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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恩爱夫妻不到冬

    待顾沈二人回到宫中,直奔承天宫。一身麻孝的总管太监尔施守在宫门口。见他二人身影,微怔了几分,而后急匆匆奔向公子,斯鸣,“扑通”一声,尔施跪倒在地,满脸泪痕地仰起头来望着斯鸣:“太子殿下,您来迟了!文王他……他……他驾崩了!!”斯鸣听了,如五雷轰顶一般,霎时呆住了,整个人身上僵得如木头;沈云晗心中一闷,跪拜在地哭嚎起来。

    这时,从宫殿内走出来一个妙龄少女,也是一袭素装。那姑娘脸上并没有涂脂抹粉,却洁白如纸一般,再有一身白纱相衬,愈发清静起来。原来这姑娘便是顾斯鸣的嫡亲meimei,十二芳华,名唤顾斯咏。这顾斯咏手扶宫门,两弯笼烟眉紧锁,一双含泪目愁然,挺鼻薄唇,泪汪汪地望着哥哥。她身边跟出几个宫女,手执孝服,静静地为顾沈二人换上。

    顾斯鸣此时,双拳紧握,腕上青筋暴起,双眼圆瞪,双唇紧闭,身上却仍然僵直,任由宫女们摆布换衣。待孝服换好,一个宫女轻轻地在斯鸣耳边说道:“太子殿下,孝服换好了,到灵堂前拜一拜先王吧。”听到这话,顾斯鸣眼中闪过一道光,不顾他人,飞也似地奔到大殿上。只见殿内白帏素烛,中央一棺灵柩,台上置着卢文王的灵位和一些祭品。斯鸣再也无法相信这一切既定的事实,身子一颤,便硬生生跪倒在地,泪如泉涌,不住地用双拳捶地有声。

    顾斯咏见眼前的哥哥如此这般,刚被旁人劝住的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斯鸣身边,抱住斯鸣,啜道:“哥……父王临终,留下遗言:着你回国时继承大位,任沈云晗、袁启正,晏天颢为顾命大臣。哥,你…要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治理好卢国,替父王雪耻啊!”

    斯咏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刺着斯鸣的心,尤其听到“雪耻”二字时,身上一个激灵,“嚯”地一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所配宝剑,向先王的灵柩刺去…

    被甩到地上的斯咏被吓住了,“啊!血!血!……”众人都以为斯鸣悲伤过度致疯了,顿时乱成一团,都不知所措起来:宫女们抱成一团;尔施急着扶公主斯咏,又想稳住宫人们的心;沈云晗及众位大臣被吓了一跳:有的站都站不稳了;有的急呼“太子”;还有的倒镇定些,想要稳住众人的心再想对策……

    “嘀嗒...嘀嗒...”血在一滴一滴地顺着斯鸣的右臂往下滴落。原来是斯鸣的右手正紧紧握着剑锋所致。“人死不能复生。悲伤有什么用?正如meimei所言,不仅是我,整个卢国都应该尽快振作,上下齐心协力,将卢国治理好。雪耻报仇才是!!”斯鸣的声音幽幽的,却不乏坚定的力量。整个大殿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地望向跪在灵柩前的太子。每一滴血也都滴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沈云晗率先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喊道:“新王陛下,万岁!!!”众人见状,也都跪了下来,山呼万岁不住。斯鸣缓缓起身,转向大家,眼神较先时柔和了许多,有一种信念种在斯鸣心里,使斯鸣柔和的目光在望向殿外的天空时,充满了坚毅。过了一会儿,众人停住了声音,都跪在地上,,挺直了身子看着斯鸣。斯鸣收回目光,扫了一下众人,用满是献血的右手拔出了头上的斑玉簪,说道:“我到祁国贺寿时,茕白公主回赠了我一支斑玉簪,如今我断簪明志,誓与祁国不两立。如有食言,便如这般!”说毕,将簪子掷在了地上。一声玉碎,回荡在大殿,映在众人心里的是誓言,映在顾斯鸣心里的还有一份无声的痛……

    往后七八日,斯鸣与众大臣筹办国葬与新王卢平王继位大典,不必多提。

    四月初春,朝阳盈盈,回暖大地,鸟语花香。刚筹办完茕白生日宴会的祁国王宫里,人人都有些疲惫。茕白每日情思睡昏昏,百无聊赖得很,不时总是摩挲这斑竹笛发呆,脑海里回放着那日与斯鸣初见时的情景,不觉脸上就泛起了桃花红。

    这日,无聊的茕白在宫中各处漫无目的地闲逛。刚过正午时分,地上泛着热气。茕白走得乏了,便不自觉的往钟玉宫回走。途中自然路过了“行李别墅”。茕白抬头见这四个黑墨大字,心里便有那日与斯鸣幽会的情形,历历在目,想着已是人去楼空,心里也一空。正要回宫,心下不甘,踌躇决定再进行宫里看看斯鸣住过的“云泽宫”,权当睹物思人一番。

    顺着“绿阶通幽”的羊肠小径,茕白又见到了“云梦睡虎”,绕过屏风,茕白却移不动脚步,站在屏风旁,自毁冒失,低头在心里暗骂自己着实不争气:婚姻之事本来父母做主,自己怎能心怀春思,况且是卢国太子——如今又成了卢平王——分明是祁国的死对头嘛!想到此处,茕白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忽见屏风旁一小门,通着的正是下一行宫——“探云轩”。茕白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假借闲情之名,将斯鸣草拟的十一处宫名说成是自己拟的,呈给了父王。惠王见是新奇,便命人到行宫中将新匾挂好。旧匾则一并保留于内庭的事。便有想去各处看看的冲动,于是向那月门走去。此时的茕白已无心赏景,只一心想着斯鸣题的匾,不自觉便走进了那四处已做别用的行宫群里。这里早已成了禁地,茕白依稀记得这里只有一个老嬷嬷住着,并不知其他了。由于久无人踪,草木无人修整,恣意生长,远远望去,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地上青苔满布,甚滑。茕白小心走着,心里不知这地方留作别用是干什么用。这里气氛如此阴森怕人,茕白满心想回去,却又有着好奇,怕这一回去就再也不知这其中究竟。就这样,茕白心里一边犹豫,一边脚步小心翼翼地往深里走。趟过这布满杂草青藤的石子甬路,就走到了第十处“莫失莫忘”——“莫嗟苑”,那苑前的白石屏风上刻的是一个白衣素缟的女子倒在地上,手上握着毒药瓶,身边跪着一个形容尚小的小女孩,推搡着那已死的女子,哭嚎不住。

    这哪里是人住的行宫?分明是个鬼屋!茕白心里怦怦直跳,脸上毫无血色,可再定睛一看,这分明是对母女,而那女孩的形容却有几分神似父王。这可真是奇了,宫中为何会有如此不祥的东西?茕白越想越蹊跷,思索之间,心也跳的不那么厉害了,胆子也大了几分,决定进宫瞧瞧。

    绕过屏风,茕白一怔,整个莫嗟苑,都是白石砖瓦所砌,虽是漂亮,但颜色实在不祥,想着五岁那年的莫嗟苑并非如此,连那屏风也从未见过,待茕白走到院中向厅堂中一望,顿时双眼圆瞪。原来那厅堂里设置的,竟是一空白灵位,中有几色时令水果。整个厅堂白帏素缟的陈设让茕白心中已是万份狐疑。但心下想此地不宜久留,便快步从屏风右边小门穿过,去了紫竹阁。

    这紫竹阁与莫嗟苑就紧挨着,茕白穿过拱门,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进了院子,看见院中有一个老妪,“飒飒”地扫地上的落花,于是清了清嗓子,想引起那妇人的注意。老妇人再想不到此人便是二公主,一皱眉头叱道:“此处是禁地,尔等闲人快快离开!”

    “老嬷嬷!”突然从屋子门口传来这么一声,茕白循声看去,竟是一个粗布麻衣打扮的女子,大约三十岁上下,可那优雅的气质却依然感染到了茕白。茕白纳罕:怎么这等荒凉的地方竟有如此不凡的女子居住?

    那女子一笑,丹唇启,皓齿现,玉盘似的面孔霎时绽开了花,一阵春风吹过,掀起那女子的裙子的一角,露出一双小巧的小脚。茕白看得痴了,竟忘了介绍自己的身份,痴痴地盯住那女子的裙角。

    “一晃六年,都出落成大姑娘了……”那女子似乎认识茕白轻描淡写地喟叹了一声。可茕白听了这话却越发疑惑,再细打量一番,实在不知这女子是什么人,自己从未在宫中见过她。正自心中胡乱猜测,那女子下了台阶,轻移莲步上前,拉住了茕白的手:“你是小辈,论理你见了我还要行礼呢。我记得刚迁进这里时,你我还有一面之缘……,走,到宫中坐坐?站在风口下,吹出病来就不好了。”一面说,一面把茕白拉进了阁内。

    茕白进了阁,大略环顾了四周,发现这里的陈设十分简陋,那床上只有一层垫子,看上去yingying的。茕白心里不大受用,终于问道:“你是谁?这里怎么这样寒微?”那女子倒不急着答话,从容地拿起茶壶斟了杯水,递给了茕白。直看着茕白抿了一口,才说道:“你自然不认得我,我二十五岁那年被打入冷宫时还没有你呢。等你大约六岁那年行宫群建成,我才被冷落安置在这里。想想你的母后秦馥鸾也未必会提及我和以往那些旧事,你不认得我便也合情合理了。”

    茕白听得愣愣的,心里想了想:自己五岁那年为这新建的行宫题字时,这里还不是这番景象,至于父王什么时候将这里划为禁地的,也是很久以前的事。这女子既说自己是被打入冷宫的,那不就是父王的妃子吗?!“那莫嗟苑里的是谁?”茕白心里一惊,咽了一下口水,“难道也是父王的妃子不成?”那女子听了,虽然脸上仍有笑意,眉头却皱成一团,眼底流露出无限忧愁。茕白见状,不敢再问,只低头喝着杯里的水。

    沉默了一会儿,那女子终于开口了:“我本是璃国公主,名唤竹青黎。从前璃祁两国友谊甚深。璃靖王竹南雎,也就是我父王,将我嫁给了你父王。当时被封为竹夫人,与同年进宫的慎夫人叶慎儿是很要好的姐妹。那年你父王年方十八,血气方刚。后来你母后馥鸾嫁给大王,我们的日子才开始不好过了。秦馥鸾当时手段毒辣,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虽然互相陷害,但自那件事后,大王的心早就不在我们这儿了。还记得秦馥鸾的出身并不高贵,她父亲只是朝中一个挂名的大臣,母亲不过是个妾。未嫁前是在烟花巷里倒卖香粉香料的女人。可也正是如此,馥鸾制香是一绝,她用香使自己流产,以此嫁祸给我,使大王厌恶我们。”

    “你是说母后用香料使自己流产?!我一直只听说后宫中的妃嫔有利用自己的孩子来争宠的。以为只是传闻——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娘?”

    “唯有在后宫,女人的荣辱皆系于大王一身,连孩子不免也沦为争宠的工具。我清楚地记得那年秋天,我侍奉大王已有八年,秦馥鸾进了宫。她那时正值破瓜年纪,容颜姣静,行止娴持,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大王。我开始以为只是大王一时新鲜,谁知那个狐媚子……”青黎越说越激动,话说至此,已从床上倏地站起来,手指窗外,双眼含着妒怨,眉头紧锁。继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鸭蛋脸上滑落下来。两三行泪水流过,青黎的情绪舒缓了不少,轻默地坐回床沿,恢复了先前讲故事般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平生最恨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可她秦馥鸾竟用美貌将我与大王八年情分一笔勾销!第三年夏,馥鸾怀孕了。当时我去看望已有四个月身孕的她,还好意送与她几盒点心,那毕竟是大王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嘛。可是我错了,我的天真害了我。馥鸾邀请有六个月身孕的明姬宁月明一同尝了我送给她的点心。而后便是两个孩子都夭折在了腹中。大王震怒,要彻查此事,殊不知证据早已灭了,何来彻查?!那可怜的孩子连着我的清白便全毁在了馥鸾……手中……”青黎已经说不下去了,满脸泪光,哽咽抽泣,“我……我就是这样进……进……进了冷宫……的!!”突然青黎又一次站起身来,双拳紧握,歇斯底里地喊道:“想当年,我十四岁嫁给了他,荣得专宠十一年,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他却因为另外的女人而抛弃了我!”青黎似乎使尽了力气,倒在床上,嘶哑着嗓子放声大哭。

    茕白坐在桌边一直静静听着,低着头,默默地揉搓着桌布一角。她不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一个态度:毕竟那是自己的母后,毕竟今天自己的地位,是母后当年用“心狠手辣”换来的。可是,现在耳边却是凄厉的哭声。茕白舔了舔嘴唇,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握着青黎的手、一手轻拍着青黎的右肩:“你还爱着我父王?”

    “怎么不爱?我多希望他回心转意!这才忍辱负重地在这暗无天日的冷宫里守了六年!被我连累的慎夫人,早已自尽了!……”

    “啊?!那莫嗟苑里的?”

    “是的,洛司天本想在灵位上刻上慎夫人的位分,可迫于秦馥鸾的yin威,只立了一个空白灵位。六年来,我与她相守,只有院子里扫地的老嬷嬷一直照顾我们俩。……”青黎喃喃的,似乎想到了这六年间已经习惯的孤寂,语气缓和了许多,泪水也渐渐止了。两人就坐在床上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茕白满心不是滋味,再也没有了心情想斯鸣,只想回宫兀自坐着。于是,慢慢站起了身。青黎见茕白要走,忽然想到还有一事关系重大,慌忙跪倒在地,拦住了茕白的去路。

    茕白一惊,站定了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了?”

    “不知公主来时,可看见了莫嗟苑的屏风?”茕白恍然:“那屏风上的小姑娘是?”

    “是了,那正是慎夫人的女儿,也是你们姐妹俩的jiejie。”青黎解释道。茕白默然,顺手将青黎扶起,声音非常低沉:“她是不是也死了?”

    “不,她没有死,”两人复又坐在床上。青黎拉起茕白的手:“那丫头在慎儿死后,也曾遭到馥鸾的暗算。她是你的母亲,我不便再说什么,但只求你把她从民间找回来,让她回来……”而后青黎似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那丫头算而今也是二十岁了,若是在宫中便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在民间不知受了多少罪……”

    茕白偏着头眨了眨眼:“在祁国寻一个人,如大海捞针……”

    “这我知道,丫头是被宫女碧蔻偷着带出宫的。住在一个村子里,只记得那村子很特别,村口有个台,是个鸟的名字。”青黎努力回想当年的情景,想找到一些线索。茕白却一心想着有难处,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往窗外一望,已然到了申时时候,心念着月汐、碧梧……,越发急躁起来。于是还未等青黎再说话,茕白就站起来,说道:“时候不早了,我真该回去了。慎夫人的女儿是公主我记下了,日后自会去寻的。你也好自为之吧。”说毕,直径离了行宫。

    ……只留青黎独守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