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久别重逢
黛瑾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再一次走进皇宫的机会。 她更没有想过，再一次走进皇宫的时候，自己居然已经是一个怀抱孩儿的母亲了。 站在后宫里看看天，这里看到的天空，跟外面有什么不同么？好像差不多吧，只不过多了几许肃穆。 假如当初自己真的进了宫会怎样呢？也许天天对着这天空，就会早早看腻了罢。 离谢敏的紫宸殿越来越近，黛瑾的心也不由得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虽然经历过过去这些年的苦难，面对困难的时候，黛瑾已经不再那么容易惊慌失措，可是要是鼓起勇气面对那些曾经从自己眼前划过的荣华富贵，还是让她有些微微的颤抖。 走进紫宸殿之前，黛瑾脑中设想过无数的可能，如果谢敏高高在上要怎么处？如果谢敏的华服盛装耀眼夺目要怎么处？如果连谢敏身边的宫女都比自己更加气势压人又要怎么处？ 罢了，都是些没有答案的胡思乱想，还是抛到脑后去吧，心一横，脚就踏了进去。 “顺王府瑾夫人到————” 两人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间，双方都是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百感交集，谁都没能立刻说出话来。 谢敏看黛瑾，出乎意料之外，本以为她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磨难，就算是风韵犹存，眼神中也该是要多了许多的风刀霜剑的痕迹。可是好像并没有，那双眸之清澈，一如当年在后宫中见到的少女一般，有着简单的坚定。 黛瑾看谢敏，实在情理之中，想来后宫的日子最不缺的就是各种上好的食物、首饰、和处处周全的服侍，因此谢敏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增长年龄的感觉，但是显得比之前略微富态一点，身上满溢着贵妃娘娘的雍容华贵，跟当年朴素胆怯的小女儿家完全不同了。 还是采芝在旁边咳嗽了一声，黛瑾才想起来给谢敏行礼。 给谢敏行礼，与当日给熙云行礼又是不同。说不上有什么心酸，可是却是难免失落。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快快起来。”谢敏几步上前，双手扶起黛瑾。“你们几个没事的就都下去吧，今日是本宫旧年好友来访，你们在这里立规矩，没得打扰我们说体己话儿。让我和黛瑾jiejie无拘无束一些吧。” 旁边宫女听闻，一齐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旁边采芝见状，也把仪如交到黛瑾怀里，随着其他宫女一同出了院子。 “让我看看，这算起来，也是我的小侄女儿呢。”谢敏一脸温柔的笑，宠溺的看着仪如，“我就想再生个女儿，可惜一直没有这福气，如今好了，jiejie生了女儿，便同是我的女儿一样。” 黛瑾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姿态跟眼前的贵妃说话，一时间尴尬的找不到说辞，“贵妃过奖了，如儿哪里禁得起……” “jiejie！”谢敏嗔怪了一声，好像有些撒娇，又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这都没人了，你还叫我贵妃不成？咱们俩是什么关系？若是你称我娘娘，我叫你瑾夫人，那咱们就只是贵妃和王府夫人的关系，只有大节下皇室家宴才有可能见到，你今天来进宫见我做什么？” 这话说的，黛瑾心头一暖，又语塞了。 “我既然叫你jiejie，那你也就同往常一样，叫我敏meimei就是了，左右这里没人，没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的。” “那……好，敏meimei。”黛瑾轻轻点了点头。 “jiejie。”谢敏突然双手拉着黛瑾，就这样看着她，也不再说话，紧接着眼泪就扑簌簌的淌下来。 “敏meimei，你哭什么？” “jiejie，看到你，我便又是想起这些年来你受的苦。本来你我姐妹二人应当是一同入宫的，互相彼此也有个照应。结果jiejie家里遭了那样的事，哎……”说到这儿，谢敏摇了摇头，好像不忍继续说下去了一般。 家中的事情，多少年来，一直都是黛瑾心中的伤痛，可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去了太久，还是因为最近几年想的太频繁，反倒没有之前那样痛苦的感觉了。 因此今天看到谢敏说起此事竟还伤心流泪，让黛瑾也好一阵感慨，其实细细想来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多过往的情谊，如今看起来她好像比我还要感同身受，似乎这事情发生的倒不是在自己身上一般。 谢敏接着说道，“咱们姐妹一场，本来我过得比你好，就该要多多扶持才是。可是jiejie有所不知，meimei在这后宫里面，也是一天一天的如履薄冰啊。” 黛瑾点点头，“敏meimei，我知道的，你也不容易。” 谢敏叹了一口气，“可不是么，别人看着我荣华富贵，他们可哪里知道我的辛苦。像你们顺王府里面有一个王熙云，就已经和jiejie你闹得天翻地覆了，这后宫里面，每一个女子都强过那王熙云十倍百倍。我若是自己也就罢了，可偏巧还有个景舜。” 这道理黛瑾也懂，当初自己只是以为怀上了男胎，那王府里面就已经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想来敏meimei养景舜这个皇子，一定是更要付出太多太多的辛苦。 “所以，我若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jiejie还是不要怪罪才是。” 谢敏说到这里，让黛瑾好生为难。本来今日进宫，就是希望能跟谢敏多说说上次信中说起的母亲的事情，如今尚未开口，她已经诉了一通苦，倒让黛瑾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了。 不过没想到，谢敏看着黛瑾的神色，居然主动提起了这个话头，“虽然照顾不周，不过jiejie现在也是王爷的宠妾了，只是姜老夫人在我们谢家的府上，听说还受了委屈，却是meimei最最过意不去的了。” 黛瑾心中一丝惊喜，她既然主动提起了，那么我问问，应该也不算过分，于是说道， “敏meimei，这现下就是我最揪心的事情了。母亲如今听说病的很重，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她到顺王府来住？就算是让我侍奉汤药几天，了了我一个尽孝心的愿望吧？” 谢敏面露难色，“jiejie，有些事情，我说帮就可以帮到你，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的，比如说之前给jiejie赦免身份，还比如说我偷偷背着父亲和兄长，推举jiejie的兄长做大帅。可是，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说了算的。” 黛瑾有些着急，“如果我的身份可以赦免，我母亲的为何不可呢？” 谢敏答道，“因为jiejie现在是王爷的宠妾了呀，可是姜老夫人始终是楚家的人，我就是想找个理由，也找不出呢。” 看着谢敏脸上也写满了愁云惨淡，黛瑾也不得不相信，也许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而也是真心没有什么办法。 两人相视无言，沉默了良久。 忽然，谢敏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抓住黛瑾的衣袖，“jiejie，我知道了，可以这样！” “怎样？” “我之前犹豫，是因为怕皇上怪罪，可是我突然想到，这件事，其实不一定非要我去求皇上。” “那还有谁？”黛瑾有些听不懂。 “jiejie不知，皇上这些年，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比以前是越来越看重自己的儿女了。有些事，别人说什么都不行，皇子公主一开口，他全都答应的。” 黛瑾明白了，“jiejie是说，让景舜去说？” “对呀。”谢敏脸上又布满了笑容，“就让景舜说，今天见了仪如小meimei，十分可爱，只是听说小meimei的外祖母身体特别不好，也许小meimei还没等长大，就没机会见外祖母一面了，这样一说，皇上也许就能应准赦免姜老夫人的身份呢。” 黛瑾心中好生欣喜，是呀，谢敏说的好像是不无道理，如果这样可以，那就真的太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谢敏好像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黛瑾着急，好容易有一个极妙的法子，可不愿它就这样稍纵即逝了。 “唉！”谢敏摇了摇头，“jiejie不知，景舜如今也是十来岁了，不是小孩子的时候随便骗骗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他素日里最敬仰他父皇，让他去跟他父皇扯谎，只怕是他不愿意呢。” “这个……”听到这话，黛瑾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是人家的儿子，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除非有一样。”谢敏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告诉景舜，说jiejie你和你的兄长，都是跟我们母子齐心协力的，也许景舜就会同意。” 黛瑾有些不解，什么齐心协力？我们有什么资格同贵妃和皇子齐心协力呢？ 谢敏接着说道， “是这样的，jiejie也知道，皇上迟迟没有立储，一是因为景舜还小，二是因为朝中众臣也有许多不怎么支持的。景舜现在一天天大了，也知道把这些天下事放在心里了。如果他知道楚将军日后可以助他一臂之力，那咱们眼前的事情，就好说了。” 黛瑾明白了，谢敏是要自己替哥哥承诺，如果日后碰上夺嫡争储的事情，要无条件的支持景舜。 其实这有何难，本来代璋也对立景舜为太子不会有什么异议，如果说只是要他在朝中多多支持一下的话，看在贵妃娘娘的份儿上，他也是一定会同意的。 “敏meimei多虑了，我兄长一向感激meimei对我们母子三人的恩重如山，如果有一天meimei和皇子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我们楚家兄妹一定是毫不犹豫的。” 听到这话，谢敏莞尔一笑，其实这样的承诺本来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她需要的是看到黛瑾对自己施舍出去的恩情懂得怎么回报。 看来自己当初的估计不错，像楚氏兄妹这样的人，你要强迫他们、贿赂他们，那都是没有用处的，只有让他们负上这重重的感情债，才能有朝一日把这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给自己和景舜铲清登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