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乃知交情(上)
午后的阳光金黄,时而自摇晃的帘间漏进车厢中,淡淡的,暖暖的,叫人好生惬意。 “为何这样看着我?”男子笑笑,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默然许久的那个人。 “我总觉得你没跟我说实话”何婧英摇摇头,眉头微蹙,“纵然豫章王穷途末路,也不至于甚么要求都不提,便答应与我们为盟罢” “初时,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如此,我何苦诓你?” “你诓我的还少吗?”女子秀目一挑,不平地说道,“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或许——你就是闲着无聊,扯个谎来戏弄我,也未可知!” “以前的事还提它做甚么?”萧昭业哭笑不得,“罢,罢。我在此许诺,必不再欺骗于你!如此,可满意了?” 她心上一热,面上仍是淡淡地,“哪有人起誓就这么草草一句话了结的?” “我萧昭业于永明八年三月廿六在回府的车中立誓,今生今世绝不再诓骗在下的夫人何氏。有违此誓,不得善终!”萧昭业眼带笑意地望向女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她气得涨红了脸,将头埋了下去,不再作声。 何婧英迟迟没有抬眸,似乎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都是这么轻易地赌咒发誓的吗?如果是这样,大抵那些毒誓不会应验的罢还好,一直以来,他说的都是“骗”,而非“瞒”。如果只是瞒的话,是不作数的不不不,怎么“骗”都好,一定一定不能作数! “我这次的誓言立的,有时间、有地点、有情节、有人物、还有惩治制度——你还不满意?”他故作惊讶地问道。 “成成成。”何婧英抬起头,笑靥如花。 车驾刚在南郡王府前停稳,小厮便匆匆跑下阶来,隔着车帘在外禀报道:“王爷,随郡王已在正厅等候多时了。” “哦?他竟这么快回来了?”萧昭业与女子对视一眼,轻声问道,“同去见客?” 何婧英轻轻颔首。 萧昭业当先下了车,她低头自小厮撩起的车帘下探出,正欲扶上衡兰的手,却见一只宽厚的手掌伸上前来。 何婧英一笑,感受着那掌心的温暖,稳稳地踏上了地面。 随郡王萧子隆,当今皇上第八子也。素以文采见长,喜好游历山水,做个清闲王爷。虽然在辈分上,萧昭业须得称他一声“八叔”,然萧子隆年岁上尚轻自己这个大侄子一岁。二人自小交好,故而私下里总以兄弟相称。此番萧赜有意叫萧子隆出去历练,派他沿江而上,巡视郡县民情。这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可这才 “这才一个月不到,你怎么回来了?”萧昭业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朗声问道。 坐在厅中的人闻声,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案上的折扇,转头笑道,“本就不是甚么好差事,正好得了借口,便回来了。” 那男子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身上却没有半点皇亲王侯的雍雅气度,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洒脱风流。 何婧英紧跟在萧昭业身后而入,欠身见礼。 衡兰携一众丫鬟道安,随即在各处屋角站开。 “哟,早听说南郡王夫妇琴瑟和鸣,今日才见着些端倪”萧子隆起身还礼,嘴角上扬,坏笑着看向萧昭业。 明知对方是在打趣,女子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潮。往日虽也曾在年宴上与这位随郡王有过几面之缘,却不知他是这样的性情。 萧子隆嘴角噙笑,一副看戏的样子。凭着他和萧昭业这般总角的交情,这小子却从未引自己的王妃出来一见,纵使面上未言明,多少也能猜到二人是貌合神离。不过此番倒是——有趣,有趣! 萧昭业并不接话,示意女子在对侧的位置上坐下。自己一拂袖,坐在了她身旁,这才幽幽开口问道。 “借口?甚么借口?” 萧子隆颇没坐姿地靠在座上,手中的扇柄轻轻敲击着案几,觍着脸说道:“自然是我的乖侄儿性命堪忧,让为叔好生焦心!” “省省罢!”萧昭业面无表情地戳穿了他,“你这一路往关内而去,若是我的事,这会儿,只怕你才刚接到驿信罢” “你你也太小瞧我大齐驿吏的效率了!” “这不是他们办事的整体效率,而是给你办事的特殊效率。”萧昭业缓缓说道,“谁不知道,你这个清闲王爷一向没甚么正经事” “成成成,我算是服了!”萧子隆摆摆手,承认道,“我的确是之前就接到消息,说歆儿有身子了,这才动身往回,在半路上听说了你的东宫奇遇。” “弟妹有喜了?恭喜恭喜啊!”萧昭业开怀笑着,转头面向自己的王妃,“改日备份礼,去他府上道贺。” “大侄子有心了!”萧子隆甚欣慰地点点头。 萧昭业倒不和他纠缠,接着问,“若我没记错,年前尚书令王俭大人才刚刚过世” “可不!”萧子隆一拍扶手,激动地说,“女人最软弱的时候也就是最好下手的时候!要不是敬爱的岳丈大人驾鹤西归,我哪有那么容易将她拿下!成亲都三年了啊” “咳咳咳咳”萧昭业咳得面色发红,想让讲得兴起的男子意识到,他的侄媳妇也在场。 萧昭业心虚地瞟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迎接他的是一派澄澈无暇的眼眸和一抹天然自成的微笑他又心虚地将脸别了回去。 这个王俭王大人,就是口口声声说“何氏无嫡”,促成了萧、何两家姻亲的太子少傅。一直以来,萧昭业对他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礼数周全——直到现在念起,嘴角一勾,方才有了些珍重感激的味道,不忍对这样一个亡故之人再口出不敬之语。
“你紧张个甚么唉!敬意是留在心中的。当着歆儿的面我也唉,算了,不说这个。”萧子隆将手中的折扇“啪”地展开,轻轻摇着,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对了昭业,看你也是个不经事的,近来为叔于这床笫之事颇有心得,正欲传授于你!嗯,谢恩就免了吧!” 女子打量着萧昭业面色转黑,心下不由得揣度,他该有多后悔让自己来见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客人。 “八叔!”萧昭业沉声念道,拱手作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多谢八叔教诲!我我们还是说些其他罢。” 任谁都看得出来,萧昭业口吐“八叔”二字时的咬牙切齿。但他一向了解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叔叔,最是喜欢拿人把柄,出言揶揄,寻个乐子。现下若不服软,只怕他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 萧子隆见好就收,点点头:“哎,乖侄儿!好,那我们——就聊聊你这次到阎王殿游历一圈的事吧。我竟不知,皇兄的东宫是容人来去自如的” “我原也不知,现在知道了。”萧昭业一笑,并未多说。 萧子隆语中暗指萧长懋的嫌疑,明摆是在试探萧昭业对此事的看法和态度。 何婧英默默看向半丈外的地面,耳边传来萧昭业简洁的答话,便明了萧子隆在萧昭业心中的定位——敌友难辨。 “我早就劝过你,让你去学些拳脚功夫防身!你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萧子隆一脸惋惜。 “双拳难敌四手,拳脚上终是逞不了英雄的。”萧昭业不以为然,“你自己还不是懒怠在武功上下工夫!” “我不一样啊!”萧子隆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勤了,“这一来,我不像当今皇上的嫡孙那样众矢之的。二来,为叔深谙取长补短之理,所以娶了一个悍妇为我保驾护航。” “悍悍妇?”萧昭业愣了愣,不怀好意地一笑,“若是让王女侠听到你对她如此评价,只怕” “歆儿怎么会是呵,她还真是这样的人。你见了她别多嘴!”萧子隆讪讪一笑。 “哦?歆儿meimei竟是会武的?”何婧英讶异之下,忍不住问道。自己素日与随郡王妃只是点头之交,以为她不过是端庄秀美的大家闺秀罢了。 “这你有所不知了。”萧昭业转头忍着笑意,一脸正经解释道,“四年前,堂堂随郡王在酒肆中自酌自饮,酒足饭饱之后方才发现囊中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