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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迁都洛阳引凤来之军中夜话

    王肃只顾自己说得痛快,暗暗咋舌,好在皇帝并不计较,也就继续说:“十子萧子明,美貌英俊,出行时妇女围观如堵,咸嗟叹之;可惜,此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大而化之的粗人,先封武昌王,赴任不久连玉玺都弄丢了,不得不改封西扬王,这样的家伙还敢将江山托付给他吗?”

    孝文帝听了王肃的分析,欣喜不已,追问:“这么说来萧氏集团是后继乏人啰。”王肃点点头说:“圣上所说,确实如此。萧赜的长子萧长懋病重期间,皇太孙萧昭业每天端汤侍药,哀哀戚戚的,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这家伙却是个坑爹的主,孝子的模样装扮得很到位,一切都是为了骗他老爸,回到王府却是酒rou穿肠过,拥众姬妾yin*乱,笙箫歌舞,欢宴达旦。”

    这时,老太监剧鹏进来躬身说:“圣上与先生一席畅谈,已然通宵达旦了。”说完,拉开行宫的窗帘帷幕,东方一轮晓日,已破土而出,红霞尽染大地。

    孝文帝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初冬难得的旭日,毫无倦意,吩咐剧鹏:“快快传膳,朕与先生共进早餐。”王肃惶恐不已地说:“微臣比圣主蠢长三年,岂敢忝居先生之列。”

    孝文帝笑着制止说:“先生何必拘礼,先知先觉者为先生,岂以年岁度人,况先生五韬六经藏之于胸,心中自有万里江山,朕之得先生垂顾,犹如昭烈帝之遇孔明,先生请坐用膳,不必自谦。”

    君臣二人就着矮几,用过早餐。剧鹏献上茶,垂手侍立一边。孝文帝有很多问题要请教王肃,不愿他人在身边打搅,就吩咐剧鹏:“朕和先生还要长谈,放下一切事务,大臣们一个也不接见。就是你这位资深的侍中,也莫再呆在我面前。朕出来半年多了,不放心平城的事情,你立刻返回平城,协助太子和任城王去吧。”

    剧鹏含泪告别孝文帝,带着仆从赶回平城,这个一生以伺候皇帝为最大享受的忠实奴才,没想到邺城一别,竟是永诀。

    送走了大太监剧鹏,王肃继续刚才的话题,为皇帝仔细分析南齐的局势。

    “萧昭业是个好演员,却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君主。因父亲对他管束甚严,他表面上听话,背地里却巴不得老子早死,免得一天到晚看父亲铁板一块似的脸色。为了让父亲早点完蛋,这家伙居然在江湖上寻找到一位善巫蛊邪术的巫婆杨娘,诅咒要他老子归天,也是他老子阳寿该终,不几天,萧长懋果然就一命黄泉。父亲的尸骨未寒,不孝子萧昭业急急忙忙搬进他老子居住的东宫,成了东宫的新主人,当上了皇位的继承人,他以为太子萧长懋是被杨巫婆的诅咒弄死的,为了早日登上帝位,他在萧颐面前假装孝顺谦恭,却巴不得老皇帝早死,他早登上皇帝的宝座,又请杨巫婆为萧颐设巫蛊牌位,以此诅咒皇帝。”

    至诚至孝的拓跋宏听说逆子做出如此举动,气得咬牙,大叫:“这种不齿小人,真该诛夷九族!”

    王肃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萧昭业这样的家伙得势,圣上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整个南齐一朝,宗室不用,君臣见疑,外无良将,内乏能臣,jian佞当道,贤者避居。萧昭业信任的都是自小和他斗鸡走狗、jian*yin妇女的家伙,如茹法亮、吕文显等小人,对能臣王敬则、陈显达则深怀震主之忧,从不重用。由此而观,南齐一朝必是国祚短运,早晚必将自行灭亡。”

    孝文帝虚心请教,问:“先生旁观者清,请指点我国内格局,可有失政之处?”王肃想了想,饮一口茶,说:“圣上和文明太后施行的六大改革,失政则没有,后继却乏力。比如炊而为饭,前面的烈焰已烧得饭食九成熟,此时若断炊烟,必然功亏一篑,满锅饮食都成夹生,人不能食,连猪狗都不闻。”

    一番话把拓跋宏说糊涂了,他极切地恳求说:“先生教我。”

    王肃把早已成竹在胸的方案一一说出:“比如说‘班禄’,百官按品秩高低得奉禄,这对于以前靠掠夺为生的百官来说是一个大大的进步。可是,这项改革看似公平,却掩盖着其实的不公平。县有贫富,赋税贡献有多少,交通有方便壅堵,工商物产有多寡贵贱,县令的俸禄也应因此而分为多寡三等;各州更是如此,有的地方繁荣富强,百事平和,坐地收钱;有的地处边塞,百姓啼饥号寒,不时还有掉脑袋的危险;君主让他去当个边疆的州牧,还不如让他去一个富县当县令过得惬意;有鉴于此,各州牧的奉禄更应分为上中下三品,更以州郡的平安祥和为考核的附加条件。”

    王肃狂饮一口茶,继续说:“再说‘三长法’吧。‘三长法’的根本目的是清查隐藏黑户,解除‘宗主督护’的藩篱,实际是扫除了一个个的独立王国,为国家大厦的长治久安浇铸牢固的基石。但此法也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邻长、里正应该在县属以下享受国家的奉禄,这种奉禄名义上不与官员的奉禄相冲突,可由地方财政补贴,使邻长、里正准官员化,真正摆脱‘宗主督护’的监控,纳入政府的监控视野之内(这就是后来居委会制度的雏型)。最值得探讨的是‘均田制’。随着迁都洛阳,政治经济重心的转移,占领兼并的南方领土必然增多。北方幅员辽阔,人烟稀少;南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口稠密,应该在户籍制度及改革的基础上,各县以实际人口实际田亩,预留一定的土地储备后,将田地按户均田,中央政府制定一条政策底线,户籍制度的改革,最大的受益者是州郡,中央财政获益不多,这是以后地方政府拥兵自重,闹自治独立的祸根。户籍资料统一收入中央户部,各州郡县拥有户口底档,中央财政根据户籍资料制定税赋、兵役、劳役。皇帝为了鼓舞人心,就近,应该对户籍改革来个全国普查,以显示改革成果。”

    不知不觉中,这样的长谈,又是通宵达旦。这两个近三十岁的年轻人不知疲倦,又开始了竞日长谈。

    这时,王肃点出了孝文帝一切改革的核心部键:“圣主实行的这一系列改革,比如文化、礼仪、典章制度、音乐习俗的变革,都是为了继承中华传统文脉,使国人臣服于我主,承认我主乃中华君王,而非蛮夷一隅藩王。然而,北人蛮夷习俗深厚,几千年来的习惯是:‘吃饭多半用手,唱歌多半靠吼,书写多半手抖,舞蹈多半是扭。’这样粗俗野蛮,很难和传统的中华文明接轨。若如此,仅有的几项改革还是不够的,还得从政治、军事、文化、经济乃至风俗习惯各方面彻底扭转北人的陈规陋习。”

    拓跋宏尽管两夜一天没有合眼了,仍然兴致勃勃,精力不减,诚恳地说:“愿闻其详。”

    王肃略一沉吟,追加一句:“若圣主不见罪微臣的荒唐,臣乃大胆放言。”拓跋宏说:“我们君臣畅谈,言者无罪。”

    王肃得了特赦令,这才放心大胆地说:“魏主龙兴一族,以土德为图腾,更名拓跋,但这拓跋二字,始终有悖于中华传统姓氏。您看先祖圣人尧帝,本伊祁,若流传至今仍姓伊祁,恐怕很难得到国人的追捧。后因迁徙到陶,以制作陶唐器皿出名,更姓为陶或唐两支,后人把他的先祖封为尧帝。圣主可能在此中得到启发吧。”

    王肃停顿一会,总结说:“姓氏是名号,表示一个民族的内在凝聚力,鲜卑要想真正融入中华大家庭,不改姓氏,就很难得到汉民族的认同。”他看了看孝文帝的表情,转移话题:

    “再说军事方面,仅仅改变坞壁主的地方武装,靠收罗他们的爪牙来拼凑国家的军队,这既不合兵法,也是很危险的事。荀况说:‘凡用兵攻战,关键在于使人民心意一致’。靠坞壁主的地方武装拼凑起来的军队,必然是一盘散沙,如果是一次以掠夺为终极目的战争,这样的散沙军队或许会勇敢杀敌,借以中饱私囊。如果不为掠夺而是上升到更高层面的集团战争,恐怕就没有人会为君王卖命了。所以荀子说:‘如果弓和箭不配套,那么就是后羿也不能射中远方的标的;如果皇帝驾车用的六匹马不协调,那么就是最善驶的造父也不能驾车达到远方;士兵和人民不归服,那么就是汤王和武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善于使人民归服的人就是善于用兵的人。以归服的人民子弟组建的军队,这才是君王的军队。文化上,拓跋部落没有自己的文字,近几十年创立学校、设立博士制度,成果显著,但还不够,中央政府要从各方面真心实意地依靠汉族知识分子,给他们权力,与中原名门望族真正结合,追捧他们的文化,膜拜图腾,也就是尊孔、祭孔、效孔;以儒学文化为凝聚力。经济上,一个国家,没有货币流通,老是以物易物,这就是典型的蛮夷作风,必须建立自己的金融制度,发行货币;而且还要将货币发行权真正控制在中央,不能像汉朝那样,一个佞臣邓通都有铸钱的权力;那样就扰乱了国家的金融秩序。另处,还要在服装、语言上实行与之配套的改革。如果这样全面系统的深化改革,则一代英主的赫赫威名则传之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