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赌气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莎莎在外婆的破口大骂声中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急了。

    莎莎完全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今天有些异常，空气中都散发着与平时不同的味道。

    莎莎脑袋里此刻有无数个疑问：今天不是周末啊，为什么mama不叫我起床？为什么jiejie去上学不叫上我？为什么连思思都没有来叫我？为什么爸爸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着？为什么外婆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外婆一个劲地数落爸爸？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莎莎坐在床上，望着外婆，满脸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都是mama叫她起床，吃过jiejie剩下的炒饭，和思思一起去上学的。今天没有一个人叫她，任凭她睡到了自然醒，这是怎么了？

    莎莎缓慢地爬起来，越过爸爸的双腿，下床去穿衣服和鞋子。外婆停止了骂声，帮莎莎穿好衣服鞋子，牵着她往厨房走。

    “开水瓶，开水瓶打坏啦”莎莎揉了揉眼睛，睡意全无，睁大眼睛惊奇地叫了起来。

    她进到厨房第一眼就看见了簸箕里的开水瓶渣子，那个开水瓶是爸爸mama结婚的时候买的，每天晚上他们一家人都要从这个开水瓶里倒水来洗脸洗脚，或者洗澡的。在莎莎看来，这个开水瓶是特别珍贵的，以前都是小心翼翼地双手抱着瓶身倒水的。而如今，它已经成了开水瓶渣子，散落在簸箕里，像是落在地上的星星，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忧伤而刺眼。

    外婆点燃柴火，准备把锅里早已冷掉的炒饭热一热，给莎莎吃。

    莎莎想，开水瓶可能是jiejie早上不小心打碎的，这样的话，jiejie晚上又要挨揍了。

    “吃完早饭，我带你去上学。”外婆把炒饭端给还在发呆的莎莎。

    “啊？今天就不去了吧，反正迟到也要被老师说。”莎莎接过饭，一边吃一边说。

    “没事，我让你外公给你请了假，说你晚点去学校。”外婆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除了刚刚破口大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常大大咧咧的外婆。

    莎莎跟着外婆去学校了，她这一整天都在想着那个打碎了的开水瓶，想着晚上jiejie可能要挨揍，而且肯定是特别重的揍。

    傍晚回家的时候，高琳悄悄地告诉莎莎，爸爸mama昨天晚上打架，mama跑回外婆家去了。

    “那开水瓶不是你打碎的喽？”莎莎恍然大悟，替jiejie松了一口气。

    晚饭是奶奶做的，今天爸爸没有去做木工，可以和他们一起吃饭。

    “爸爸，mama什么时候回来呀？”莎莎看爸爸脸色不好，一句话也不敢说，但高琳已经憋了很久，实在是憋不住。

    “她不回来了。”爸爸居然没有生气，反而异乎寻常的温和。

    莎莎看爸爸没有生气，就追着问：“那以后我们就没有mama了？”

    这一问倒把高良给问住了，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看着四个瞪着眼睛等待他回答的孩子，说：“你们不觉得没有mama更好吗？以后就奶奶给你们做饭洗衣，你们不用担心每天都有人骂你们打你们，而且你妈那么小气，平时都不给你们零花钱的，我以后可以给你们买零食……”。

    高良说了很多陈素不回来的好处，孩子们听着听着觉得说的有道理，都纷纷点头。

    接下来几天，陈素就在娘家待着，她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前自己都舍不得打的，自从嫁给高良之后，三天两头的就要被他打一顿。这次回来，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回去了。

    孩子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爸爸的分析下，越来越觉得没有mama也是很好的，而且爸爸说以后会给他们找一个对他们更好的后妈，每天给自己买好吃的零食，买好看的衣服，还不打他们骂他们。

    “那周末，我们就把你mama的衣服都找出来，丢在晒谷坪上烧掉，好不好？”

    “好啊好啊。”孩子们居然都拍手叫好，高良像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的。要知道，以前这四个孩子都是陈素带得多，虽然陈素整天骂他们打他们，但他们还是和陈素比和高良要亲很多。此刻，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彻底叛变到了高良这一边。也许，是因为他们难得见到高良这么温情的一面，以前他都是板着脸，孩子们都怕他。

    终于到了周六，再过一天就周末了，那时一心小学是每周放一天假的，上学六天，周日放假。高琳和莎莎的心情特别愉悦，他们在上学的路上讨论着周末烧mama的衣服的场景，觉得特别有意思，撑着雨伞笑嘻嘻地往学校走去。

    “琳琳，莎莎。”等在学校外面的小卖部旁边的陈素，叫住高琳和莎莎。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陈素穿着黄色的水鞋，手里撑着一把花伞，头上还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跟平时高琳和莎莎印象中的mama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们俩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要不要叫“mama”，爸爸说了以后都不准叫她“mama”的。

    陈素走过来，俯下身子，用略显疲惫的沙哑的声音亲切地问：“你们想mama了吗？来，mama给你们买零食吃。”

    “想啊，mama，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们都好想你。”高琳立马丢掉雨伞，抱住mama，“mama，你给我们买什么零食吃呀？”

    莎莎站在一旁，她看到mama红肿的眼睛装满了泪水，此刻的mama完全不像往常那样气势汹汹，在她抱住高琳的那一刻，莎莎觉得，她真是一个温柔的好mama。

    陈素给他们买了两块钱的小零食，那些零食是其他小朋友经常吃的，但是她们俩平时极少有机会吃。高琳和莎莎拿着零食，高兴得觉得爸爸mama打架真好。

    “琳琳，莎莎，你们明天带弟弟meimei来外婆家吃饭，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等着你们，家里还有好多零食吃。”罢了，陈素温柔地对她们说，声音异常的有磁性。

    高琳和莎莎立马点点头说好，陈素补充一句，“不要告诉你爸爸，让小姑知道就行。”

    陈素看着走进学校的姐妹俩，眼泪吧啦吧啦地掉下来。几天没见，孩子们看着像是瘦了些。她转过身，撑着伞慢慢地回家了。

    第二天，孩子们没有和爸爸一起烧mama的衣服，看来爸爸也没有真正烧衣服的意思，他一大早就出门做木工去了，而且还下着小雨，也不适合烧衣服。更主要的是，孩子们已经不想烧mama的衣服了，最起码高琳和莎莎是这么想的。

    他们四个慢慢悠悠地到了外婆家，奶奶还叫香香送了他们一半的路程。

    四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衣服穿得破破烂烂的，看着都让人心疼。所以，外婆一见到他们就哭了，陈素也跟着哭了起来。孩子们不知所措，也跟着哭起来了。

    外婆一边哭一边骂高琳的爸爸没良心，数落着他的各种不对，好像在她眼里，他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外婆骂着，孩子们都听着，听着听着，觉得外婆说的对，而爸爸真的像是一个坏人。

    “外婆，你知道吗？爸爸说不让mama回去了。”大眼睛的高霏拉着外婆的手说。

    “他还说要周末把mama的衣服都找出来烧掉呢。”高达补充。

    后来，他们又把高良说的关于陈素的所有坏话都详细地告诉了外婆、外公和mama。

    外婆哭得更厉害了，外公也在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陈素你不回去了，跟着荣英出去打工。”平时外公都是板着脸不说话的，这会一定是气急了。

    孩子们吃过中午饭，又和陈素玩了很久，才慢悠悠地排着队回去了。这会儿，在他们头脑中的印象是，高良才是坏人。

    “你mama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孩子们一会来，奶奶就迫不及待的问。

    “外公说让她跟舅妈出去打工，不回来了。”高琳心直口快，如实禀报。

    这时，高良骑着自行车下工回来了。他给孩子们带了几颗糖，分给他们。

    “爸爸，今天外婆还哭了，骂你没良心，还狠心，当初就不应该把mama嫁给你。”高琳剥开糖纸，把一颗硬糖放进嘴里，真甜。

    “老子还后悔娶了她呢，什么货色？”高良生气地走进房间。

    高良的母亲跟着进了房间，一路念叨，“这次你得去接她回来。”

    “接什么接，最好是永远也别死回来。”高良还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见劝啊。

    第二天，高良的父母去了陈素娘家，一来是替高良给陈素父母赔礼道歉，二来是想接陈素回家。

    陈素的母亲给亲家拿了椅子，又泡了热茶，不说话，但态度很坚决。

    高良的母亲带着商量的口吻对亲家母说：“都怪我们没有管教好那畜生儿子，脾气才这么火爆，我们当时又没在场，我们替他赔不是。但是，毕竟他们都有四个孩子了，拉扯到这么大也不容易，这个家不能没有陈素呀。”

    “亲家母啊，我们家陈素以前在家里，我们都没舍得打过她，自从嫁给高良之后，她任劳任怨，又勤快又本分，一个人在家拉扯四个孩子，还养鸡喂猪，里里外外弄得有条有理的，哪家的女人吃了她那么多苦，做的有她好？她做错什么了，让高良这么狠了心地打她？她当时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呀，都不知道是不是留下了什么暗伤。她平时胆子那么小的，那天一个人乌漆墨黑地跑回家里来，哭得伤心得啊。亲家母啊，不是您自己的女儿您不心疼啊。我今天就把话说在这里了，要是高良不亲自上门赔礼道歉，休想陈素再回去。”

    这次，高良的父母空手而归了。他们回去劝高良，就算不看在他们老人家的份上，也要看在四个孩子的份上，总不能让这个家散了啊。

    高良性子倔得很，他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面子跑去求陈素回来。

    又过了几天，高良的父母带着村里其他几位年长的明事理的老人再次去了陈素娘家。

    这次，陈素的母亲又哭哭啼啼的，陈素的父亲不说话，但态度更加坚决。

    那几位老人轮番地劝陈素的父母，如果离了婚，四个孩子怎么办？大人是解脱了，但受苦受累的还是孩子们。再说，高良平时都勤勤恳恳，没有一刻不为这个家庭着想，他这次也是一时糊涂，下不为例了。

    劝着劝着，高良的母亲也哭了。那场面，就像当初高霏出生时谎报消息，他们俩演的那出戏。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这几天陈素的气消了，想着家里的四个孩子早就想回去了。陈素的母亲也经不住这些说客老人的轮番说辞轰炸，心软了。

    但是，陈素的父亲坚决不放人，坚决让陈素外出打工。陈素结婚后的这些年所受的苦，虽然他不表达，但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平时高良就经常敲敲打打，这次怎么地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就是不放人回去。他甚至威胁陈素，说要是陈素敢回去，以后就别回娘家了。

    天渐渐黑下来，眼看着就要夜幕降临，陈素的母亲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见陈素的父亲依然态度强硬，就悄悄地叫过高琳和莎莎，在她们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高琳和莎莎跑到外公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外公面前。她们俩抱着外公的腿一边摇一边说：“外公外公，你就让mama回去吧，如果mama不回去，我们就都变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求求你，外公，让我mama回去吧。以后如果有后妈了，后妈也会打我们，把我们赶出去的。”她们俩一边说，一边哭起来，好像真的有个恶毒后妈，真的打她们一样。

    陈素的父亲还是妥协了。

    后来，陈素的婆婆把她接回去了。

    一开始，陈素和高良冷战，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过几天就又说话了。

    陈素心里，像是认清了她以前不曾认识的高良，只是她还来不及多想，他们俩就像往常一样，得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奋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