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不见为净（上）
“许总，您好！”孟遥微微颔首，伸出自己的手。 “你好，孟小姐。”许岩风淡淡地说，只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就把手插回口袋，“孟小姐是施易摄影师的高徒，久仰大名。” “哪里，许总才是年轻有为，让人景仰。” “你景仰我？” “……”孟遥无语，不过是客套话，他干嘛这么认真。顿了顿，她说：“是。” “消受不起。”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语气不甚客气。 孟遥觉得还是赶紧结束无谓的客套吧，便说，“我可以在许总的办公室拍些照片吗？” “请便。”许岩风说得很快，“不过我对照片的要求很高，孟小姐拍完后得给我过目才能用于你们的工作。” “好。” 孟遥移开目光，开始找满意的角度拍照。很快老帅对许岩风的采访也开始了。 老帅是资深财经记者，进入工作状态后俨然换了个人，一秒变正经。而对面的许岩风，孟遥也觉得跟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男孩判若两人。 此时的他西装革履，浑身散发着商界精英的气场，谈吐优雅，思路清晰，话语简洁，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他这一面，她看着好陌生。 他的办公室很大，装修考究却不显奢华，除了办公桌上略显凌乱的文件材料，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嗯，看来他的秘书很称职。而正对办公桌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显眼的墨宝，单单一个“遥”字。 室内取景拍了几张后，她便坐在沙发上慢慢回看今天的劳动成果，耳朵也在捕捉着采访中的关键信息。其实孟遥一直没有关注宜安集团，应该说是有意地不想关注关于许岩风的任何消息，如今听着他们的访谈，她的眉头微微一皱。这几年宜安集团的发展的确曲折，曾一度陷入极端的困境，情况开始好转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这些年，他是如何挺过来的？ 思绪飘得远了，她回过神来时，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采访也到了尾声。老帅问：“听闻许总近来经常工作到深夜，只睡四个小时，是否因为集团即将面临的问题过于棘手？” 她心头一震，他这么拼命？ “集团已度过了最危急的时刻，棘手的问题都已经接解决。如今正是恢复生产的时候，难免忙一些。”许岩风回答得云淡风轻。 “嗯，许总如此多才勤勉，怪不得宜安集团能起死回生。”老帅笑道。 “集团的发展是全体员工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身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他谦逊而自信。 老帅笑笑：“预祝宜安集团越来越好。” “谢谢。” 采访结束，孟遥按照要求给许岩风拍照。镜头对准了他，她却迟迟难以下手。此前她一直没有仔细看他，此时在镜头下她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憔悴。经常只睡四个小时……怪不得，她努力抑制心中诡异的心酸的感觉往上翻涌。 而纵使脸色欠佳，镜头里的年轻人依然风度翩翩，眼光笃定，嘴角含笑。 “许总这幅字很有意思。”老帅望着办公桌正前方那一幅“遥”字，“上次采访是在户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许总的墨宝，没想到许总还擅长书法。” “哪里，随手写写而已。” “可有什么寓意？”老帅看得出对方有话要说。 “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告诫。”许岩风望着镜头，透过镜头凝视它的主人。 “怎么说？” “我曾经将所有的精力都付诸在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上，还一度把虚幻的占有当做成功，直到后来头破血流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愚蠢。所以我要时刻告诫自己，千万不可重蹈覆辙。”许岩风侃侃而谈。 “说的好。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定错目标，贵在吸取经验与教训。”老帅附和着说。 “是的，”许岩风又补充了一句，“有些东西是没必要追求的，那就该把它扔去遥远的地方，眼不见为净。” “嗯，有所取舍也是人生真理。”老帅说。 孟遥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又聊了几告别前的话老帅就先走了，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孟小姐，你拍的照片呢，我要过目。”许岩风先开了口，一脸公事公办地望着她。 “哦。”孟遥把相机递给他。他接过后就认真地看了起来，孟遥只得站在一旁等着。太阳的光线渐渐西移，房间里开始笼罩上一层橘黄色的光晕。其实她并没有拍太多张照片，他这看的速度未免也太慢了。 好像过了半个世纪，他才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严肃而漠然，“你过来，有个问题。” 孟遥乖乖凑过去，他把照片又在她眼前重新翻看了一遍。由于两人的头凑在一起，孟遥清晰地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稍微一抬眼，又能看到他眼睛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睫毛底下的眼眸深邃而明亮。 心跳不由得有些乱。 “喂，你听到没？”他的声音传来。 “啊？”孟遥回过神，“什么？” “我问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扭过头来，两人的鼻尖相距不过十公分，不过他并没有正眼瞧她，“时间刚好，我带你去个地方。” 孟遥以为不会太远，可是却被他开车载着一路开往郊区。 确切地说，开车的是他的秘书小李，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孟遥和他一起坐在后排。自上车后，他就没说过半句话，坐姿挺直，神情严肃，仿佛写着请勿靠近四个大字，活脱脱一座大人物雕像。 车子停在的宜安集团的一座工厂的停车场。出了停车场，孟遥跟随许岩风和小李往一栋大楼走去。进入大楼的一刹那，孟遥有些惊讶，因为呈现在她眼前的一片非常宽广的大厅，足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大厅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清一色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从远处依次并排的二十多个窗口中飘出饭菜的香味，工人们有的在排队，有的已经端着餐盘找座位，更多的已经在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在大厅两旁还有楼梯，有工人上上下下，可以想象，第二层想必也跟第一层一样热闹。 这无疑是员工食堂了，许岩风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次专访的主题是什么？”许岩风冷冷地问。 “宜安集团如何走出经营困境。”孟遥答。 “所以，你存在的问题就是，该拍的地方没有拍。” 孟遥明白了，这正是他之前说的那句话——集团的发展是所有员工努力的结果。他需要照片表现的不是决策层如何英明，办公环境多么现代化，而是基层员工的积极精神面貌，这才是最鼓舞人心的所在。食堂无疑最佳地点，因为这是休息的地方，个人情感流露最真实的地方。孟遥所见到的，是大多数工人工作了一天后的放松与喜悦。 孟遥想起刚才的采访说到最近集团刚刚调薪，还发了历经三年亏损后的第一次业绩增长奖金，怪不得。 孟遥不禁感慨，他果然有一套。 那就拍吧。 照片拍完后依然给他过目，许岩风扫了一眼，“凑合。也不早了，孟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吃晚饭吧。” “好……” 三个人坐一桌，在清一色的蓝色海洋中，他们特别显眼，很快就有人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这是今天孟遥第一次看到许岩风真诚地笑，不带客套和礼仪的那种，跟工友们就像老朋友一样。他吃食堂菜也吃得很有胃口，末了还去打免费汤。 “孟小姐，其实我们许总平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是今天严肃了点，也许是最近太累了吧。”许岩风一离开，秘书小李就对孟遥说。也许是见一路走来他的上司都对这位摄影师不冷不热，他特地解释一下，缓和气氛。 “哦。”孟遥点点头，“他看起来跟工人们很熟？” “嗯，像我们许总这样跟大家打成一片的领导应该不多。曾经我们公司有一笔很关键的订单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当时正是公司处于危机的时候，工资的拖欠和高强度的加班让很多工人不满。为了鼓舞士气，许总顶着压力承诺发两倍的加班工资并亲自到车间跟大家一起共同加班。其实当时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去得早，回得晚，最后两周干脆就住在了车间里。历经一个半月终于在合同约定的期限内交货。” 小李说着，眼里流露出敬佩，“就冲这点，我就觉得许总一定能带领集团走出困境。” “你们许总真了不起。”孟遥听着，心里涌起一股酸意，那段日子一定很受苦吧。而小李嘴里一直是“我们许总”，现在许岩风并不在，他还这般称呼，脸上流露的敬佩也不假，可见许岩风真的很得人心。 “对了孟小姐，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哪里见过？”小李压低了声音问。 孟遥一怔，这样蹩脚的搭讪说辞不像是这位看上去精干的小伙子能问出来的。对方兴许看出了她的所想，赶紧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想不起就不要想了。”许岩风淡淡地接过话，“多吃饭，少说话。” 小李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