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见龙在田40
袁术跑路,城市易主，新任掌权者携兵马强势入驻……这本该是提心吊胆的一夜，但汝阳的百姓们竟意外睡得非常安心,还做了许多柔软的美梦。 第二天他们才发现城市出现了多大的变化—— 负责城防和巡逻的士兵们全部换了新人,比起吊儿郎当的袁军,新来的并州军军纪严明,虽然看起来各个无比凶残，但一直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各司其职，不仅没有一点儿骚扰百姓的苗头，还公平公正地解决了不少纠纷，令人安全感倍增； 州牧府四周满是驻军,里里外外被围得铁桶一般，许多人捧着竹简来来往往，似乎在运送什么资料； 城外变戏法似的冒出来一座新座军营，而且看驻扎其中的士兵们的动向,他们还在继续修建第二座、第三座…… 百姓们凑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这些变化会给生活带来怎样的影响。 “没什么区别，都一个样！看着吧,过两天就开始抢东西了！” “袁公走前收了波粮食,家里哪还有多余的……吃饭都成问题……” “家主宅心仁厚,总不会让我们饿死……” “我有亲戚在上蔡,他来信说湖阳君给他们发农具和耕牛，还借给他们种子，鼓励他们多多耕种……” “这么好？听着有点假……” “等收获的时候,得上缴全部产物的三成。” “才三成？够干什么的？肯定还得交别的东西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暂时不需要。我听了都想去试试呢！如果湖阳君真的只要三成,我能攒下好多东西呢！” “你就做美梦吧！” “湖阳君一来就下雨了,这是不是吉兆啊？” “你怎么不说袁公走了是吉兆呢？” “……” 吕昭暂时并不知道百姓们都是怎么看她的,两人商量之后，决定由张辽去追击袁术，她负责指挥人手，整理袁术留下来的东西。 经过一夜的地毯式搜索，吕昭高兴地发现只有州牧府的损毁情况非常严重，估计是袁术亲自监督着砸的。相比之下，袁家的其他宅子基本没怎么遭殃，只是表面看起来空空荡荡而已，认真挖掘一番，能挖出不少好东西。 比如不知道谁埋在后院的两大箱金子。 挖坑的人显然非常不接地气，没有常识，把箱子埋进去填上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都不知道稍微做那么点伪装，以至于都伯刚踏进后院，没转两步，就发现地上有块土壤的颜色与周围格格不入。 比如一座装满了金银珠宝、古玩书籍的府库。 这家比埋金子那家还敷衍，埋金子的好歹知道挖坑，这家也就意思意思在府库门外上了两把锁，士兵们拎着斧子吭哧吭哧砸了几下就给撬开了，紧接着被扑面而来的富贵光辉闪瞎了眼睛，差点儿没忍住犯下偷偷藏匿的错误。 至于那些被塞在床下暗格里、柜子夹层里、房梁之间的私房钱，更是多得数不胜数，令人忍不住怀疑它们到底为何遭到抛弃，明明这些小东西很适合在逃难时随身携带啊！又不占地方，花出去也方便。 难道是它们的主人都非常富有，根本不缺这点钱，早就忘记它们的存在了？ 这么一想，瞬间感觉被嫉妒笼罩了。 “不愧是真正的阀阅之家，累世的功勋，累世的财富，毁起来都费劲儿。”吕昭叹息道。 这个现象也能从侧面证明一点，即使身份尊贵到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袁家的一切资产——包括实物资产与政治资产——袁术仍无法服众，无法彻底掌控这个庞大的家族。 州牧府因他的命令而毁，可其他跟他一起离开汝南的袁家人却不肯完全遵照他的命令，销 毁那些带不走的东西。 这也正常，以血缘为纽带的家族其实并没有比纯粹的利益共同体牢固多少，它们本质上相差无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这是人性使然，唯有更加崇高的理想才能打破桎梏。 袁术到底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 有时候吕昭会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开局拥有袁术的资源，即使没有踹翻汉廷自己上位，至少也能混成只手遮天的权臣。而从两汉政府的政治结构来看，权臣当道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尤其是东汉，士族甚至对此喜闻乐见。 东汉多幼主，在天子亲政前，一般是太后掌权，太后多依靠母族，外戚势力因此崛起。等天子成年后，为了与外戚争权，则多会倚靠陪伴自己长大的宦官。两方势力此消彼长，不断争斗，士族们多支持外戚，看不起宦官。 一百年多间，窦、邓、阎、梁、董、何等诸多外戚因此崛起，大家一直在进行着近似轮回的厮杀，一个外戚倒台，下一个外戚再度崛起……直到袁家决定将已经名满天下的家族推上更加辉煌的巅峰，精心策划了一场堪称绝妙的政｜变，一步步忽悠大将军何进与官宦彻底决裂，最后何进身死，十常侍被诛，掌握权力的阶层出现了罕见的真空期。 如果没有董卓，如果袁绍能稍微再快点，做决定时果断一点，也不至于之后被董卓趁虚而入，摘了桃子。 行军途中很是无聊，吕昭曾为了消磨时间，与郭嘉聊过董卓。 她并非是董卓进京事件的亲历者，等她和魏夫人抵达长安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她只能从吕布、张辽以及其他并州军那里了解当时的情况。 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八日晨曦时分，董卓方抵达显阳苑，或许是运气爆棚，他在北邙山附近迎接到了小皇帝们，将他们送回皇宫。 这时董卓带在身边的兵力并不算多，而长安城内形势复杂，除了有大将军何进身死后留下的部曲外，还有执金吾丁原所携带的并州军，计算综合实力，董卓并不算占据优势。 董卓在八月三十日的朝会上提出废立之事，刘辩则在九月一日被废。此刻距离董卓接到小皇帝，将其送回长安城，仅仅过去了两天的时间。 他是如何在短短两日内做到异军突起的？ 正史上记载，以及吕昭打听到的坊间传闻都是这样说的：董卓半夜悄悄派人出城，白天再大张旗鼓入城，营造出一种自己手下有很多兵力的假象，使其他势力对他颇为忌惮。 关于这个说法，吕昭和郭嘉都觉得很扯淡。 负责京城防卫的是执金吾，而当时的执金吾是丁原，明着跟董卓作对的人，他怎么可能任由董卓在他负责的领域耍这种把戏？ 即使丁原立即就被吕布干掉了，董卓具备了布下疑阵的条件，这点小伎俩也不可能骗过云集京城的诸位大佬。 但干掉丁原确实是董卓走得绝妙的一步棋，他借助吕布掌控了并州军，获得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另一股力量则是何进身死后留下的部曲。当时董卓的弟弟任奉车都尉，他的存在对董卓收拢何进的部曲起到了很大作用。 至于为什么其他人对董卓壮大自身势力的行为毫不设防……很简单，因为在当时所有人眼里，董卓是袁家的门生。 袁隗还是司徒时，曾将董卓征为掾吏，他对董卓有举荐入仕之恩。 董卓之所能进京，也是被袁绍以“除宦官”的名义叫来的。 当袁绍提出这点时，同时在场的曹操和陈琳表示了强烈反对——杀个宦官而已，哪里用得上招边军入朝呢？ 从这里也能看出袁绍的狼子野心，以及至少那时候，曹老板的心还是向着汉廷的。 事已至此，一切都很明显了。 是袁家为了掌权，设 计令外戚和宦官相斗，最终达成了清空权力层的目的。 甚至很可能废立皇帝，也是袁家在幕后提出来的。当时袁隗乃权倾朝野的三公之一，任太傅，录尚书事，如果没有他默认，废立皇帝这事董卓自己是办不到的。 然而或许是久居朝堂，习惯了政治斗争的手段，却忘记了西凉武人骨子里到底流淌着怎样疯狂又叛逆的鲜血，袁隗没能及时看清董卓的真面目，士人和身处高位的傲慢蒙蔽了他的双眼，等他发觉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时，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自己也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 袁绍表现得很不错，不管是他忽悠何进，挑拨外戚宦官，还是意识到出事后逃出长安，都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关键时刻缺少破釜沉舟的魄力。他如果敢豁出去拼一把，董卓不见得能成功。 惜命，永远不会将自己置身于死地，优先考虑自身的安危，可能这就是尊贵之人的通病，袁术也一样。 舞阴之战，袁术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他的士兵比吕昭的士兵多得多，人多耗得起可是个巨大的优势。但袁术不敢赌，再加上心理素质和身体状况都堪忧，受到点刺激就躺倒了，手下人再怎么精明，也不能贸然代替他做出最关键的决断。 袁家这俩兄弟虽然互相嫌弃，但他们本质上其实没什么差别。 其他袁氏的小心思给吕昭留下了极大的便利，她不仅缴获了一堆财物，还找到不少田册。 但就算有了田册，整理起来也相当困难……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曾经她以为董卓的郿坞就是集天下富贵之大成，如今她承认了，自己确实很土包子，根本无法想象顶级门阀能攒下多少财产。 “来个人吧，”吕昭毫无形象地面朝下趴在案上，口中喃喃道，“来个人吧。” “女郎，您有何吩咐！”张辽留下的护卫火速赶到，态度非常积极。 吕昭慢吞吞地抬头，看了护卫一眼，“会算账吗？” 会写账本吗？会登记造册吗？ 护卫挠挠头，憨厚地笑了：“小人只能记清楚您赏了多少东西。” 吕昭面无表情地趴了回去，以实际行动表达了想法：要你何用！ 为什么都扒拉来这么多人才了，我还是缺人手？ 恨不得把文若拆成八个！ 贾诩还能给钱加班，荀攸可能不擅长，但完成文书工作没什么问题，徐庶已经勤勤恳恳地干了很多活了，王粲还在拍马赶来的路上……至于郭嘉，哈哈，让他算账他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消极怠工。 亮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我需要一个丞相！ 就在吕昭内心emo的时候，仆从来报，说荀爽的马车即将进城。 吕昭瞬间精神了，她“嗖”地坐直，双眼放出寒光，“谁？” “荀、荀公，”仆从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他说他是来带着弟子访友的……” 后面的都不重要了！吕昭只听到了弟子！ 还是那句话，十岁的诸葛亮也是诸葛亮，她不挑剔！ 吕昭哼着歌，随手抓过件外袍披在肩膀上，快乐地跑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