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一起（上）
他们决定去学校东南门吃点宵夜。走出古老的七号教学楼，校园里无比寂静，只有附近的梅园里传来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七号楼南面是一个大坡，很陡，学生们调侃为绝命坡。两人牵手走下坡，脚步不自觉地受重力影响而加快。 “这首诗说的是卫武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治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说的是他性情稳重，文采好，有修养。”孟遥如是说。 “不大明白，不过我知道那一定是个美男子。” “是啊，古今中外，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君子。” “你身边不也有这样的君子嘛，嗯？”许岩风挤眉弄眼，示意就是他自己。 孟遥见他自恋的模样，故意不配合他，笑道：“嗯，没错，我还真想到一个人。” “谁呀谁呀？” “曹老师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形容曹老师再合适不过。真是终不可谖兮。” “终不可什么什么兮，是什么意思？” “看，你这理科生就不懂了吧，终不可谖兮，就是怎么都忘不了的意思。” “还怎么都忘不了……曹树有什么好的，别的女生花痴就算了，孟遥你也花痴。”许岩风“哼”一声，独自加快了脚步。 “喂你走那么快干嘛？”孟遥小跑才追得上他了，加上正下坡，身体不禁前倾。 “哼。” “阿风，等等我嘛。” “……” “你生气啦？别这么小气嘛，我是逗你的。还有谁比得上我们阿风呢？”话音刚落，她重心突然不稳，一头往前栽，许岩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顺便趁机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孟遥嗔道，“有人呢。” “我不管。”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她脸一红，“在这里不好吧。” “那我们去那边。”说着许岩风拉着孟遥向东侧的经济学院大楼走去，楼后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白天这里都比较幽暗，更何况是晚上。孟遥想起曾经来这里散步撞见亲热的情侣，不由得面红耳赤。 行到僻静处，许岩风一把抱住她，热烈的吻如期而至。 热吻过后，两人在石椅上偎依着说话。孟遥自觉今天只顾忙自己的事情冷落了他，应允明天什么都不做，只陪他，去哪里都可以。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杜小芝的故事？”许岩风突然问。 孟遥心一紧，她当然记得那个曾经把自己吓到的鬼故事。晚风吹过树林，林子里看不到的深处有几处坟墓，叶子沙沙声此起彼伏，仿佛看不见的幽灵在低声细语。 “讨厌，你故意吓我是不是？” “嘻嘻，其实那是个真实的故事，而且我还没说完……” “我不想听！”孟遥捂住耳朵。 “不吓人的我保证，我以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发誓。” “不许乱发誓！”她伸手欲捂住他的嘴，话音刚落的刹那，突然发觉连续剧里好像都是这么演的，真是狗血呀。她再次握住耳朵，“随便你说，反正我不听。” 他握住她的手捂住自己胸前，脑袋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吐出一句，“其实故事里的男老师并没有死。” “没死？”他那一句，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许岩风说，那位男老师受尽各种虐待后得了重病，大家都以为他命不久矣，可是他依然挺了下来。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一位医生好心将他偷偷带走，对外放话说是病死了。多年以后风头过去了，当他回到学校知道杜小芝的噩耗后，悲痛欲绝。 “真是阴差阳错啊。”孟遥不禁感慨，“好好的一对恋人就因一个误会天人永隔了。那个医生的初衷是好的，可是却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是啊，也不能怪谁，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那后来呢？” “后来那位男老师离开了伤心地X市，成为了一名大学教授，过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却一直没有结婚。” “真是一个痴情人啊。” “嗯，听说也有人想给他介绍对象的，都被他婉拒了。” “好凄美，好感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许岩风无声笑笑，“这个故事我们家的人都知道，因为那个男老师名叫冯觉伦，是我的表舅。” 孟遥惊讶地啊一声，“原来如此。” “而且，他正是你们S大化学系教授，喏，”许岩风指了指不远处的化学楼，“他的办公室就在那边，我曾经来看望过他。” “这么巧！如果你表舅知道他跟小芝的故事在五中竟然成了鬼故事，心里一定不高兴。”孟遥揣测道。 “哎，那也是以讹传讹罢了，他很大度，不介意的。遥遥，明天陪我去看望一下他老人家吧？” “好啊。”孟遥靠在他肩膀上点点头，她也很想见见那位痴情的老人。 孟遥以为许岩风会带她去他表舅的办公室，或者家里，可是他却带她到汽车站上了一辆客车。汽车驶出市区，车窗外慢慢展现连绵的稻田和小山。 “阿风，这是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许岩风笑着，神秘地揉揉她的长发。 两小时后，他们在一座小镇下了车，又打了辆出租车，最后在一栋并不显眼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进入后才知道，这是许岩风的外婆冯老太太家。许岩风的外公已经过世了，本来他的舅舅也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想接老人一起到W市住，但老太太习惯了镇上的生活，也更想守着老宅，便一个人住在老家，保姆吴阿姨常年照顾她。好在冯家也有很多亲戚住在周边，有个照应。 老太太70多岁了，精神矍铄，很慈祥，握着孟遥的手和蔼地聊天。主要是问问她家里的情况，孟遥微笑着乖乖作答。许岩风则在一旁兴趣盎然地插话，时不时把他外婆逗乐。看得出，老太太很宠这个孙子。 “阿风你呀也难得回来，还带了女朋友，外婆给你们做好吃的去。”说着老太太往厨房走去。 “外婆，我跟您一起吧？”孟遥笑着说。刚进门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该叫什么，许岩风说叫外婆啊，孟遥觉得还没结婚，这么叫不好。那叫什么好呢，奶奶？不对。老婆婆？想来想去总觉得别扭。许岩风却把她往老太太跟前一拉，“外婆，这是你未来的孙媳妇孟遥，孟遥快叫外婆。” 孟遥勉为其难地叫了一声，看到老太太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感到无比亲切，心里那点小别扭瞬间灰飞烟灭了。 “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到院子里玩玩去罢，这里有小吴帮我。待会儿尝尝外婆的手艺。” 小吴就是常年照顾老太太的保姆吴阿姨了，此时她已经拎着菜篮子走了进来。 许岩风一边调皮地说着“谢谢外婆，随便做点什么就行啦”，一边拉着孟遥向院子里走。 刚出院子孟遥就挣脱他的手，不悦道：“许岩风你骗我！说什么看你表舅，干嘛不早说是来你外婆家，我什么礼物都没带，多没礼数。” “什么都不用带的，你人来就够啦！你不知道，自从电话里说起你后，我外婆可想见你了。”许岩风摇着她的手臂像个孩子一样。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两手空空地来，你真是气死我了。” “你真生气了？明明刚才还笑呵呵的。你们女人都这么善变啊。来笑一个嘛。”说着亲昵地捏捏孟遥的脸蛋。 “讨厌，走开啦！” 两人在院子里愉快地打闹起来。 “好吧，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外婆人真的很随和，从来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许岩风搂着心爱的人，“待会儿跟我外婆吃过饭，我就带你去见我表舅，就在附近，我可没骗你。” “嗯。”孟遥也不生气了。好在这里只有他外婆，如果他爸妈也在，那就真的不好意思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饭后许岩风果然带孟遥见了冯觉伦。 “来，遥遥，上炷香吧。” 孟遥虔诚地上了一炷香，在冯觉伦的坟前拜了拜。他们身处冯家后山的祖坟上。六月的傍晚太阳如同一颗熟透的红樱桃，饱满可人。地上最后的几股热气固执地笼罩在低空中扔挥之不去。草木繁盛地盖过了坟头的二分之一，在热风中无声地飘摇。 “原来，他已经过世七年了。”孟遥用手轻轻拔去坟前的野草，默默看着墓碑上的文字，目光最后落在嵌刻于中央的两张照片上。 左边照片上的神情从容的老年男子是冯觉伦，皱纹并未损减他的气度，可以想象年轻时的英俊面貌，孟遥隐约还看出了有几分许岩风的影子。他的目光偏向右边，仿佛认真注视着右边照片里那位笑容甜美的花季少女。少女眉目清秀，两根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流行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文静而优雅。虽然是黑白照，但也抑制不住照片主人蓬勃的青春气息。 那应该就是杜小芝吧。 “表舅去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跟杜小芝合葬在一起，不过可惜了。”许岩风怅然道。 “杜家的人不愿意？” “嗯，他们认为是表舅害死了小芝，直到他死都不肯原谅。所以，只能把照片放在这里。”许岩风也望着墓碑上那个清秀可人的少女，“这张小芝的照片被我表舅珍藏了三十多年，小时候我就见过表舅拿着照片抹眼泪。可是脸上的表情仿佛又是幸福的。对了，照片背面有一行字。” “什么字？” “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许岩风说，“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 “时间的尽头……”孟遥咀嚼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所以，为了这个约定，他一直没有接纳别人，在他心里，小芝一直活着。” “没错。很多人认为他终身未婚很遗憾，可我觉得，这是他能做到的爱小芝的唯一方式，他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 孟遥点点头，“这份爱好浪漫，也好凝重。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应该就能再续前缘了吧。愿天堂没有动乱，没有分离。” 孟遥看着那两张照片，一个已经老太龙钟，一个永远十七岁。一个可以为另一个殉情，一个则为此念念不忘，终身未婚。到死，他的目光仿佛都含情脉脉地凝望着香逝多年的恋人。 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这是一种怎样的爱情？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而恰恰是风月之痴，最能醉人。 “遥遥，”许岩风握起她的手，“我们冯家的人在痴情这一点上可是有遗传的，我认定了你，就自然一辈子不离不弃。我们也要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好不好？”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清亮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身边的女孩。 孟遥点点头，轻轻踮起脚尖，用一个吻回应了他。吻过后才发觉在这里场合不适宜。许岩风握紧了她的手，笑道：“你看，他们在祝福我们。” 多年后回忆起来，这是孟遥觉得在跟许岩风的恋情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刻。哪怕以后经历多么漫长而寒冷的分离，心中有多少怨恨挥之不去，她再想起这一刻时内心都是温暖的。 这一刻，绚烂的夕阳洒满了大地，风停了，鸟也归巢。 这一刻，他们见证着前人的爱情，也握紧了彼此的爱情。 PS：遥遥这边好幸福额！隔壁的杨筝太苦逼了。我得中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