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结婚

    1963年的冬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冷得出奇。再过几天就是新年，在这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山坳坳里，冷冷清清得没有任何春节的气息，好在天公开始作美了。久违的阳光慢慢地洒满大地，稻田里、菜园里、树枝上、屋顶上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屋檐下挂了好些天的冰棱在阳光照射下也苏醒过来，越来越轻快地往下滴答着，仿佛弹奏着迎接新春的乐曲。地上深深浅浅的泥坑里溅起音符似的小水珠，像是在为这间破旧房子的主人庆贺。就在刚才，女主人在历经八个小时痛不欲生的苦苦挣扎之后，为这个家里诞下了第一个漂亮的小女婴。

    五个月后，孩子的父亲给她取名为陈素！

    陈素的父亲是个文化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在村里小学当代课教师，后来通过自学培训考试，拿到了教师资格证，成了吃国家粮的公办教师。他为人憨厚老实，工作兢兢业业，平时沉默寡言，时常板着一副脸，让人觉得他是一位特别严厉的教师。

    陈素的父亲一门心思全放在教书的事情上面，家里家外的农活自然就落到了陈素母亲的肩上。

    陈素的母亲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六岁准备上学的那年她父亲死了，就没有踏进过一天学堂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性格开朗乐观，为人热情直爽，又能吃苦耐劳，自己一个人把家里家外弄得井井有条，对陈素的父亲没有一句怨言。

    陈素性格像极了她父亲，忠厚、踏实、不苟言笑。

    高良比陈素小四个月，他的到来让原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更加拮据。父亲和母亲都是勤劳人，但祖祖辈辈已经穷到了骨子里，在这个收成只能看天的农村里，似乎已经难得有翻身的机会了。加上父亲眼睛不好，母亲身体不好，不管是干农活，还是挣工分，多多少少都会打点折扣的。

    陈素和高良是同一个村的，但是陈素家和高良家分别在村庄的两端，分属于不同的村队，离得有两里路远。所以，上学前，陈素和高良并不熟。

    但是，学前班开学的第一天，陈素就记住了高良。

    也许是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高良的脸色有些发黄，但那丝毫不影响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阳光与朝气。那双有三层的大双眼皮眼睛在清瘦脸庞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黑亮有神，笔挺有型的鼻子使轮廓分明的脸显得更加英俊潇洒。虽然才六七岁，但似乎可以推断他长大一定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大帅哥。

    陈素第一眼看到高良，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小男孩长得太好看了。但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和他说话。

    就这样，保持这样的距离远远地看着，十年。

    高良勤奋好学，成绩优秀，一直担任班长，再加上他能写一手好看的字，还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老师每次都让他带头出黑板报、参加歌唱比赛，在当时学校里也算是风云人物，很多女生都喜欢他。陈素也喜欢他，但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放在心里偷偷的喜欢。

    陈素也长得好看，虽然平时表现没有很突出，但作为教师子弟，又温柔体贴，高良自然对她的印象也不错。只不过，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想，同班十年，他们之间也没有说上过几句话。

    初中毕业之后，高良虽然成绩优异，但由于家境不济便辍学在家。陈素不想念书，但在父母的坚持下进了高中，不过高二没念完就自己辍学回家了。

    高良初中毕业之后跟着远方表叔学木工，陈素辍学之后母亲送她去学裁缝。

    几年后，高良已经学有所成，开始独自揽活，赚钱贴补家用。陈素学了一年多裁缝，还没来得及帮谁做件衣服，就被村里的媒婆介绍给隔壁村家境优越的张林了。

    陈素从小就乖巧听话，婚姻大事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即使她再喜欢高良，没有人牵起那根红丝线，她也是不敢说出来的。倒是张林对她甜言蜜语、殷勤有加，今天送这明天送那，有事没事就来陈素家里帮忙，都开始亲切地叫陈素父母为“爸妈”了。陈素对张林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慢慢地，陈素也就默认张林是她男朋友了。

    在和张林相处将近一年之后，张林提出结婚，陈素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陈素的父母什么也没说，只是琢磨着给女儿做几把椅子做嫁妆。

    眼看着婚期就近了，张林一家都欢天喜地的准备着迎娶新媳妇，但陈素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且内心越来越彷徨。尤其是在嫁妆椅子做好之后，她连看到张林那张随时都准备欢笑的脸，以及听到那些永远都在夸她的声音都觉得恶心。她开始如此厌恶张林，正是因为，帮她做嫁妆椅子的，就是她偷偷喜欢了很多年的老同学高良。

    毕业之后，陈素就没有再见过高良，只是常常旁敲侧击地跟其他人打听他的消息，她知道他去学木工了，而且学成归来，做得一手好活。陈素就知道，不管他做什么，都一定会做的很好的。

    那天，陈素早早的就起来了，母亲说家里请了木匠干活，吩咐陈素泡茶招待。陈素前一天晚上都没睡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第二天的各种可能性。木匠师傅会不会是高良？如果是，他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了？几年不见，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再见见面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要不要表现得热情一点，或者还是含蓄一点比较好……

    当高良再次出现在陈素眼前的时候，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很确定自己不会和张林结婚了。

    高良还是很瘦，但是比毕业时高了很多，也成熟了不少，越发显得英俊好看。他一见到陈素就立马和她打招呼，露出了熟悉的阳光般的笑容。陈素以为几年不见，自己已经淡化了对高良的情感，但再见面的那一刻她的心瞬间就被融化了。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勾起了陈素关于他的点滴记忆，好像就在昨天，在刚才。就连他在木板上划线时认真的样子，都能让她想起小学他出黑板报时拿尺子画图的样子，一样专注，一样迷人，一样让陈素忘记了自己......

    陈素终究还是悔婚了，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是她长这么大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情，但是她自己很确切地认为，这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陈素跟父母说明了原因，父母都是明白人，只是默默地把彩礼退回去，带着陈素去张林家赔礼道歉，没有说一句陈素的不是。

    很快，在父母的嘱托下，有媒人给陈素和高良牵红线，从此这条红线就搭上了，一头是高良，一头是陈素。

    直到他们结婚的时候，彼此之间也没有很熟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陈素就是嫁了，高良就是娶了。

    那一年高良20岁，陈素21岁。

    陈素终于如愿以偿，完成了她学前班开学第一天就萌生的梦想。只是，她并不知道，高良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人生这条路也没有她少女幻想般的那么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