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学校

    第二天，韩镇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学校。头天晚上，他在空地上躺了一夜，直到望见天边隐约升起的启明星才爬起来，一点点挪着步子走回家。

    年迈的奶奶斜靠在床头睡着了，身上的衣服还没脱去，狭小的房间弥漫着一股sao臭。韩镇知道，奶奶又尿在裤子里了。

    轻轻摇醒奶奶，韩镇开始帮他换衣服。幸好还是深夜，奶奶看不到韩镇身上的血迹。他像往常那样，熟练地给奶奶脱下裤子，擦洗身体，然后穿上干净的衣裤，躺在床上。

    奶奶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韩镇听不清，但他知道那是奶奶在叮嘱早已去世的爷爷。也许是在嘱咐买菜的事儿，也许是其他什么，总之都是那些多年前的记忆。

    这对一个年迈糊涂的老人来说，已经成了生命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洗完奶奶的衣服，韩镇累得直不起腰，全身上下散架一样疼痛。他看看表，6点20分。

    拧开生锈的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沾在伤口上简直让人发疯，但韩镇早就习以为常。

    不知道多少次，他这样强忍着伤痛洗冷水澡。冰冷刺骨的水滑过身体，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自嘲地笑笑，因为除了粗糙的皮肤和干瘦的骨头，实在没有年轻人应有的白净、明亮，怪不得同学们看他的眼光充满了怜悯和不屑。

    韩镇只有两套衣服，一套是高中校服，另一套是初中校服。今天受伤有点重，身上的这套高中校服被扯坏了。韩镇看看手里已经洗得发白的校服，心里默想：看来明后两天都要靠初中那套校服撑了，希望明天老师别让自己打扫卫生、别让自己擦黑板、别帮女生搬桌子，对了，还有别打架。

    当韩镇穿着好不容易才套进身体里的校服走进学校时，周围和往常一样时不时传来哄笑。对此，韩镇充耳不闻。今天的生活费是4块5毛钱，他买了2块钱包子和1块钱油条，又用1块钱买了点猪下水做汤，这些是奶奶今天的伙食。出门前他已经盛好在碗里，摆在凳子上，奶奶自己会吃的。她最爱吃包子和油条，这点不用韩镇担心。

    剩下的5毛钱，韩镇买了2个馒头，老板心好，多送了一个菜包，所以，今天的三顿饭都有了着落。韩镇要做的，只是保护好他们，别让“rou球”他们扔进垃圾篓之类的地方。

    学校一如既往的热闹，虽然是高三毕业班，但上课前的喧哗永远不会过时。韩镇走进教室时，离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同学们忙着搬家换座位，韩镇走到自己的新座位前，坐了下来。心里紧张得不行，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几乎让他保持不住平衡。就算是和街上最横的混混打架，韩镇也没这么失控过，他有些为自己的反应而脸红。

    小爽是学校最漂亮的女生，没有之一。在整个江南一中，没有人不喜欢小爽，甚至整个江南市的中学生们都知道小爽的名字。她太漂亮了，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此外还有个当副市长的爸爸，总之，小爽是完美的。

    韩镇紧张地坐在座位上，今天开始，整整一周，小爽都将是他的同桌。韩镇能在最近的距离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呼吸，甚至还能不经意地碰到她。这对于韩镇这个从小被人欺负、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简直如同做梦。

    只是，不知道小爽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讨厌自己呢？肯定会，韩镇是什么人？长得不帅、吃不饱饭、浑身脏兮兮的土包子，成绩最多算是中等，没有任何招人喜欢的优点，她怎么可能和韩镇做朋友？韩镇像个呆头鹅一样坐在座位上，脑袋里胡思乱想。

    在韩镇矛盾、纠结的时候，“rou球”他们来了，“rou球”是韩镇起的外号，因为“rou球”家有钱，谁要是讨好他、给他办事，他就会大方地撒钞票，所以很多学生都跟在“rou球”屁股后面祈求施舍。当然，韩镇除外。

    “rou球”一走进教室，径直走到韩镇面前，冲他冷笑。一个精瘦的学生从“rou球”身后跳出来，阴阳怪气地指着韩镇：“哎呦，这不是没爹没娘的苦哈哈么？昨天没挨够打么？还想着癞蛤蟆吃天鹅rou呐。”

    韩镇垂下眼睑，浑身戒备，防止对方突然袭击。这时候，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不要理会。等老师一来，问题就解决了。

    精瘦小子看韩镇不理他，一把抢过课桌上的文具盒，甩到地上，“哐当”一声，几支破旧的圆珠笔在地板上蹦跳不停，巨大的响声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全集中到韩镇身上，“rou球”抱着胳膊，看笑话似的看着韩镇。

    韩镇沉默的低下头，双手死死攥紧了拳头，耳朵里传来同学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癞蛤蟆想吃天鹅rou”。

    韩镇只是沉默，心里却拼命想着爸爸mama，只有这样，韩镇才有力量撑下去。只要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教室门口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一道曼妙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小爽，教室里原本被韩镇吸引的目光顷刻间移向教室门口。男生们早就魂不守舍地看呆了眼，女生们则露出羡慕、嫉妒的表情。

    韩镇也不自主地抬起头，看向门口。小爽的全名叫丁爽，高挺的鼻梁、嫩红的嘴唇，还有那光洁晶莹的肌肤，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顾盼生姿，简直如同画里走出的仙子。

    小爽似乎察觉到教室的异样，一双明亮的眼睛询问似的朝韩镇望来。

    韩镇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却狠狠一动，自己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rou球”看韩镇没反应，顿时觉得被扫了脸面，恶狠狠地朝韩镇的头发抓来，嘴里喊道：“你快点坐回去，这是我的座位。”

    韩镇没反应过来，被“rou球”扯着头发拽起来。他身高不如“rou球”，几乎被拎了起来，只能死死扒着桌子，脸涨得通红。

    这时候，韩镇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期盼，要是小爽能站出来阻止“rou球”那该多好。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丁爽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为厌恶，随后嘟囔声“无聊”，转头和女同学们聊天去了。

    韩镇紧绷的身体顿时萎顿下来，“rou球”似乎也被小爽的厌恶刺激到了，抓韩镇的手更加用力，一松一紧之下韩镇竟被他拖到在地，伴随着“嗞拉”的响声，韩镇硬穿在身上的裤子终于支撑不住，屁股后面裂开了一个大洞。教室里爆发出震天的哄笑，韩镇紧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急忙爬起来跑向教室门口。

    此时此刻，韩镇满脑子想得都是赶紧离开同学们的视线，一想到那一张张嘲笑的脸，就难受得不想再活下去。哪知道，还没跑出教室，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他停不住脚，一头正撞在来人的胸前，接着两人又一起滚到了教室外的地上。

    “啊！”女人的尖叫声响彻天空，整个校园为之一静。

    韩镇连忙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的班主任李望春。此时，李老师正奋力地想爬起来，浅色花纹的连衣裙狼狈地翻卷在身上，一身肥rou波浪般上下翻滚，看得人头晕目眩。

    好在李老师很快从惊慌中恢复，敦实的屁股往后一撅，坐直身体。

    “韩镇！”李老师高亢的声音充满着愤怒，“你差点撞死我！”

    “对，对不起，老师。”韩镇吓得语无伦次。

    “你不用上课了，直接滚蛋。再也不要回来！”李望春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赶走韩镇。

    按照校规，班主任有权决定学生的去留。

    “我不是故意的。”韩镇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而且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瞬间，韩镇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坎坷的经历，读大学，出人头地，照顾奶奶，这是韩镇生存在世间唯一的动力和理由。如果这个希望破灭，那他不如立刻去死。

    “我是被刘义推出来的。”

    “是么？”李老师的狂怒换成极端的冷漠，“他为什么不打其他同学，偏偏打你？”

    “因为他要抢我的座位，他要和丁爽坐同桌。”韩镇急忙解释。

    “哼哼。”李老师冷笑，“你这副鬼样子，还想跟其他同学一起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班上多少同学被其他班笑话，上课被你影响。你还有脸每天来上学？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这幅德行上什么学，趁早找个扫马路的活养你奶奶。”

    韩镇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心却越来越冷。

    是啊，自己这副样子，凭什么跟其他同学坐在一个教室？一个没人养、没人爱的人，凭什么奢望跟其他人一样的生活？

    韩镇，你凭什么？

    九月的天气，阳光明媚而亲切，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沉醉的气息。然而，在江南一中的教学楼上却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韩镇心灰意冷，所有思绪一下子全部退缩进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封闭，与世隔绝。李望春怒气冲冲的肥脸被远远抛在身后，同学们尖酸的嘲弄也随着秋天的风飘去远方。

    韩镇站在教学楼顶，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冠，还有更远处的刚刚升起的太阳，眼泪如泉，他朝着太阳缓缓下跪，呜呜地哭，许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委屈却怎么也哭不干、哭不净。

    渐渐有学生发现不对，高楼层的教室里陆续有学生跑出来围观，有人高呼“快跳”，有人大喊“冷静点”。校园开始躁动沸腾。

    韩镇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名闻遐迩的著名中学，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站起身，一件件脱下代表着耻辱的校服，直到全身上下只剩内裤。校园终于被引爆，四处传来学生的尖叫和老师的怒骂，几个年轻老师已经朝楼顶冲来，想要阻止。

    韩镇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冲在最前的男老师，好像是刚分到学校的历史老师，平时看见自己总是露出高高在上的表情。

    “去你MD吧！”韩镇哈哈大笑，冲着整个校园怒吼道，“滚蛋吧！一切滚蛋吧！”

    毫不犹豫，他奋力向楼外跃起，韩镇成为了江南一中历史上第一个跳楼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