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牵牛

    一年一度的双抢又如期而至，但是在稻谷收割完之后，一心村的村民们陷入了困境。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特别的干燥，每天都是艳阳高照，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见雨天，池塘里的水都被用得快要见底了。由于没有足够的水灌溉，打完稻谷的农田无法犁，晚稻秧田的秧也无法拔，村民们只能每天望着渐渐见底的秧田干着急。

    一心村使用的水来自铁山水库，由于太久没有下雨，各个村队都缺水，大家需要排队从水库引水。

    还没轮到陈素在的村队引水，他们村队的人都闲在家里，大人们心急如焚，孩子欢呼雀跃。

    陈素家里有一头老黄牛，本来可以趁着等水的时间也歇歇的，但是香香婆家的那个村子里有水可以犁田，香香把牛牵过去借用了。

    去年，香香嫁人了，她嫁的那个村子，和她家的村子之间还隔了两个村子，地势比较低，靠近镇上，买东西搭车都比在自己家里方便。她嫁的那个人，虽然长得不太好看，但黑黑壮壮的，老实诚恳，对香香很好，是个靠得住的人。他们家新分到的田，就一亩多，家里也没有牛，就从哥哥嫂嫂家借过去了。

    等了两天，终于轮到陈素在的村队放水，村民们都像在黑暗里见到了光一样，干劲十足。

    队长大清早就派高良和高大寒两人去水库大坝口守着，高大寒是长辈高金波的儿子，如今十七八岁，早就没有读书了，是村里出了名的小混混。除了高良和高大寒，负责引水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在水流中间段把守，以防被别人中途劫水。

    中午的时候，村民们终于听到了哗啦啦的流水声，他们普天同庆，庄稼有救了！

    也许是因为打死了夏奶奶家养的小鸡，莎莎觉得心里惭愧，她一直想着能做一件什么事情，可以给爸爸mama一个惊喜，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如今，她听到水来了，想着机会也来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莎莎就匆匆忙忙去找思思。她神神秘秘，像是有个不能说的秘密，正打算和思思密谋。

    只要是莎莎的提议，思思绝大部分都会赞同，在她的心里，莎莎是个有正确想法的人。

    莎莎没有跟爸爸mama说，就带着思思走了。

    大概上午八点多，莎莎和思思到了姑妈家，姑妈和姑父一早就在农田里干活，这会刚回家吃完早饭。

    “你们怎么来了？”看到莎莎和思思，姑妈惊奇地问，“你们吃饭了没有？菜还是热的。”

    思思走的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她没有告诉莎莎，其实她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莎莎抢先说：“吃了，我们来牵牛。”她想着越快把牛牵回家，就越快完成了一件好事，也就越快将功补过。也许这样，她们就再也不用为打死小鸡的事情而内疚了。

    “牛还正用着呢，家里有水犁田了吗？”香香和丈夫赵卫国早上在用牛犁田，这会趁着他们吃早饭的功夫让老黄牛在树荫底下歇息补充体力。

    “有了，铁山水库放来的水。”莎莎回答，她有些着急，语气很坚定，生怕姑妈姑父不给她们牛。

    “你爸爸什么时候要用牛？我们应该上午就可以用完，要不你们吃过中饭了再牵回去？”赵卫国说。

    “不行，爸爸很急呢，要马上牵回去。”莎莎态度很强硬，小脸涨得通红，一副非把牛牵走不可的样子。

    “哦，那行吧，如果急用的话，你们就牵回去。反正我们这边的活也不多了，借别人的牛算了。”姑父说着就去解开系在大榕树上的牛绳，然后他牵着牛过来，停了一下说，“要不还是我送回去吧，你们两个小孩怕有什么事。”

    “不用不用，以前我就经常放牛，我们可以的。”莎莎立马摇头摆手，这是她要立功的筹码，可不能被姑父破坏了。

    后来，姑父还是把牵牛绳交给了莎莎，莎莎就赶紧带着思思飞快地走了。

    为了节省时间，她们决定改走小路。但是小路要过一条小河，而且河上没有桥。

    “来，我背你。”莎莎看了看思思，她穿着袜子皮鞋。

    莎莎和思思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打扮，平时在家里，莎莎每天穿着短衣短裤，打着赤脚，思思则穿着蕾丝连衣裙，搭配皮鞋袜子。今天，莎莎穿了平时只晚上睡觉之前穿去洗脚的凉鞋。

    “你背得起我吗？”思思说着把斜挎在肩上的布书包取下来，“那我先把书包丢过去。”

    “等等”思思正拿着书包带子晃起来，莎莎一把抢过书包，“我来扔，我的力气比较大，你别扔到水里去了。”

    扔出书包，莎莎蹲下身子继续说，“你那么瘦，怎么背不起你？来，上来。”

    书包扔过去了，刚好丢在河中间的一块干的沙地上。

    思思手里拿着牛绳，爬上了莎莎的背，莎莎有些重心不稳地跌跌撞撞往河对岸走。

    突然，牛加快了步子，开始跑起来，拉得莎莎踉跄了几步。

    “你快拉住它，不要让它跑掉了。”莎莎大声喊。

    “可是拉不住啊，我都要掉进河里了。”说着思思松开了牛绳。

    牛趟过河水，走到了河中间的那块干沙地上，对着思思的书包踩了下去，书包顺着牛脚陷入了沙子里面，然后，牛径直往河对岸跑去，思思尖叫起来。

    莎莎也跑起来，把思思径直背到了河对岸，她们俩跑着跟在牛后面追牛绳。

    河对岸有一道很陡的坡，不知道是不是经常有人从河里打水的缘故，路面泥泞不堪。

    莎莎和思思用脚踩住了牛绳，使劲往回拉。牛停住了脚步，调转方向开始往回跑，莎莎和思思害怕牛踩着她们，也拼命地往回退，结果思思不小心陷进了泥坑里，一屁股坐在泥巴上。

    “别怕，我来帮你”莎莎一手牵着牛，一手过来拉思思。

    莎莎把思思拉起来了，但是她自己的凉鞋又陷在泥坑里。莎莎把牛绳交到思思手里，自己用手去挖鞋，然后用力地往外拔，就像在拔一个巨大无比的萝卜。

    “我的黄袜子黑了，黑皮鞋黄了。”思思一只脚穿着袜子踏在泥巴里，一只脚上的皮鞋上全是泥巴。

    “扑通…”莎莎双手拔出了鞋，但由于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泥坑里。

    “哈哈哈哈……”她们看着彼此，都大笑起来。

    莎莎给思思穿好鞋，又踏过河水去拔思思的书包。

    “诶，我想起来我的书包里还有糖呢，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们先吃颗糖再走吧。”思思接过从沙子里拔出的书包，书包全都打湿了，但糖还在，用红色的糖纸包着的硬糖。她们一人一颗，一边吃着糖一边牵着牛往回走。

    走着走着，莎莎突然提议：“要不，我们坐在牛背上骑牛吧？那样走的更快一点。”

    提议立马得到了思思的赞同。

    “我先试一下，你牵着，我骑上去。”莎莎把绳子交给思思。

    说来也奇怪，她居然爬上去了，而且还坐的稳稳的，感觉威风极了。

    骑着牛走了一段，她们交换了一下位置，思思也在牛背上威风了一把，她想，莎莎真是个有正确想法的人。

    “要不，我们俩一起坐上去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像骑马一样驾驾了。”莎莎又提议。

    思思又立马同意了。

    她们俩一起骑上去，昂着头，帅气地发出“驾~驾~驾”的声音。

    正当她们感觉自己既聪明又机灵的时候，牛跑了起来，吓得她们俩趴在牛背上大声叫唤，结果还是从牛身上摔下来，掉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莎莎顾不了屁股疼，立马从草丛里爬起来，拉起思思，赶紧去追牛。

    她们不敢再骑牛，老老实实地牵着牛往回走。此刻，太阳已经爬到了头顶上，估计已是中午时分。

    终于，到家了。莎莎神气地扬着头，飞快地跑过去找陈素，欢快地说：“mama，我和思思把牛牵回来了。”

    陈素像是正要出门的样子，看见莎莎，立马又变成了像是不用出门的样子。她像是舒了口气，又像是有些生气。她并不知道莎莎此刻正等着她的夸奖，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一会，陈素拉着莎莎往房间走。莎莎跟在后面，有些闷闷不乐。

    一走进房间，陈素就把门反锁了，从门后面拿出常用的那根竹条，表情严肃地说，“跪下”。

    莎莎突然懵了，不是应该表扬她吗？为什么要她跪下？她心里不服气，但是还是跪下了。

    “谁叫你跑去牵牛的？你姑妈不放心里，一路寻过来都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跑出去也不和大人打声招呼，刚准备出去寻你。还有，谁叫你自作主张的？姑妈家里的田都快要犁完了，你把牛牵回来做什么？”陈素一边狠狠抽莎莎，一边愤怒地说。

    莎莎原本以为这是她将功赎罪的机会，家人都会夸赞她体贴懂事，都会满心欢喜地说她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都会说她是个好孩子呢！为什么？

    莎莎没有问出那句“为什么”，她没有躲，也没有反抗，只是大声地哭着。莎莎向来性格内向，有什么话总不能直接说，只是放在心里发酵。

    思思从猫洞里，看着莎莎挨打，她也跟着哭。在她看来，莎莎做了一件特别酷的事情，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陈素阿姨要打她。

    莎莎挨打后，在地上跪了很久才起来。她的手臂、大腿上全是竹条抽打的痕迹，有些还泛着微微的血丝。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后悔去牵牛，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而mama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乱打，她的所作所为真的伤了她的心。她不明白，为什么mama不能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然而，陈素何尝是不理解莎莎的苦心啊。

    她一大早就找不到莎莎，刚开始还以为是出去找思思玩了，后来思思的奶奶来家里找思思吃饭，说是莎莎把她带走了。陈素以为她们俩去别人家里玩了，就挨家挨户去别人家里问。后来有人说看见她俩往前面路上走了，陈素又去田里地里找，后来又返回来把后山找了个遍，也没看到莎莎和思思。

    找不到孩子，陈素急得团团转。是不是掉水里了？会不会摔沟里了？或者被谁带走了？每次遇到不好的事情，陈素就爱胡思乱想，经常把自己吓得不知道怎么办。

    正当陈素火急火燎的时候，香香来了，她说莎莎和思思去了趟她家里，着急着把牛牵回来。早上等她们走后，香香寻思着反正自己家里的田也没牛犁，索性回娘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谁知她到了莎莎她们还没到。

    陈素突然想到孩子们可能会走小路，而小路上有一条小河，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急冲冲地正准备去小路上寻她们，谁知她们风尘仆仆地跑回来了。

    看到莎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转而立马又生出气来。莎莎全身沾满了泥巴，手臂上像是被树枝划伤了，还隐隐的看见一道道血的印迹。但是她一脸的兴奋，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像是等待着mama的夸赞。

    陈素心里咯噔一下，鼻子有些酸，她知道孩子是为了帮她减轻负担才去牵牛的，而且在路上肯定受了不少苦。但是这次必须要教训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明白做事情之前要经过大人的同意，不要随便乱跑，不要自作主张，惹得大人担心。

    对陈素来说，每次教训孩子的时候，都是打在孩子身上，疼在自己心上。

    吃饭的时候，陈素悄悄地在莎莎碗底埋了个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