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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新生

    因着崇塘巡检司是由李巡检亲自坐镇的缘故,所以今天出动办案的效率自是不容小觑的。

    早在那厢外出办事儿的秦老爹、秦连虎、秦连龙诸人被杜二舅兄弟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分头辗转找到的时候,这厢李巡检前脚接到报案,后足就已经点齐人马,直奔秦家勾人来了。

    吕家、史家的一干男妇“光棍”,被秦家轻而易举地拿下之后,吕家两对夫妻倒是乖觉,知道事情败露,而且眼看着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立马倒戈,把史姓男子供了出来。

    据吕老大赌咒发誓,他家当年确实走失过妹子,正因为这事儿不假,而且年纪都对的上,姓史的也知道,所以月余之前忽的找上他,说是想同他做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他知道姓史的不地道,吃喝嫖赌无有不沾,偏偏还jian懒馋滑不成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不是个能相交的。

    可到底还是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了,不为别的,只为家里头老娘确实虽然糊涂了,可想的念的就是这个早年丢失的妹子。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活上几年的,为了能让老太太走的安心,即便知道这事儿确实不地道,可想着他们必是会把罗氏当嫡亲meimei一样待的,就还是入了姓史的设下的套,却是悔之晚矣了。

    秦连熊看着一脸悔恨的吕老大,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而姓史的虽然失了底气,却仍旧死不悔改,还要垂死挣扎,对着打了他的秦连熊又嚎又骂又是赌咒的,只一瞧见威风凛凛的李巡检同兵役们,就像被掐了脖子的四季鹅似的,当即就怂了,老老实实地被押回巡检司受审。

    秦连熊匆匆安顿好家中人事,仍请老舅公帮忙暂时坐镇家中,并拜托他看顾好一众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尤其是方庆这个带种的。

    可真是方良的亲儿子,一根藤上结出来的马铃瓜,没走一点儿种,就是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竟敢纠着一拨小兄弟跳出来拦人。

    要不是老舅公到底老谋深算见机快,一早在秦连熊起身往后头花厅去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大对,敲锣惊动了两头村里的乡邻们,听到动静拎着家伙什陆陆续续赶了过来的壮劳力们一听方庆开口,当即就越过小小子们,把歹人围了个严严实实了,这才没闹出意外来。

    否则要是人狗急跳墙,伤了人,这可怎的处!

    这河里头淹死的,可从来都是会水的!

    别以为自个儿能摆两个架势,就老子天下第一了。

    人家胳膊都比你大腿粗,汗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等他得了闲,再同他算账!

    秦连熊一壁磨牙一壁把这桩事儿挂在肚子里,出门就往崇塘去。

    虽说这桩事儿已是基本落定了,那姓吕的一家子必是不敢弄鬼再来翻状的,而李巡检手里的人也必有法子叫他们开口撂真话。

    至于那个姓史的,他还真不信他还是甚的硬骨头。真要熬刑,说不得还不如吕家兄弟俩。

    但身为苦主,他自是也得去趟巡检司说明情由的。

    又在巡检司寻了个地儿将事情经过写了封信,请街面上已经闻风而动,属狗鼻子的要好的帮闲帮忙,跑一趟莲溪,给秦连豹同方良送过去。

    就这样家里头呼啦啦地瞬间人去楼空,以至于秦老爹诸人纷纷第一时间暂搁手中事务,快马加鞭地从四面八方赶回家来的时候,家里头已经一切如常,一副甚的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了。

    只既然有风过,水自然不会无痕,一路上的风言风语已经让秦老爹一颗心提到了半空中,一进堡门,还未见着老舅公,群情激愤的小小子们已是听到动静迎了出来。

    秦老爹这才知道,起先叫他们听说后总归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潮澎湃的所谓“认亲”一事儿,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至于说心潮澎湃,毕竟人有五伦,不管少了哪一样,人生总是不圆满。

    虽说罗氏认了干亲,同俞阿婆也确实情同母女,可若能找到亲生爹娘,起码心底就不会再有甚的遗憾,也能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了。

    只饶是在文启看来,这骗术都实在不能算高明,一干骗子也不老练,甚至于就连过程似乎都不曾很下工夫去排练,去预估风险。

    也不知道骗子们哪儿来的信心,以为旁人都同他们一样缺心眼。

    以至于从头到尾就两个字:荒唐。

    都没能挨到滴血认亲这一步,就自寻死路地画蛇添足了一大笔,直接败露了形迹,被罗氏当场戳穿。

    文启将事情经过三言两语尽量简练的说给秦老爹听,又解释道:“……姑母说,吕家人最后指出的瘢痕并不是打小的胎记,而是姑母自个儿记事儿后在方家不小心烫伤留下的。仅凭这则,就知道必是冒充行骗的……”

    左手肘窝烫伤的那一年,罗氏已经六七岁的年纪了,已然记事儿了。

    怎的烫的,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实则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左不过不小心罢了。

    但因着烫的实在有些不是地方的缘故,略动一动就会粘连。

    可她又不可能一直伸着胳膊一动不动一弯不弯的,所以伤口总是反复,时好时坏,记得好似整整一年多辰光方才彻底痊愈,但是这个瘢痕却是留定了的。

    这桩事体,当时针线房里的管事mama同绣娘们,好些都是知道一二的,也有很多人照顾过她,她都记在心上。

    而黄氏那会子还不同她一个屋子,不记得瘢痕,也不稀奇,可叫罗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黄氏竟会利用她心里的伤疤来行骗。

    罗氏只觉得恶心。

    秦家一干女眷自是又愤恨又心疼的。

    恨的自然是天底下竟有这样丧尽天良的畜生,竟敢拿孩子对于家人的思念对于母亲的孺慕来行骗,简直畜生不如。

    而疼的,自然是罗氏。

    姚氏妯娌几个或许因着都出身在还算幸福家庭的缘故,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即便如今已经当了母亲甚至于外祖母,可还是不能够设身处地的体会罗氏心底的伤痛。

    只是觉得这样的骗局对于身为孤儿的罗氏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

    就连她们都觉得心痛。

    但早年丧母的秦老娘虽不敢说感同身受,却是能够体会一二罗氏的悲痛与委屈的。

    早在“光棍们”被制住之后,秦老娘当即就过来三房安慰罗氏。

    因着打小浮萍般的经历,罗氏的性子从来隐忍。

    虽然心底仍旧憋得慌,但面对或咒骂骗子或安慰她的妯娌们,面对一直守在她身边安抚她的孩子们,再多的痛,也能往肚子里咽。

    可当被秦老娘握着双手的那一刻,感受着老人家温暖而干燥的气息,罗氏一直隐忍的情绪瞬间失控。

    这辈子头一回崩溃大哭。

    跪在床上守着罗氏的花椒同茴香眼见罗氏哭的像个孩子似的,眼泪就像打开了开关般,也瞬间落了下来。

    丁香同香叶却是被罗氏唬了一大跳的,可哪怕仍旧有些不知所措,眼泪却已经自有主张地落了下来。

    姚氏妯娌几个亦是再也忍不住了,也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顿时屋子里哭声一片。

    直到秦老爹从文启那听说了前情后状,同秦老娘一样,也担心罗氏过来三房探望的时候,正房里仍旧没能缓过来,仍是一屋子的抽噎声。

    秦老爹就没有进屋,也陆续赶了回来的秦连虎兄弟几个听着屋里的哭声,这心里头自然不是滋味的。

    秦连凤更是咬紧牙关,大骂“欺人太甚!”

    秦老爹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同他们道:“不碍事儿,让她们发泄一下也好,免得憋在心里头伤身。”

    说着就要转身往前院去,又嘱咐秦连龙:“老三,你去趟巡检司,瞧瞧你二哥那要不要搭把手……”

    只话音刚落,就听屋里头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天地间安静了须臾,就是一阵清零哐啷的动静。

    秦老爹诸人回过头去,就见门帘子动了动,杜氏沈氏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却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们,就径直摆弄起了左侧的门板来。

    而杜氏沈氏身后,花椒姐妹也手牵着手跑了出来。

    四人俱是满脸的震惊,看到秦老爹等人,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当地,却顾不得挨个叫人,丁香已是带了两分哭腔地喊了声“小叔”,还道:“小婶要生了。”

    扶着门板的杜氏同沈氏齐齐转过身来,也来不及行礼,只喊了声“爹”,杜氏就叫了秦连凤:“正好,老五,快,五弟妹要生了,快去请稳婆来。”

    又叫秦连虎同秦连龙:“大哥,四弟,赶紧帮我们下半边儿门板下来。”

    一听这话,别说秦连凤了,就连秦老爹心头都是一跳的。

    昨儿他方才问过秦老娘,小儿媳妇甚的时候发作,据说最早还得四五天,而且头胎推迟的多,恐怕还有十余天光景的。

    哪里知道今儿就发作了,倏地回过神来。

    抬头看了眼呆呆愣愣傻站在那里的秦连凤,就当机立断指了秦连龙,道;“老三,旁的先放放,你先把稳婆请来,可知道是哪个?”

    秦连龙听着就一点头:“知道知道,就是五甲的梁阿婆,我这就去。”

    说着摸了摸香叶的丫髻就转身跑了出去。

    秦老爹也顾不上安抚秦连凤,先同秦连虎一道下了半边门板。

    姚氏妯娌四个把大汗淋漓的郭氏用铺了褥子的门板抬回了五房,茴香则领着同样惊魂未定的meimei们在五房的小厨房里一锅又一锅的烧水。

    家里头最小的孩子花椒今年都八岁了,除了茴香,包括花椒在内的其余三人其实早就不记得生孩子时的兵慌马乱了。

    也没想到郭氏忽的说生就要生,尤其是丁香,昨儿夜里她还听秦老娘同姚氏说甚的肚子有没有落下去之类的话儿,当时听的不明不白的,还问了一回,结果自然又被姚氏逮着训了一长篇的话儿。

    花椒也傻了,这会子的女人生产可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

    想到郭氏方才阵痛时的模样,一颗心怦怦地跳,已是失了往常的稳重了,就连方才心底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后怕都被抛到了脑后。

    好在家里的一干女眷都是过来人,即便郭氏确实提前了四五天发作,可十多年来的默契已是刻在骨子里了,分工协作,该做甚的就做甚的。

    何况之前早就请好了的稳婆已是进出秦家的老人了,本事自是不消说的,姚氏妯娌几个又听指派又会做事儿,色色都是齐备的,基本不用她cao心。

    郭氏的底子又好,还不是个娇气的。

    大中午的进了产房,一时阵痛过去,就攒起精神来,就着杜氏的手吃了一碗鸡蛋汤,又吃了一张饼。

    不过入定时分,就顺利诞下了他们这一房头的长子。

    阖家自是喜出望外的。

    尤其是罗氏,更是念佛不止。

    她心里头愧疚的不得了。

    总觉得若不是为了她的事儿,郭氏底子这样好,是绝对不会情绪波动,以至于提前发作的。

    孩子在娘亲肚子里,就跟地里的山芋似的,往往一日夜就能长一圈儿,这可比落草之后长得快,更长得好的。

    而且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骨自是比早产的孩子要强的多的。

    就主动提出夜里头陪夜,照应罗氏同孩子。

    姚氏杜氏同罗氏做了十来年的妯娌,又俱是伶俐过人的,如何不知道罗氏心里的愧疚。

    何况也想给她找点事儿做,免得她胡思乱想。

    毕竟秦连豹又不在家,想左了都没人能劝的。

    姚氏就应了一声,点头道好:“成,那今儿你先照应着,等明儿咱们妯娌再来轮。”

    花椒看了看红彤彤却半点都不皱巴巴的小弟弟,又看了看趴在摇篮边嘿嘿傻笑的秦连凤,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待各回各家时,已是子夜时分了,回屋抱着茴香一夜睡到大天亮,爬起来看过郭氏同小弟弟,又守着昨儿一夜没有阖眼的罗氏睡着后,就准备起了试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