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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寻母之谋

    去山上寻他的母亲?

    明棠顿了一顿。

    她看沈鹤然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便不是那样的开心——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山上去寻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若是去山上寻自己的母亲,为何脸上的神情这般难过?

    既然如此,那便足以说明一个问题,沈鹤然的父母,夫妻不睦。

    可她记得,静海王府夫妻恩爱和谐,府中生了不少孩子,虽然并未生下其他男丁,但也有沈鹤然这根独苗。

    沈鹤然刚才一直不肯坐下,而到了此时,他却好似身上无比的疲惫,于是坐在了旁边的石椅上,脸上的神情有些空洞,却说道:“大漂亮,我同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说完给你听,你或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山上了。”

    明棠看鸣琴还在一边探头,摆了摆手,叫她先退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

    沈鹤然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头,他甚至都快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只记得那些漫漫长路,一个人在雪地里无边无际的挣扎往前走的岁月,记得那些腥臭的气息,和刺骨的冷。

    *

    那是小皇帝刚刚登基不久的时候。

    杜太后垂帘听政,小皇帝年弱无力,朝纲上下一片混乱,全靠着杜家背后的铁军,以及几位当初扶持杜太后上位的王府势力一直支撑。m..

    静海王府虽然算得上是中立支派,但其他的人已然不存在能与小皇帝争锋之人。

    先皇后已死,太子也已胎死腹中,满朝文武上下,已然没有比小皇帝更能够名正言顺登基之人,故而虽然一直中立的静海王府,后来也同样投入杜太后之派。

    而当时刚刚与静海王成婚不久的静海王妃,出身却是与杜太后的杜家有宿敌之仇的陈家。

    静海王妃在宫闱之中受到许多挤兑,而夫君投靠杜太后一派,更是叫她在后宅之中举步维艰。

    按照规矩,大梁朝的王爷能够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八位夫人,而下头的各种小妾更是数不胜数。

    静海王虽然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但他按照祖宗规制,要给王府开枝散叶,后宅之中的女子莺莺燕燕十分不少。

    静海王妃是受到杜太后针对之人,最开始嫁入王府之中的时候也并不得夫君欢心,所以最初的时候,静海王妃在静海王府之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而那位王爷年少的时候也是个痴情种子,不爱自己出身高贵的正妃,反而在一次公干的时候,在乡下曾遇见了一位农女。

    那农女聪明伶俐,在种菜一事上甚是精通,种什么活什么,甚至还会许多医术,人又十分娇俏美丽,乃是一朵最好的解语花,将王爷迷得头晕目眩的,整日都只跟在她的身后。

    那农女出身低贱,却心高气傲,虽然得了王爷的宠爱,却绝不肯入府为妾,甚至还日日给自己灌红花汤,不肯为王爷孕育子嗣。

    若是按照皇室的规矩,无论是皇帝的嫔妃还是王爷的妃子,就算是王爷在外头宠幸的女子,若无宗室的命令,绝不可私自喝绝子汤,只能让腹中的孩儿长大,为皇室开枝散叶。

    可是王爷知道了此女如此行径,却丝毫不肯责怪她,还怜惜她,是自己无能为力,不能给她高贵的身份。

    王爷一颗心思都丢在那农女的身上,有一年甚至有六个月都在外头陪着那农女,空置了整个王府的后院,让所有的后妃们都翘首以盼,没有一日回自己的王府。

    此事在上京城之中引起轩然大波,府中人都敢怒不敢言,静海王妃更是面上无光,沦为京城笑柄。

    因为她原本就与杜太后有些过节,杜太后听说此事之后,甚是奚落于她,甚至让人大张旗鼓地送来太后懿旨,明晃晃地斥责奚落她无才无德,并非贤惠之人,不能留住夫君心意,致使皇室蒙羞。

    而从前那些记恨于静海王妃之人,如今更是明目张胆,肆意嘲笑于她,静海王妃如此,叫整个陈家也横着颜面扫地。

    不过,这样的事情,在静海王妃孕育了王爷膝下的第一个嫡长子之后,很快就有了改变。

    静海王府几代单传,子嗣稀少,不知多少代下来,也就那一个两个男孩儿,而到了后来能成功活大的,也不过一个,于是也就那一个能够成为今日的静海王。

    静海王按照规制纳了如此多的侧妃小妾,正是为了给自己开枝散叶,却无奈是得了祖传的一脉单传,这些小妾们,夫人们,无论如何得静海王的宠幸,谁也不曾生出一个孩子来,就是好不容易有孕了,生下来的也不过是一两个郡主。

    而外面的那个农女也是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当年任性,自己给自己配的红花汤太狠;还是她真的那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真没有想过要母凭子贵的心思,就算后来王爷一定要让他二人生下爱的结晶,不准她在私下里悄悄的喝避子汤,她的肚子也长久地没有任何动静,再是受宠,在上京城的那些话语之中,也不过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而农女独霸王爷多年,早就引起了不少王府后院女子的忌惮与眼红。

    最开始的时候,那后宅之中的其他夫人妃子还会嘲笑王妃,说是王妃没用,留不住王爷;

    可到了后头,她们甚至将静海王妃当成唯一一个救命稻草,逼着王爷每月的初一十五一定要回府来,按照祖宗规制,与静海王妃合房。

    这些小妾们打的主意就是,王爷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面,还不如选个由头,将他弄回来。

    只要他能回来,那她们就能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各凭本事,将王爷留在自己的身边,但凡王爷有一点种子播撒给她们,说不定她们的腹中就能有些动静。

    那这计划原本没错,一年到头,每月回来两回,总比一日日地见不着王爷要好,她们使出浑身解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想出各种方法将王爷拐进他们的房中。

    静海王妃虽然是她们口中祖宗规制的由头,其实也捞不着什么油水,只是偶尔能遇见王爷一两回,得王爷心情好的时候,承恩一两次。

    但正是这样稀少的时候,竟也有这样的好运气,不过只是这样一两次承宠,腹中居然就有了动静。

    整个静海王府,也就是好几代这样流传下来的,故而静海王府中十分看重子嗣,这近海王耕耘多年,莺莺燕燕,甚至是外头的那个农女,得他这么多的恩宠,都不曾有半个孩子,却没想到是一直默默无闻不起眼的静海王妃,偶尔承恩一两次,竟也悄悄地,先行一步有孕。

    静海王妃好不容易有孕,这一胎怀了之后,由太医亲自诊断,必然是个男胎。

    宫中的妇科圣手,自然没有什么好怀疑的,静海王便对静海王妃彻底回心转意,十分殷勤地守在她的身边,日日不离开半步,也再不去那些小妾的后院之中转了。

    杜太后还想找些什么难听的话来讥讽静海王妃,而静海王分明已经投身杜太后麾下,竟也为了自己的孕妻与杜太后对着干,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那个他先前无比宠幸的农女,不知道是不是过了新鲜了,还是一直不曾有孕,王爷也失了心意,也很少再去外头寻她。

    到了后来,王妃将要临盆生产的时候,那农女更是被王爷抛在脑后。

    再后来果然是个美满的故事,静海王妃这一胎福泽深厚,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男孩聪明活泼,从小无灾无病的,一点儿也不病弱。

    有了这个孩子在身边之后,静海王对静海王妃更是恩爱不已,几乎为了她遣散了整个后院,甚至还扬言此生只有这一位妃子,再也不理其他人。

    孩子顺顺利利,到了周岁的时候,就被静海王请封了世子;

    而外头那些闲的没事的好事者,还去那农女的住处找了那农女,却不想那农女在失了王爷恩宠之后,就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当年她那样树大招风,如此大张旗鼓的受王爷宠幸,将王爷后宅之中所有人的宠爱都夺去了,早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爷的后宅之中,那些夫人侍妾虽然没有静海王妃那样的高身份,却也都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其中也不乏一些小有本事的二三流士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就等着一个机会来对付这个叫自己的女儿日日在后院之中独守空闺,翘首以盼的女人。

    一旦失了王爷的宠幸,便再也没有人在她的屋舍之中守着了,听人说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她便被人割了脖子,丢在了王爷为她修筑的金屋藏娇之中,被一把大火活生生给烧死了。

    听说后来有人曾去那焦土废墟之中寻宝,想看看当年烧毁的房屋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够拿来卖钱的金银财宝首饰,便甚至还寻到了当年焦黑的尸体。

    那人的身上佩戴着一把粗糙的长命锁,正是那农女的心爱之物。

    可见王爷的恩宠何等如烟消云散,宠爱之时便是搬空王府,为她铸造一座金屋藏娇都舍得,不准任何人来伤害她。

    不宠爱之时,就是如同草芥一般随意丢弃在路边,随随便便的就被人给这样悄无声息的杀害。

    不过没了那农女,王府之中也没有了其他莺莺燕燕的女人,整个王府之中只有一个静海王妃独得恩宠,此后的十几年之中更是恩爱延绵,王府也没有再纳过任何一位女人,王爷与王妃的感情十分深厚。

    虽然王爷与王妃此后并未再生出其他的小郎君,但是当年的静海王世子,也就是今日的沈鹤然,平安长大至今。

    虽然后来静海王妃的身子有些不好,到了后来更是日日都在屋舍之中不能见风,一直足不出户,但是王爷也四处为她寻医诊治,从未放弃过她,甚至为她造了一座巨大的琉璃屋在正院之中,既能够看到外头的世界,又不会再被风吹着,可见他夫妻二人之间何等感情深厚,情比金坚。

    他们此后还生了许多女儿,于是整个近海王府女娇娇环绕着一位世子,也算得上是上京城之中一桩浪子回头的佳话。

    *

    沈鹤然说到这里,那有些空洞的眼神看向了一边静静听着他说这些的明棠,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吗?”

    明棠看了他一眼,点头:“好,是个好故事,和和美美。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在外兴风作浪的农女得了报应,而静海王与王妃二人也如此恩爱。”

    沈鹤然的眼神愈发显得灰暗无光了。

    他不知是在笑什么,还是在自嘲,微微地勾了勾唇角,然后说道:“果真如此,每个人都认为,这果然是个好故事。。”

    明棠却忽然摇头说道:“不,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沈鹤然的身上,显得有几分温和:“也许世人都会觉得事情的罪魁祸首,当然是那在外头如同红颜祸水一般的农女,如果没有她在外头勾引王爷,王爷就算纳妾,那也是合乎祖宗规制的。正是因为有了那农女,王爷才日日夜不归宿,永远都留宿在外头,让所有的妻妾都在在家中独守空房,那农女最是该死。

    但是我却觉得,事情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那农女,那农女兴许只不过是个恃宠而娇的寻常女子,兴许也有可能是帮凶,但是这件事情的最大凶手并不是那农女,而是王爷本身。”

    明棠的声音,突然地像是惊涛骇浪一般,一下子拍进了沈鹤然的耳边,仿佛一只有力的手,将他从黑暗之中扯了出来。

    沈鹤然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他实在是太过震惊,没有想到大漂亮竟然会这样说。

    明棠却重复说道,一字一句,十分坚定:“也许世人都会觉得,农女才是罪魁祸首,而只要男人能够浪子回头,那他就不是罪人。

    只要浪子肯回头,这桩事情就是世上最好的,歌颂他的英明,也歌颂他与王妃之间的恩爱——可是我却觉得,王爷与王妃之间能有什么恩爱?

    在被奚落时,王妃无人看管;

    在被宠爱时,王妃便是珍宝。

    王妃能做什么?

    她既不能够因为善妒,去对付外头的农女,更不能够去惩治引起这一切的核心,就是静海王爷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