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画舫
听着琉璃再一次反问,梁墨萧禁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他不明白为何大清早的要与人讨论要不要带上梁北夙那个闲人的事,最终妥协地说了句,“好,带上。” “甚好,”琉璃不由自主地抿出一丝笑意,“夙王爷已经备了重筵居的早膳于晏湘河上的画舫内等我们呢。” 本是准备出院门的梁墨萧脚下一顿,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可真是有些好奇,你怎么会和他牵扯上联系?”毕竟如她这般性子淡漠的人,又会有几个人入得了她的眼。 琉璃已经率先走出了院门,头也没回地说道,“你放在他身边的暗卫不是日日携着他送来的消息去你那报道吗?你嫌弃他烦人,命暗卫再不许将他的东西递到跟前来,他兴许就另辟蹊径让暗卫来寻我了,反正夹放在我的书案上,总是比案子来的好看。” 梁墨萧薄唇微抿,曜黑的眸子染上一抹幽暗,看着渐渐远去的无暇背影,“看来如今对暗卫的管辖太过松懈了,”踩着琉璃迈过的平路,徐徐跟上,“仲商。” 随着他一道平缓的声音响起,那个平日里做事沉稳偶尔语出惊人的暗卫无声地出现在了他身后,“主子。” “从今日起将北夙身边的暗卫撤回一半。” “是。” 琉璃施施然地走在前面,脚步都显得有些轻快。 梁墨萧看着平日里那么疏离的人儿今日意外的心情不错,淡淡道,“我瞧你平日不大喜欢出门,今日这是怎么了?” 琉璃步子稍显犹豫,声音飘忽而清浅地传来,“据闻重筵居的莲心百合汤与花锦松子穰闻名盛安,此次倒是要好好品尝。” 梁墨萧快走了几步,与她并肩走在青石长廊下,明媚的光线间隔着石柱穿透进来,点缀在她鸦青色的发丝间,在她如玉般光洁的额上显得有些晶莹,他低头看了一眼,缓缓说道,“轻易被人悉知自己的偏好视为大忌,公子应当谨慎些。” 连向来不轻易表露自己意见的夏桀都跟在她后头默默点了点头,恰巧被梁墨萧偏头的余光捕捉到,头一次这少有交集的二人产生共鸣。 琉璃不在意地摆摆手,“哪有那么多大忌小忌,喜欢的便是喜欢的,还要强求自己不成。” 喜欢的便是喜欢的。 这句话在梁墨萧心底来回咀嚼了数遍,目光徐徐地移向前方,始终飘忽不定,没有落到实处。 天光破晓,盛安城内已经初显白日的繁华,人流涌盛,看来人们都已走出了前些日子因小满案人人自危的阴霾。 晏湘河在城南最热闹的丛楼群院旁,这里有文人雅士最爱聚集的集文长廊,有世家公子最喜流连的雕梁画舫,终日热闹喧哗。 听着车外鼎沸的人声,梁墨萧看了看端坐于马车一旁的琉璃,“你先前不是担心抛头露面会被请进宫吗?今日怎么不怕了。” “如今城中留做眼线的暗卫已经几乎撤离,梁承现下可没心思放到这上头。”不过听了听街市上嘈杂的声音,还是飞速地蹙了下眉。 梁墨萧点头,“他派了人出去,我便可以撤了人回来了。”为了牵住梁北寒的行动,此次他派出了不少人,既要截住梁北寒递出的消息,又要监视庙野私兵的动向,还得兼顾朝堂的风向,确实不易。 晏湘河上稀疏地飘荡着几艘画舫,兴许是南夜人不惯乘船游湖,且又是清晨日早的,没多少人在河边。见到梁墨萧与琉璃二人从簇金马车上下来,梁北夙走出了画舫难得亲自相迎,“萧公子,柳公子,快请进。”说这话时,他的嘴角携着满是兴味的笑意,好像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梁墨萧面容微冷,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却是示意琉璃先上画舫,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脚下。 梁北夙一脸莫名地看着梁墨萧大清早就板起的冷脸,转而笑容满面地向琉璃递出自己的手,“公子小心些,这画舫在水中容易摇晃。” 空气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齐齐望向梁北夙那只手。 梁墨萧脸色微凝,夏桀眼睛微睁,倒是琉璃对此无动于衷,抬起平静的眸子,“我非北方人,游船下舫还不至于出事,”也知他是一番好意,清浅地道了句,“多谢夙王爷好意,在下心领。”说着步伐平稳地踩上了画舫。 梁北夙不在意地收回了手,随口问道,“不知柳公子是何方人士?” 琉璃闻言,先是抬眸在梁墨萧身上停驻片刻,又将眸子递向了清澈的水面,沉吟着,须臾后蓦然开口,“恕在下无可奉告。” 梁墨萧目光何其敏锐,一眼就捕捉到了她一瞬的停留,何况平日里一向有问必答的坦率今日怎么犹疑了,可她拒绝的又是一如既往的直白,却叫人挑不出毛病。 梁北夙有那么一刻的诧异,普天之下不过七国林立,这有什么值得隐瞒的,眼睛滴溜溜的往梁墨萧身上一转,不过非南夜人士为何要帮墨萧做事,难道是担心被墨萧所疑,想着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梁墨萧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算了算了,这些复杂的事不适合他琢磨,就当是这些大才身上偶有的小毛病吧。 “我今日请了重筵居的大厨出来,就在画舫内的小厨房里,这会儿应当已经摆好膳食了。”说着与众人一同走进了舱内。 画舫里头比较宽敞,一应布置也较为雅致,四周的木镂雕花都是镂空的,并不显得闷热,细风透过间隙吹进来出奇的凉快,在这略显热意的初夏,坐在画舫内竟比外头还要舒服许多。 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吃食,难得的是样样精细出彩。 “快坐快坐,都杵着做什么?”梁北夙颇有作为此次出游主人的自觉,一边招呼着他们入座,一边自己已经坐了下去。 琉璃坐下的时候注意到始终立在自己身后的夏桀,自然地回头对他说,“阿桀,你不用吃饭吗?”因为在她眼中,夏桀的地位并不比在座任何一位低。 梁北夙平日里一向是两副脸,看得顺眼的人面前一副,看不顺眼的一副,他笑着说道,“就是,一起坐下。”
梁墨萧对此沉默不语,他早就知道这个夏桀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寻常。 大约是因为夏桀平时一直站在琉璃身后,人们容易第一眼就被琉璃不可匹敌的容貌夺去眼球,而忘了她身后这个人。 此时见他不言不语地坐了下来,才惊觉他亦拥有着一张出挑的面容,刀刻般立体的五官棱角分明,一身墨蓝色的银纱锦掩不住他的英姿锐利,尤其是进食时的细微动作,完全不会有一般习武之人惯有的粗砺,倒像是哪家高门府邸出来的家教良好的贵公子。 梁北夙惊疑了一句,“柳公子,你身边这位仁兄实在是妙啊!” 琉璃放下手中的竹筷,特别和气地回了句,“阿桀自然是顶好的。” 梁墨萧舀起百合汤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轻抿了一口,复抬起头时竟瞥见与他对坐的夏桀面上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自然,似乎是羞赧之色,飞快地扫了一眼毫无所觉的琉璃,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画舫已经朝着河心缓缓划动而去,视线慢慢淡出了岸边的人潮涌动,河岸两边离得远了,望过去的景致反而可心了。 画舫分为上下两层,上面那一层相对小一些,用好餐后,琉璃靠坐在上一层的窗牖旁,窗边的木椅均垫上了软垫,坐着还算舒服,不过比起流觞阁水榭内的冰丝自然是差远了。坐在这只有一方天地的画舫内,似乎外头的一切纷杂与喧嚣都隔绝了去,难得半日清闲。 身后的珠帘忽然响起珠玉相撞的清脆响声,叮叮咚咚的十分悦耳,琉璃回过头稍稍看了一眼。 因为她半边脸隐匿在光线之下,走进内舱的梁墨萧一时看不清琉璃脸上的神情,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能确定。 “今日的出游是否会令你心绪好些?” 琉璃的话语带着一股暖风微醺的柔软与明净,声音极轻,若非因在画舫内阻隔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梁墨萧似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无法掩住他内心忽然而起的震动带来的面色一变,“你……”是因为我才决定今日出门的?后面半句话压在舌底到底没有问出口。 “梁承派去的人要收回消息不过几日时间,梁北寒一事很快就可以尘埃落定,下一步棋你想好怎么走了吗?” 琉璃毫不在意地将话锋一转,梁墨萧有些后悔方才怎么没问出口,机会转瞬即逝,坐在她身旁的木椅上,脸上那一点懊恼收将不住。 “怎么了?”琉璃微微有些诧异,很少见到梁墨萧这样的神情。 梁墨萧轻咳了一声,声音低而仓促地说道,“今时的南夜皇室其实十分简单,能掀起风浪的更是了了,若只是想要风云变幻,将其易主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