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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六章:风雨

    船只巨大,一般的风浪几乎难以撼动,琉璃所居住的舱房宽敞华美,珠帘翠慕,轻丝软塌铺陈,里面用具一应俱全,连日来又都是风平浪静,这一趟航程,几乎说得上是十分舒适。

    越是南下,气温升腾得便越是明显,尤其是在海上,这才将将要到五月,身上的密织锦绸就有些穿不住了。琉璃只着了身薄衫,待在舱房之中,如非必要,是决计不会出去受热的,尤其是站在甲板之上,直面迎着太阳,就像是要将人生生放在板上烤着。

    每日里就是看看书,喝喝茶,靠着这些打发时间,偶尔看一下天色,感受一下当下的风流,本就是个喜静的人,倒没觉得有多闷,不过心内还是觉得,南方实在是太热了些。

    姬玉随着夏桀推开门,从外头进来,口中直呼,“师父,这海上怎么这么热啊?原先还觉得苍雪太冷了,可这么热,徒儿倒觉得还不如冷一些得好。”

    他的两颊被海风熏的微微发红,看来是又跑到甲板上去玩了,琉璃翻过两只倒扣的白瓷杯,斟满了茶水,道,“到了番月就会好一些了,这海上总是要格外热一点,过来喝点茶吧。”

    姬玉点头,赶紧上前接过琉璃手上的杯子,也顾不得喝茶的规矩,一口饮尽后犹觉不够,又自觉地给自己再倒满了一杯,才道,“忍冬和半夏今日看着是好一些了,头两日连走两步都晕得厉害,这晕船可真可怕,那么厉害的两个人都熬不住。”

    琉璃笑了笑,示意夏桀坐到她对面,并将桌上的杯子推了过去,抬头看着他喝了一口后,才开始说话。

    梁墨萧见今日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正准备来寻琉璃上去甲板上透透气,临到舱房门口的时候,隐约从里间听到,“风浪、暂避、补给、仲冥”等语,后来大约是感受到有人靠近了,就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首先入目的是夏桀那张无甚表情的脸,见是他时,脸上也没有多余的变化,只领着姬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梁墨萧已经习惯他的少言寡语,倒不是很在意,举步走进舱房的时候,直言将刚刚自己听到的东西说了出来,“我方才听你们在说风浪的事,似乎颇为严重。”

    琉璃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旁人若是无意间听到了别人的对话,都是偷偷藏在心里,当作没有听见,这人倒好,还当着面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对她还真是无所顾忌。

    她便将此间情况细数说与他听,“我看过天色,这两日不出意外就会有一场暴风雨。我们必须就近找一处背风的岛屿躲避风雨,最好的选择是能到哪座城池的码头停泊,而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乃是仲冥的幽谷城。”

    “仲冥?”梁墨萧眉头微蹙,“七国之中,唯仲冥的消息最难探查,便连商铺都很难在国内生存,他们似乎很不喜欢别国的人入内,会允许我们的船停泊在他们的码头吗?”

    舱内空气,一时有几分沉闷,琉璃瞥了梁墨萧一眼,忽然弯起唇,略带笑意地道,“无妨。”

    她本就自有一股慑人气度,只是作公子扮相时常常以温淡的气息遮掩,此时眉眼一弯,嘴角一挑,仿佛又从她身上看到了三分苍雪少族主的气势,别说一个船舱,便连天下大势,都会随着她的掌控发生变化。

    梁墨萧最是喜欢看她自信从容的模样,一时凝望着琉璃说不出话来,只听她稀疏平常地说道,“风雨过后,船舱或许需要进行修理休整,船上物资需要补给,我们此行沿岸都是仲冥的土地,即便此处不能停歇,那别处也是一样的,这种事,我怎么会令其发生。”

    他又凝了她的笑容一眼,最终垂下头,缓缓勾起了嘴角。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海面就起了风,船只立时收了半帆,朝着岛屿的方向行驶而去。严格来说,这片海域已经属于仲冥范畴,这一带,无人荒岛很多,只是如今从海上穿行的船只并不是很多。

    岛屿避风一带的规模不小,船只进去之后,下锚停泊,待一切安顿妥当时,已经是日映未时,可这时的天色居然已翻云黑墨,遮天蔽日,风浪之大,琉璃所在的大船都开始上下颠簸起来。

    又过了片刻,倾盆的暴雨倾袭而下,人若是站在甲板上,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伸出的手只怕凑到眼前了才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船舱之内,只能不住地上下翻腾,待在甲板之下的内舱中,琉璃什么也看不到,不论是天色还是雨势,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声音敲打在舱壁上,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她莫名有一种烦躁。

    风吹得整艘船都在作响,仿佛下一刻连船壁都要吹破。只是在这样的暴雨中,不论待在船上何处都无法令人安心,内舱也不知能支撑多久?会不会进水?甲板上自然不能再待人了,一阵风就能将人刮到海里不知何处去。

    琉璃在房里站了一会,又来回走了一圈,船外的声响越是厉害,她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平静。

    此时,门外有人过来敲门,进来的是夏桀,他进屋后见她仍安好地立在屋中,默默地松了口气,然后无声地站在她身后陪伴。

    琉璃定了定心神,转身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意,“阿桀,玉儿还一个人在舱房中,他还小,怕是会害怕,你过去陪他吧,我这里不碍事的。”

    要让她独身一人待在舱房内,夏桀有些微的犹豫,忍冬和半夏二人均晕船,此时只怕会更严重,想要指着她们怕是指不上了,而他本来就是为了保护琉璃而存在的,此时他怎么放心离开。

    “你去吧,这里有我。”身后一道沉静平稳的声音响起,光是听着这道声音,便莫名地令人心安。

    夏桀回身时,看到梁墨萧正捧着一只锦盒,一面棋盘站在舱房门口,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来的正是时候。

    夏桀抬手朝他拱了拱礼,以表感谢,又转身对琉璃难得开口轻语了一声,“小心。”才走了出去。

    梁墨萧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回身走进了舱房,将手中的棋盘放在桌面上,正好与桌子正中一块方形的凹槽扣住,严丝合缝,就像是定做的一般,或许本就是定做的。

    “你竟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对弈?”琉璃看着他无声地打开锦盒,里面所放的黑白棋子分明盛列。

    梁墨萧没有立刻回话,当先坐在了桌前,将锦盒内的一盒黑棋推到了琉璃面前,道,“对弈才是最好的静心方式,而与你对弈,却是对我而言最好的静心方式。”

    这段日子,他总是张口便能来一句甜的发腻的话语,琉璃不由的瞪了他一眼,才低头去看盒中的棋子。

    殊不知她这样无力的抗议,娇俏灵动的眼神,在他看来,反而更令人具有想要掠夺的**。

    他看着她白玉的指尖挑起一枚墨色的棋子,然后微微一顿,抬起头轻声疑道,“磁石?”

    梁墨萧浅浅而笑,黝黑的瞳仁中映着淡淡光华,他伸手向前一指,示意她落子。

    琉璃终于沉下心坐在他对面的木凳上,轻巧利落的窄袖划过棋面,手中的棋子没有任何犹豫地立在了正中心的位置。

    正中天元!

    如她所走的道一般,直指中心,毫不犹豫,又极为霸道。

    而黑子也果然牢牢地吸在了盘面上,这下任凭风雨交加,船只如何颠簸,棋面都能不动分毫,除非连着这张桌子都翻了去。

    梁墨萧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仅是这第一手,他便知道,这是与在萧园中完全不同的棋风,且她似乎并没有想要在今日便下完这局棋的意思。

    他悠悠地扬了扬眉,伸手拿了颗白子,轻而缓地落在五五位置之上。

    就在他落子的瞬间,琉璃手中的黑子紧跟着落了下去,好似早已知道了他会下在何处一般,却是两子遥遥相对。

    梁墨萧也不觉得诧异,把玩了一会儿手中的棋子,依然下的缓慢,而琉璃的落子速度依旧迅速,就这样,也不过须臾,棋盘上已经落满了相间的黑白棋子,黑子与白子犹如分庭抗礼,各不相让,齐齐在各自的棋子外围竖起一座围城。

    落子的速度虽然一个人快一个人慢,可执子时的神色却如出一辙的沉着淡定,唯有凝视着棋盘时越来越谨慎的两双眼睛,能看出他们的慎重。

    每一颗棋子的落定,犹如利剑出鞘的气势,仿佛他们跻身的不是这小小的船中舱房,而是万马奔腾,四面楚歌的战场,兵临城下,势如破竹,谁也不会相让与谁。

    这一场暴雨足足下了一整夜,天气才渐渐放晴。

    而琉璃二人的这一盘棋也足足下了一整夜,却仍没能将这盘棋局结束,只是此时天已放晴,眼下最重要的是行船一事,而非对弈,所以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