,又可阻断永平军从汴州方向驰援东都;一路南下直达大江占据天险,防备江南各镇官军过江;还有一路会西进山南东道,截断江淮粮道。”

    哥舒曜听了,点头表示同意。

    李泌继续说道:“如今李希烈除去防守蔡州老巢的兵力外,手头可用的兵力大概有七八万,而朝廷在中原名义上也有近十万之众,但是除去守城以外,用于机动作战则严重不足。而随着朝廷各地城池的陆续失守,败退的官军陆续汇集到后方,我方机动兵力会有所增加。与之相对,叛军则随着占据城池的增多,需要更多的兵力来防守新占领的城池,则机动兵力相对减少,那时才是我们反攻的机会。比如汝州、襄城方向,叛军一定会留下军队守护汝州才会放心去攻打襄城;北上叛军也必然会留下一部分兵力守住尉氏。所以,我认为将军目前可以趁叛军刚刚从汝州出兵攻打襄城,而汝州叛军守备不足且立足不稳的有利时机,迅速拿下汝州。”说着,李泌指着汝州说道:“汝州乃中原的中枢,占据这里不仅使攻打襄城的叛军腹背受敌,而且还能东向威慑许州。到时候,李希烈必然调动其它方向的大军欲夺回汝州和占据襄城,这时将军只要留少许兵力防守襄城,亲率大军和汴州的李勉乘此机会夹击许昌,则各路叛军必然自乱阵脚,趁叛军混乱之际,江西镇的曹王李皋如能顺势渡江讨贼,那么淮西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哥舒曜听了李泌的分析,点头说道:“先生之计完全可行,奈何此次中原会战,陛下竟然没任命一个主帅统领全局,各军到目前只是各自为战。我不敢确定到时候各路兵马能否统一行动啊!”

    李泌也很无奈,说道:“岂止是中原,河朔地区之所以打了二年多战果甚微,也是因为陛下迄今也没有任命一个主帅有直接关系。陛下这是想自任主帅,运筹帷幄之中,破敌千里之外,这把行军打仗看的也太简单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各军没有一个兼顾全局的主帅临阵指挥,必然会因为私利陷入各自为战的情况。魏州之战,先是马燧和李抱真因龃龉而贻误战机,接下来李怀光又轻敌冒进大败于惬山,这都是惨痛的教训。”

    “先生在长安之时为何不在陛下面前谏言呢?”

    “你有所不知,当初平定安史叛乱后期,朝廷府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为了尽速平息叛军,先帝对河北藩镇的归降将领就地任命为节度使,当时这么做就留下了隐患。许多大臣也曾经建议先帝要除恶务尽,对这些降将可以免罪、赏钱、封官,但不可以让他们继续在原地掌兵,只可惜先帝不听啊!随着这些节度使自身实力的增加,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当今陛下虽有志削藩,但是此时对各镇统兵将领已不再信任了,这是这种既要用他们,还要防他们的思想作祟,才造成如今劳而无功却依旧固执己见。老夫也是听到河北开启战端的消息才到的长安,那时如果河北战事不顺,老夫借着这张老脸提一些建议,陛下或许会听。可当时战局顺利,正是李惟岳被诛,成德平定的之际,不要说陛下,当时长安城中又有几个人能听进老夫的逆耳忠言呢?”

    哥舒曜听了,回想包括自己在内的长安官员,那时的确想不到局势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即便事前确实有一个官微言轻的监察御史裴度提出过正确意见,可是谁又会相信他的话呢?那时几乎满朝文武大臣都认为他的言论是危言耸听。

    想到这,哥舒曜唏嘘着说道:“先生放心,我军休整一夜,明日傍晚便出兵连夜疾行去攻打汝州。”

    李泌说道:“如此,我一会先给河北的马燧、李抱真、李晟写信,你这边一动手,就让他们在河北拖住叛军,防止河朔叛军踏过黄河帮助李希烈攻打中原,然后再给江西的曹王李皋写信,将配合作战的意图告诉他,曹王做事一向以大局为重,相信他一定会愿意配合你们而出兵渡江作战。老夫明日即赴汴州,直接和李(勉)尚书商议与将军合兵攻打许州的事情,届时还望将军能放下神策军的身段与他精诚合作。”

    “先生费心了,请放心,哥舒曜虽然粗疏,但是还知道何时做事的轻重缓急。”

    李泌又嘱咐到:“据听说神策军的刘德信将军一向高傲,老夫与他不相识,哥舒将军还要多费心,务必让他明白中原战事的重要性,切莫出现纰漏。”

    “包在我身上,谅他刘德信在我面前还不敢自恃身份,他一定会顾全大局的。”

    ……

    许州。

    自立为建兴王的李希烈对窦桂娘说道:“爱妃,四镇使者这几日对称帝一事轮番劝进,要不是你说他们这是将本王架到火上烤,本王早就同意了。可如今一日不答应他们,四镇使者一日不走,本王该如何应对呢?”

    “大王,妾身早就跟您说过了,四镇之所以执意劝您称帝,就是想把官军的压力全部推到您身上来。只要您一称帝,朝廷必然会放下河朔,将全部兵力投入到中原,大王凭淮西一己之力能应付得了吗?这不是将大王放到火上烤是什么?四镇除了这个目的以外,另外还盯上了大王的钱粮。四镇和朝廷征战已超过二年,耗费的钱粮不计其数,如今定是钱粮吃紧,所以才如此热情,只要大王答应四镇称帝了,那他们就是大王的臣子,臣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您这个皇帝能不表示一下吗?”

    李希烈听了窦桂娘的话,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一直反对我称帝,原来是这个原因呀!我懂了,明日我就和四镇使者明说,未占据中原之前,本王绝不称帝!”

    第二天,李希烈设宴款待四镇使者,不仅把颜真卿叫来了,还把投降自己的汝州刺史李元平叫来作陪。

    李希烈指着四镇使者对颜真卿说道:“鲁郡公,你看河朔的冀、赵、魏、齐四王不约而同都派了使者到许州,极力拥戴本王,看来当今朝廷尽失民意,并非本王一人对朝廷失望。”

    “相公居然称他们为四王?他们明明是四个逆贼!相公难道甘心情愿与逆贼同流合污吗?如果相公再不听劝,那才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李元平此时起身劝道:“鲁郡公何必对朝廷愚忠至此呢…….”

    谁知道他刚说了一句,颜真卿就对着他吐了一脸口水,骂道:“亏你还是宗室出身,居然如此恬不知耻!你受朝廷重用,不知以死报恩,反而以身事贼,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你居然还敢腆着脸来劝我屈节?”

    李元平听了脸上顿时羞成了一块红布,一边擦脸一边退到一旁,坐在那再也不敢开口。

    淄青使者房说听了颜真卿义正词严的话以后笑着说道:“鲁郡公何必如此激动?四镇大王一致拥戴建兴王,鲁郡公德高望重,建兴王称帝在即,正缺一个宰相人选,偏巧鲁郡公就到了,这都是天意,我看宰相这个位置非鲁郡公莫属。”

    颜真卿义大义凛然地说道:“休得胡言,尔等可知道颜杲卿吗?那是我的哥哥。当初安禄山造反,河北十七郡都陷于叛军之手。是我的哥哥颜臬卿率先打出了反抗叛军的旗帜,后来不幸被俘,安禄山想劝降他,我哥哥宁死不降,致死都对叛贼安禄山咒骂不绝。我如今已经快八十岁了,官至太师,封鲁郡公,心里就记得守住我颜氏一门的名节,即便以身殉国也不能失了大义和节cao,你们不用再枉费心机了!告辞!”说完,愤然起身离席,径自回驿馆去了。

    李希烈听了颜真卿当着四镇使者的面一番慷慨陈词并不生气,但颜真卿绝然而去,可见他并没有将自己这个建兴王放在眼中,这着实令李希烈心中十分不爽。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颜真卿自始至终居然都没给自己好脸色,这让李希烈感觉到莫大的耻辱,他“啪”的一拍桌子,说道:“来人,去驿馆,直接在驿馆院子里挖坑将这个老东西给我埋了!”

    外面的人领命而去,李希烈略显尴尬地说道:“好好的一场宴席却被这个顽冥不化的老东西败兴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回去告诉你们各自的大王,待本王将中原收入囊中以后再商议称帝事宜。”

    四位使者听李希烈语气坚决,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知道此行目的再也无法达到,只好相继告退,返回各自藩镇。

    李希烈气呼呼的走入后堂,将酒宴上的事情和桂娘说了一遍,窦桂娘一听大惊,说道:“大王怎能如此对待鲁郡公?想那鲁郡公德高望重,无论他是否投靠大王,大王只要对他礼遇有加,一定为大王博来贤德之名,如今大王要坑杀他,必然召来天下士人的斥骂,以后还有什么士人愿意投靠大王?难道大王想让身边最后聚集的都是李元平这种被天下人耻笑的小人吗?”

    李希烈听了桂娘的话,也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决定暗自后悔,对着门外大叫一声“快去传本王的命令,不许坑杀颜真卿!”说完,自己也马上起身向驿馆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