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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抽丝

    这日,难得天气晴好,琉璃拢着鹤氅,捧着手炉,正在凤雪宫后面的园子里赏梅。

    少有在宫中露面的半夏却是急匆匆地近前了来,“少主,这是从南夜送来的急报。”

    琉璃接过由火漆密封的信件,在手中一捻,两封?一封封壳的角落上印着半块苍雪独有的繁复底纹印记,另一封封壳上空无一字,用的还是极其普通的纸张。

    “知道了,下去吧。”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函,眼底几不可见地掠过一道幽芒,差点忘记了,这对于南夜,不,是对于梁墨萧来说极为关键的时候。

    她想了想,先将那苍雪的密函拆了开来。

    南夜虽不及苍雪极寒,却也地处北方,入冬后,间隔几日就会飘起细雪。

    梁墨萧夹了下马腹,看了眼西面的天空,方才还阴沉沉的暗色,此时却被完全地推开,连日的细雪也停了下来,始终笼罩着大地的阴云也消散了,天际出奇得平静清朗,似乎正在酝酿一场真正肆虐的暴雪。

    终于快到盛安城了,这一次归来,当年温顺的绵羊已经长出了尖锐的利齿,化身恶狼,只等扑倒猎物,咬断他的喉脖。

    南夜之内,朝野上下,也是一片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只有礼部为准备皇庙祭祖大礼稍稍忙些。

    没有人知道,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即将来临。

    承景十一年开岁初七,人七日,也是南夜一年一度皇庙祭祖大礼的日子。

    从前日宫人送来祭礼规制的服饰时,陆氏就知道,她重返鸾凤殿的日子就快到了。所以,她一早就亲自等在宫门外,恭候圣驾。

    卯时日出,梁承果然亲至永和宫。

    梁承环视着被人打理得极好的宫殿,殿内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沉香的香味,叫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他暗暗点头,从这些地方可以看出,比起往日,陆氏的脾性确实收敛了不少。

    到底是结发夫妻,梁承还是存了一丝怜惜,若是连祭祖这么重大的场合都不曾参与,那就真的如传言所说,她是被打入冷宫了。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前往皇庙了。”宫人在一旁提醒道。

    梁承点头,与陆氏一同走出了永和宫。

    帝后二人一前一后坐上了早已等候在殿外的玉辇与凤辇,在帝后仪仗的簇拥下走出了宫门,至皇庙外停辇。

    如皇庙这样的地方,特意安排了宫婢每日进行打扫不说,在祭礼前的一段日子里,更是要额外进行布置的,陈设,长幡,布幔,井井有条。

    有资格入庙之人按身份位阶的不同列队而立,皇庙右首的位置自然是太子梁北珏,而宫妃、命妇等女眷则是站在左侧一列,文武百官中品阶越低的人所立的位置也离皇庙越远,五品及以下官员则只能在庙外叩拜静候。

    祭祖大礼的流程、规矩、庙内布置皆有祖制与常例,这些对于礼部而言,都是做熟了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错,可到底事关重大,各方面还是极为谨慎。

    皇庙内的钟声响了九响,每一声都沉重绵长,带着幽深的回响,深入人心。

    梁承携着陆皇后的手,一步步朝着皇庙中的高台上走去。

    一个身着紫绣洒线龙袍,两肩绣着金盘龙纹样,大毛貂黑狐金龙褂,一根金玉大带束在腰间,带上垂挂文武双穗绦,身躯凛凛,浑身散发着寒冽的至尊之气,让人敬畏。

    一个穿红色大袖衣,红罗长裙,外罩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金丝银线在袍下缕上如意流云,头戴金累丝嵌龙凤珠翠冠,姿态端庄宁和,显出六宫之首,万凰之凰的神髓,母仪天下之风范。

    所有的人,朝堂、后宫都要向他们跪拜,全部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深深的埋着头,跪伏在地上,臣服于他们,这是只属于帝后的权利,谁也别想夺走!

    梁承方在高台上站稳,目光便快速地将庙中所有的人都扫了一遍。

    礼部负责祭祀的官员正准备上前唱读祭文,一个负责流程的礼部官员从一侧快步的走到梁承身侧,低声道,“皇上,萧王爷还未到。”

    虽说是低声,可庙中与高台离得近的人仍然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梁承面上立刻显出不悦来,低声喝道,“时辰已到,难道还要为了他一个人让这里所有人等他不成?开始!”

    梁北珏自然将之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梁承的做法,正准备出列劝阻时,一道沉静清冽的声音自皇庙外传了进来。

    “皇叔言之有理,断不能因侄儿一人错过了祭祖吉时。”梁墨萧迈着沉着的步伐朝庙中走了进来。

    一见之下,原本肃穆安静的皇庙瞬间引起了sao动。

    平日衣着暗淡的梁墨萧,今日竟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衣,是如同缟素一般的白。

    最叫人震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庞,他的背脊挺直,再没有了任劳任怨的妥协,如墨竹一样挺秀的身形,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刀锋涟涟,却矜贵得如能入画一般好看。

    终于还是有人禁不住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这是……萧王爷?”

    “听声音,应该没错。”

    “可是萧王爷哪有这般风姿?”

    “那这天下间还有谁能称皇上一声皇叔,不是萧王爷还会是谁?”

    “可是……他此时这般出现在皇庙中是要做什么?”

    众人确实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丰神艳逸的少年居然就是面色暗沉,向来默默无闻的萧王爷,可是,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质疑,因为感觉,感觉他就是梁墨萧!

    梁承在看到他的面容时也不禁呆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后,心中隐隐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刚要开口喝退他,便见始终面无表情的梁墨萧将话锋陡然一转。

    嘴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眉峰冷寂,“可是,不知我南夜梁氏列祖列宗,又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的祭拜?”

    梁墨萧的一句话,就似烈烈寒冬中响起的一个惊雷,震得众人瞠目结舌。

    整个皇庙,一片死寂。

    只听呜呼哀号的冷风骤然而起,天边堆起了深色的云层,越来越厚,很快遮满了天空,雪花飘落而下。

    “放肆!”梁承的脸色刷的一下变了,眸中如有火焰燃烧,朝着台下射去,大吼道,“来人呐,给朕将这个不敬先祖,口出狂言的不孝子孙拖下去!”

    围护皇庙安全的几名京卫营刀兵立刻上前包围,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衫,便被他一个凛冽的眼锋吓得退了几步。

    梁墨萧完全不屑理会周围的干扰,口中依旧清寒地说道,“残害手足弑君夺位视为不忠,受母恩育却令其白发人送黑发人视为不孝,草菅人命屠杀宗亲重臣视为不仁,多次派人刺杀兄长遗孤视为不义。”

    “一派胡言!”梁承一把推开陆氏的手,指着梁墨萧挺秀颀长的身形,厉声嘶吼,“都愣着做什么,将这意图破坏祭祖大礼,藐视礼法之徒就地正法!”

    皇庙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梁墨萧都是皇室子孙,怎能这样随随便便就下“就地正法”的君令,叫人不得不怀疑,高台上的君主是否是气急败坏了。

    就连庙中的刀兵都怔了一下,才举起手中刀剑,步步逼近。明晃晃的刀尖之上映着飞散的白雪,反射到他的面容之上,众人这时才看清,梁墨萧竟是出奇的镇静。

    刀阵之中忽而一道青色寒光闪过,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听得叮当作响,转眼间无数刀头落地,而他手中那把细长的剑刃已经没入腰间的墨玉之中。

    这样的身手,究竟为何要沉寂在皇室之中数十年,而他所说的弑君夺位,难道今上?所有的人面孔之上都是惊恐之色,骇然得瞪大眼睛,这样的想法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十一年前,先皇携后驾幸玉寿山,领宗亲、重臣、随行、宫人以及侍从数百人,而先皇胞弟,也就是我们的当今皇上自请留守都城,实则却是秘密调动北垠城外驻守的三万兵马,兵临山外,不管不顾,肆意屠戮,那日满山横尸,血流成河!皇叔午夜梦回之时,可否觉得胆颤?”

    梁墨萧这冰冷的话,令梁承脸色发青,额上一条条青筋都胀了出来,不住抽动,歇斯底里地大喊道,近乎疯狂,“胆敢在御前刀剑相向,你是想造反吗?暗卫呢,还不替朕将此等乱臣贼子就地斩杀!”

    梁墨萧却是冷冷地笑了出来,“侄儿与皇叔不同,断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四周寂寂,除了雪花落地的噗簌声外,根本没有暗卫出现,梁承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梗着脖子强硬地喊道,“周既明何在?身为京卫营统领还不快速速将此逆贼拿下!”

    被点到名的周既明正处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听得庙外雍容而具威严的声音如棒喝般在庙中炸响。

    “谁敢!哀家倒要看看究竟谁敢动我皇孙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