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活

    黑夜里，乌云遮蔽星空，只有远处数点灯火传来一丝光亮。

    城郊一条小河，两个阴影缓缓飘动。

    离的近了，才发现那是两个人。一个趴在塑料桶上，手脚陷在水里，一动不动。

    塑料桶上系着一根长绳，另一头绑在一个姑娘的腰间，她正不疾不徐地慢慢向前走着。

    让人吃惊的是，这个姑娘只有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的位置空空荡荡，从肩膀开始齐根而断。

    独臂少女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血迹斑斑而且行动迟缓。至于塑料桶上的人，则是完全没有动静，和死人差不到哪儿去。

    他们在河水里沿着岸边缓缓游走，两旁不时传来蛙鸣和蛐蛐的叫声，月光偶尔透过乌云洒下一片，将两个人映照在河水里，竟有种融入天地的意味。

    独臂少女虽然狼狈，但神情却说不出的安宁、平静，她不时转一下头，一双灵动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周，让人想起风景绝美的崖壁上信步而行的游人高士。

    这样一对奇怪的组合很难让人想到亡命天涯的逃犯，但世界总是这样奇怪，独臂少女牵着的恰恰是全城追捕的韩镇。

    虽然从噩梦般的房子逃走，但警察没多久就沿路追来。所幸少女发现了这条小河，第一时间跳河离开，这才摆脱了追捕。

    随后，少女从河岸捡来一个空的塑料桶，她把韩镇绑在桶上，又系在自己腰间，便沿着河岸一路行来。这样，她既节省了力气又不易被人发现，还有心情观赏起夜景。虽然，漆黑的河道两岸什么也看不见。

    逐渐的，小河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水流也逐渐湍急，沿着河边游走也不再安全。独臂少女停下脚步，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观察了一下地形。

    眼前的小河在前方不远处汇入一条大江，江面宽阔，正是横穿江南市的著名水道——南江。这条大江从高原雪山发源，一路奔流到海，中间横跨数个省区，是南方几大水系之一。

    想要借着南江水漂流是不可能了，那无处不在的暗涌和湍急的河水根本不是他们俩能应付了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上岸离开。

    少女看看两旁的河岸，牵着韩镇朝有灯光的方向游去。

    上了岸，塑料桶不能再用。少女只好再次背起韩镇，吃力地往前走。前方有零散的灯光闪烁，应该是城郊的村子。

    韩镇受伤昏迷，又经冷水浸泡，体温开始升高，这是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如果不及时医治，会有生命危险。

    少女感觉到韩镇的变化，咬牙坚持着向村子走去，中间不知踩空摔了多少跤，简直成了地里爬出的土人。

    好不容易，来到灯光附近。少女发现这算不上村子，而是一片正在开发的工地，晚上施工已经停止，只剩下几盏灯亮着和不时传来的狗吠。

    少女找了块干燥的平地，将韩镇放下。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全身上下烫的厉害。少女胡乱捡了些废纸、树枝将他遮掩起来，然后才稳稳当当地往工地走去。

    这片开发中的工地已经围蔽起来，沿着一条平整过的土路设置了几处大门，其中一个供泥头车进出的门仍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

    少女选了离那个门较远的方向走去，她身形本就瘦弱，再加上浑身泥土，沿着墙边行走很难被人发现。一会儿，少女便发现一个小门，门后有几排工人居住的板房。小门明显没有上锁，应该是为了方便晚上值班的工人进出而留。

    门后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身边还趴着一条土狗。

    老头此刻正后仰着脖子，长着嘴巴，呼呼大睡。趴在地上的土狗也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不知在呆想什么。

    少女放轻脚步，如幽灵般靠近小门。土狗突然竖起耳朵，抬头朝门外瞧去，鼻子还有力地抽动几下，似乎发现什么。但它很快便被眼前出现的人影吸引住目光，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少女站在门口，一双眼睛正盯着土狗的双眼，灿若星辰的神采从眼眸中闪现而出，那只土狗被这瑰丽神秘的光彩深深吸引，陷入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呜”的一声，土狗栽倒在地，彻底昏睡过去。

    少女闭上眼，休息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正常，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恰好看到这双眼睛，仍会立刻陷入其中。这是一双可令全部生灵都沉迷其中的眼睛，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世界藏匿其间，任何人只要望上一眼便会将全部灵魂投入其中，心甘情愿地臣服在她的脚下。

    轻而易举地走进小门，没有惊动熟睡的老头儿，少女来到工人居住的地方。板房一共四层，每一层分为若干房间，时值秋天，不少工人都将门窗关闭，只有震天的鼾声此起彼伏。

    少女没有停留，沿着小路往里走。这样的工地肯定会设医务室，里面应该会有基本的药品，这些是少女最急需的物品。很快，她就发现了一栋办公用的板房，其中一个房间门口挂着大大的招牌：医务室。

    少女眉头舒展，轻盈地向医务室走去。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上多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她的收获。看她轻快的步伐，显然颇为满意，下了楼，少女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向前探索。这一次，好运似乎站在她这一边，就在办公楼后，又一栋平房矗立在此。门口大大的招牌写着：食堂。

    当少女返回韩镇藏身的地方，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好像刚刚逛街回来一样。韩镇体温高得吓人，隔空都能感受到一股股热气从他体内散发而出。

    少女放下袋子，先拿出酒精洒在一条毛巾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给韩镇清理伤口。从头到脚，每一处刀伤、淤血都不错过。

    许多伤口已经化脓肿胀，少女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脓包剪开，挤出受污染的脓血，在用酒精清洗消毒，然后包扎固定。她是那样的专注，似乎整个世界都抛之脑后，只有这个时刻，少女才显露出自己超出凡人的耐心和细致，更有令人震惊的专注。

    忘我的投入配以少女淡然出尘的神情，尽管她的外表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粗鄙，但浑身散发出的魅力却足以颠倒众生。

    可惜的是，这一切只发生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韩镇只是在深沉的昏迷中感受到阵阵清凉，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毫不知情。

    很长时间，少女终于完成最后一处伤口的清理。随后，她从一堆药品中挑出几种，用两倍的剂量塞进韩镇口中，拿牛奶送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少女坐在地上，拿出几样食物静静地吃了起来。经过这么久的奔波，她也疲倦到极点，吃了几口便要昏昏睡去。

    突然，少女一个激灵，眼睛恢复了清明。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睡着，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警察肯定会找到这里。所以，她不能休息。

    少女揉了揉眼睛，把带回来的物品重新装好，绑在身上，站起身朝工地走去。

    过了一会儿，少女疲惫的身影返回原地，这次，她不知从哪拖来一辆简易板车，一块平整的木板下安了四个轱辘，在坑洼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少女筋疲力尽地把韩镇抬上板车，又将绳子系好，瘦削的肩膀扛着绳子另一端，一步步向前走去。

    板车歪歪扭扭地压在道路之前留下的车辙中，少女在前面吃力地前进。她只有一只手臂，需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保持平衡和拖动板车，绳子在她肩头磨出深深的勒痕，但她似无所觉，仍是那么平静、专注。

    短短的路程，她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再次来到围墙外面，她选择朝泥头车进出的大门方向走去。

    这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正是最黑暗的时刻，泥头车已经少了许多，只剩两辆装满泥土的车子停在门口。一个工人正拿着水管冲洗车身和轮胎。

    少女已经观察清楚，每次冲洗过后，泥头车就会开走，这时候，门口的工人们就会走到车头办理放行手续并指挥车辆顺利开上马路。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当第一辆泥头车驶离工地，第二辆排队开到大门的时候，少女拖着韩镇悄悄走到离大门口最近的阴影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第二辆泥头车开始冲洗。

    几分钟后，最后这辆泥头车完成检查，准备离开，门口的工人走到车头准备放行。

    就是现在！少女抓住机会，使出最大的力量拖着韩镇绕进工地大门。这里的地面因为方便泥头车进出，铺满了厚厚的钢板，韩镇出乎意料地顺利进入大门。

    刚一进来，少女就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韩镇颠得几乎翻下车去。还好，他们及时赶到。

    这是一个宽阔的停车场，里面有些空荡，只有两辆轿车和几辆卡车孤零零停在一旁。少女站着的地方正是一辆厢式货车后面，货车厢上贴着醒目的标志，告诉人们这是一辆运输危险爆炸品的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