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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兄长

    马车已经缓缓驶出了城门,帝都城内的人声鼎沸也已抛却在车后,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回响在城外宽阔的道路上。

    琉璃与梁墨萧一同下了马车,入目的是一座雅静清幽的别院,照惯例未署名。

    白墙黑瓦,院落的墙壁上,爬满了绿意藤萝,连绵一片爬满了正门外两处墙头,琉璃看了梁墨萧一眼,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齐走了进去。

    打开院门,扑面而来一股风凉,院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着大门的一个弯圆池塘,池塘的水清浅而透,浅得都不适宜栽种荷花,水上只静静地飘荡着几片浮萍,没有娇色,反显得幽静。

    从左侧进院从游廊穿过,还能看见素色的石板上几株冒头的嫩绿青草,石板的间隙之间甚至有些长势蓬勃,能没过脚踝之上,游廊的石柱经过风雨的洗礼也变得光滑斑驳。

    琉璃望了一眼院中过于清减的景象,可见这是一处未曾精心打理的别院,往常应该根本无人出没,不知是被梁墨萧遗忘在脑后,还是他刻意为之。

    接近正堂后,明显能看出这里刚被人打扫收拾过,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透过正堂的雕花窗户,隐约可见堂内坐着一个人淡如菊的身影,仅是一个简单的背影就能令堂中气息都变得舒适温暖。

    身前这个颀长如玉的身影却在堂外忽然顿住,琉璃急忙刹住步子,堪堪在其身后稳住脚跟。

    时间犹如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明晃晃的光晕,时而吹起的暖风,笼罩在堂中的月白罗衣与堂外的玄黑锦衣之上。

    琉璃回身看了身后的夏桀一眼,眼中罕见地浮上淡淡的感伤,似在无声的说着什么,具体是什么或许只有他二人能看得明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人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并果断地折身踏进了正堂。

    堂中着月白罗衣的男子正端起一旁的茶盏浅浅啜着杯中的茶,乍一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手下禁不住一颤,左手紧紧地捏着茶盖才不至于将其从手中脱落,他先是慢慢地放下茶盏,才转头往门口望了过去。

    “长大了。”柔和的声音如冬日的一缕暖风扑面而来,是再亲和不过的暖意。

    梁墨萧听到声音时似乎有一阵恍惚,可多年来良好的自制力很快便令他回了神,他缓缓看向堂中静坐的人,张了张嘴,又似有些不可置信,最后低低地唤了一声,“皇兄。”

    梁墨苏本略带紧张的情绪在亲眼看见了梁墨萧的面容时,如潮水般自如地缓缓退去,他从座椅之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朝梁墨萧走了过去,走的极慢。

    “皇兄,你的腿……”梁墨萧惊的立在原地,低呼。

    上一次在兴城所见时,梁墨苏还只能坐在木轮椅上,且冬荣谷主亲口说不宜治愈,今日相见,不仅记忆重寻,连腿疾都已好转,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梁墨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随即抬头飞速地扫过站在梁墨萧身后的琉璃,对着他浅浅一笑,“已经好多了。”

    梁墨萧连忙上前扶着他,将其搀回座椅上坐好,轻声问,“为什么要回来?”

    他拍了拍梁墨萧按在他臂膀上的手,温声道,“回来看看你,看我这个从小乖巧的弟弟过得好不好。”

    梁墨萧并没坐下,就这么站在梁墨苏跟前,“我可以去冬荣谷看你,如今的盛安不安全。”

    “十年了,也该回来看一眼故土,”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从来都温和悠扬的眼睛里却盛满了冰寒,“至少也要亲自遥望一眼龙檀山。”

    龙檀山,梁渊与钟宜萱二人合葬的皇陵所在。

    “十年来仅留你一人在这龙潭虎xue之中沉浮,是我作为兄长的失责,可我如今却毫无着手之力,甚至,都失却了必报此仇的决心,想想就觉得愧对父皇与母后。”

    梁墨苏完全遗传了梁渊的脾性,一直都是这样温暖的性子,对谁都很好,如今又在冬荣谷那样大同的地方生活了十年之久,会如此实属正常。

    梁墨萧十分了解他,宽慰他道,“皇兄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在冬荣谷之中好好生活便是对父皇与母后最好的回报,而我,”顿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要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最亲的人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便觉得无比的幸运。

    两兄弟终于坐下,细细诉说了这几年来各自的生活,琉璃默不作声地退出了屋门,静静地望着院中的景致。

    梁墨苏注意到站在屋外的风华身影,含笑问道,“这位便是柳公子吧?”

    梁墨萧愣了一下,对于梁墨苏的问话有些不明所以,他知柳离名声之大,可是连冬荣谷那样不问世事的地方都能传到吗?

    琉璃见他问起自己,自然地转身回道,“在下柳离。”

    “久仰。”说完后,梁墨苏站起身恭敬地弯腰对其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郑重且充满了诚意,“多谢柳公子相助之恩。”

    琉璃并未上前截住他的行礼,却到底微微侧了下身子避让,淡然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这功劳不该算在在下身上。”

    梁墨萧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两个打着哑谜的人,一个是他最亲,一个是他最近,眯着眼问道,“莫非这其中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琉璃向来不擅解释,目光已是游移在正堂各处之间,这事自然就交到梁墨苏身上,他看向梁墨萧,温和地笑道,“当初,你已从谷主口中得知我的腿难以治愈之事,其实并非难以治愈,而是能治愈之人如今不在谷中。”

    梁墨萧立刻就想到了一人,脱口而出,“白泽?”

    “正是他,”梁墨苏点点头,继续说着,“白泽与谷中一众师兄弟不同,自出师之后他便游走于天下之间,甚少会回冬荣谷,且一向行踪不定,连谷主亦难以联系上他,谷主曾说,这世间仅有一人能悉知白泽踪迹,并能牵制住他。”

    梁墨苏抬头望向了琉璃,暖暖一笑,“不久后,谷中收到了一张奇方,方子末尾处留了四个小字,故人所托,而这故人正是第一公子您。”

    梁墨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派淡然的琉璃,嘴角不知不觉地勾了起来,他竟不知她在背后为他做过这样的事,心中有些莫名,暖暖涩涩的,终是起身拘礼道谢。

    琉璃全然受了他一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然是那样温和淡漠的嗓音,不疾不徐,疏散而清浅,声音很缓慢,“我说过会助你,这些种种不过是顺带行之,你无须挂怀。”

    一句话,似乎将二人这些时日的种种皆划分到了一个很远的位置,只是因为相助,无关其他。

    梁墨萧眼中一时明明灭灭,目光垂落在她面容之上,似乎每次在他觉得触手可及之时,这人就会将他推远,仿佛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过不久,就会分道扬镳。

    关于这一点,夏桀曾经问过琉璃,为何每次都要与人划清界限,记得琉璃是这么回答他的,“我做这些事,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做,遵从本心罢了,不是因为任何人,我不需要他们的感激亦或感怀,影响判断。”

    不过须臾,他眼中已然沉静如斯,唇角微微一扬,离这天下,还有些时日。

    用过午膳之后,梁墨苏便决定起身回去了,他自知如今不便入盛安城内,只与梁墨萧于城外匆匆见此一面,顺便还能转道龙檀山远远望上一眼。

    琉璃坐在马车之上,掀起车帘一角,看着梁墨萧目送梁墨苏的车马远去,直到在道路之上留下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

    今日作别,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何地。

    “主子,数日未见,属下甚是想念您。”

    憋了多日的断风终于寻到了机会说话,立刻咋咋呼呼起来,却猛地看到梁墨萧一张黑脸,吓得赶紧闭上嘴,迅速跃上了自己的马。

    梁墨萧登上马车,车轮徐徐滚动,他一路上只沉默着,不发一言,气氛竟比来时还压抑几分,显然是还记着之前琉璃疏离的话语。

    可惜,多年来恣意随性的琉璃,最不需要的便是观人脸色,她不觉丝毫拘谨,安静如常地坐在一侧,默默出神。

    车厢之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流,分明是正午时分,却比残阳沉没还凉上几分。

    这时,马车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凭着断风的性子,立马在外面说道,“前面有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好像是车辕坏了,咦,从车上下来一个姑娘,看身上衣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梁墨萧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里刚经过一处三岔路口,前面的马车应该是从另一边路口出来,正好车子坏在了通往盛安西城门的路上,一路行来,整条道路宽敞无比,却偏偏坏在这一处逼仄狭道上。

    他皱了皱眉,放下车帘,仿佛前面的一切只是空气中的一点微尘,毫不在意道,“把车给我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