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种痘也是民族大义
正当刘铭传斟酌如何润笔写折子时,那位铭字营哨官领着“大黑脑袋”走进大帐,打千禀道:“大人,人都带来了,这位就是通风报信的苏家村幸存者,那位洋人已被我关进小号,请大人训话。” 大帐之内除了高坐帅位的刘铭传外,两侧还各站着两人,全都注视着“大黑脑袋”。 “大黑脑袋”见这阵势马上腿肚抽筋,扑通跪下磕头道:“草民苏光光拜见官老爷。” 一句自报家门差一点把刘铭传说喷了,上下打量着“黑大脑袋”,越看越眉头紧锁,自己从小就游于江湖之中,十几岁就敢动刀杀人,对形形色色市井无赖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出眼前贼眉鼠眼之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鄙视道:“苏光光?嘿嘿,不是赌钱输的光光吧?” “大人饶命啊,草民以前是爱好这一口,自从家里的东西被我输光后已经发誓改邪归正,愿本本分分做一个大清良民。” 大家闻听想笑还不敢笑,个个憋得耸肩莞尔,刘铭传加重口气问道:“你说那个洋人来自发匪,又说他要去六安,到底哪句是真话?” “大人明鉴,他说路过我们村子去六安是是假,因为我们那里根本没有通往六安的道路,再说前不久长毛经常在我们那里四处转悠,从他的发型就可以看出此人一定是发匪,只不过此人长相特殊罢了,不信大人严刑拷打一番,保准一打就招。” 刘铭传点点头冷笑道:“好吧,如果真的是长毛的同党,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你先下去吧。” 趁着苏光光磕头谢恩的空档,刘铭传朝哨官递个眼色说道:“你先拿些吃食好生款待他,等我们商量出结果后再带过来领赏,外面都是军事要地,千万别让他到处乱跑。” 哨官心领神会点点头,拉起苏光光朝外走去,到了门口苏光光突然转过头讪笑道:“官大人,不知一会儿能给我多少赏银?” 刘铭传面无表情说道:“二百五十两!” 苏光光闻听又惊又喜,骑在门槛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完了才屁颠屁颠跟着哨官离开大帐,等两人走远了屋里才发出哄笑声,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笑道:“六叔,我看这小子真是一个二百五,他的话十有八九不靠谱,要不我去把那位洋人带来你亲自问问?” 称刘铭传为六叔的叫刘盛藻,比刘铭传最少要大上十岁,秀才出身,当过私塾先生,另外两位一个二十七八岁,叫刘盛休,最小的十八九岁,叫刘朝带,都是刘铭传安徽老家的族人。几人从刘铭传投靠李鸿章起就一同打拼天下,现在个个混得风起水涌,全都在铭字营位居高位,就连刚才那位哨官都是刘氏家族之人。 新成立的淮军跟曾国藩的湘军一样,都以家族同乡为纽带,铭字营九千人马刘姓就占了三千多,如果把铭字营改为刘家军一点都不为过。由于刘铭传在营中职务最高,再加上辈份大,无论营中任何刘氏族人,私下里都尊称刘铭传为六叔,只有在正式场合才称呼刘铭传为大人。刘铭传为了便于指挥和增强铭字营的凝聚力,也欣然接受了大伙对自己的这种称呼,见自己的左膀右臂刘盛藻要亲自提审毕乃尔,摇摇头笑道:“子务,你坐着听就行,等一会儿那位洋人来了之后你帮我拿拿主意,就让立斋跑一趟。” 子务是刘盛藻字号,立斋则是年龄最小的刘朝带字号,这字号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那是读书人的荣耀。刘家家族虽然贫户人家占了大多数,但是族规却极其严厉,凡是纳入族谱的男丁都必须习武读书,所以围绕刘铭传周围的家族成员竟然有一半以上的人识文断字,如果此时此景被黄孛看到,一定羡慕地掉落下巴。 少顷,穿着破破烂烂地主服的毕乃尔被刘朝带领进大帐,刘铭传指指靠近自己左侧的位置让毕乃尔坐下,上下打量着人高马大的毕乃尔微笑道:“先生贵姓?跟谁学的汉语?” 毕乃尔从被官兵俘获起就搜肠刮肚寻思着对策,可惜想了一百条理由都是难逃厄运:老实招供自己从胜保那逃出来的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佯装太平军里的洋人更是死路一条;坦白自己要去六安找黄家的家人估计不是被点天灯就是凌迟处死,愁得毕乃尔恨不得冒充自己是耶稣复活,早早就把身上的金银财宝归拢好,就等见到清廷大官连蒙带骗蒙混过关。 毕乃尔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眼前的官员会跟自己聊起家常,态度还极其和颜悦色,毕乃尔立刻打起精神小声说道:“大人,你能不能遣散你的手下?我有要事想跟大人单独述说。” 刘铭传只听说抓来的洋人会说中国话,没想到眼前的大个子竟然说的这么流利?指着两侧的手下温和道:“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这大帐之内都是我的家人,有什么话尽管说,绝不会传出去半句。” 毕乃尔见自己阴谋不能得逞,一时不知是当众掏出财宝还是老实回答问话妥当,正当毕乃尔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之时,刘铭传笑道:“难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说?非得让六安的黄公子亲自来问你?” “靠,你认识黄孛?” 一个“靠”字把刘铭传说笑了,自己僭妄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的试探出此人的真实目的。如果不是跟黄孛知根知底的人,上哪知晓黄孛“靠”这个专用的口头语? 毕乃尔走南闯北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说炉火纯青,最起码掌握了七八层,一眼也看出眼前的清朝官员跟黄孛有渊源,如果猜得不错的话,此人还是那种跟黄孛比较亲近的人,不由得对自己生死存亡突然充满了信心,毫不迟疑说道:“大人,鄙人叫奥古斯特·皮歌·毕乃尔,来自法兰西,曾经到过六安黄家大院,跟黄公子和他的那些部下呆过一段时间,从那时开始学习贵国的语言,算来已经快有两年,有不到之处还请大人包涵。” 刘铭传见刘盛藻朝自己轻轻颔首,冷然道:“你说的话我只相信一半,如果你再不说点具体的,我也无法保你!” 毕乃尔假装拍拍自己的胸口,其实在摸怀里的财宝,不是自己舍不得贡献出来,实在是心疼那根龙簪,在邵圩已经被水琴霸占去一根,如果再贡献给眼前的狗屁大人,自己和黄淑娟真是命中注定的没缘分! 毕乃尔深深吐出一口气决定赌一把,毅然道:“鄙人不仅认识黄孛,黄孛的jiejie黄淑娟还是我的未婚妻!” 此刻若是黄淑娟在身旁,真会扇毕乃尔一大嘴巴。毕乃尔可不管那一套,别说关乎自己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就是平常也口不遮拦,常常把未婚妻挂在嘴边,好像不这么说黄淑娟就会跑了似的。 果然,一句未婚妻真吓刘铭传一大跳,竟然站起身惊呼道:“黄淑娟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正是,只要我帮助黄家购买到我们国家所生产的车床和铣床就可以拜天地成亲,这可是黄孛亲口对我说的,不信你可以亲自自己问问黄孛去。” 此时的毕乃尔跟市井无赖差不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刘铭传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毕乃尔说的是真话,别的话也许有假,可是毕乃尔提起为黄孛购买车床和铣床这件事绝对是真的,当初在瓦埠镇黄孛没少跟自己谈科技救国的道理,那颗一拽就炸的手榴弹就差一点要了张乐行的老命。 此刻的刘铭传已经坐立不安,用手不停地敲打着桌面,过了大半天才开口道:“子务留下陪我,你俩下去给我们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送过来,另外把那个告密者偷偷砍了埋起来,别让外人看见,去吧!” 毕乃尔闻听此话差一点坐到地上,到此才相信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激动的站起身连声道谢,说道:”大人,要不让我亲自动手?这小子太他的坏了!“ “哈哈哈,”虽然毕乃尔汉话说的比较标准,但是从他嘴里冒出脏话还是有些不伦不类,逗得刘铭传和刘盛藻哈哈大笑,刘铭传笑道:“这事不用你cao心,你想保住性命平平安安到六安还得继续老实交代,把你所经历的一切告诉我。我叫刘铭传,不瞒你说黄孛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位叫刘盛藻,是我的家人,就算你真的在太平军里效过力,我也能放你一条生路。” 于是,毕乃尔从英法联军两次攻打登州府说起,到自己被贬谪胜保手下当火炮教头,怎么偷偷使用阴谋诡计逃出胜保的军队,半路上遇上太平军相助自己一五一十讲述一遍,唯一隐瞒了在邵圩里跟自己的相好水琴偷偷厮混那一场羞事,怕刘铭传嘴门不把关传到黄淑娟耳里。毕乃尔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刘朝祐和刘朝带送上酒食才述说完毕,说的毕乃尔口干舌燥,唾沫四溅,听得刘铭传和刘盛藻面面相觑,惊愕失色。 刘铭传率领铭字营之所以驻扎在此地,也是奉朝廷的指令配合胜保攻打六安。刚开始刘铭传接到这个命令后真是左右为难,但是食人俸禄,替人办事是军人最起码准则,刘铭传心里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奉命行事。 起初刘铭传抱着应付的心态从南路试探地攻打管家院,没想到连对方人影都没看见就损兵折将,在进攻第一道封锁线时战死了几百人马,这可是跟太平军交战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刘铭传赶紧给李鸿章写了一份折子,把黄孛的独立团差一点说成天兵天将,什么对方全是洋枪洋炮,什么比鹿砦、拒马还厉害百倍带铁刺的铁丝网,甚至还有洋人没有的火器,其炸弹从天上到地下神出鬼没,无处不在,如果冒死进攻,就是把湘军和淮军全部人马调来都无济于事,能不能放弃管家院转攻捻军驻守的庐州府?这样对朝廷和淮军都有一个好的交代。 李鸿章很快回信接受了刘铭传的提议,并且专门写了一封密信,嘱咐刘铭传拿下庐州府之后千万别冒险北进协助胜保,因为从京师传来小道消息,黄孛在登州府已经登基称帝,现在朝廷正跟黄孛进行谈判,胜保可能用不多久就会班师回朝,让刘铭传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
刘铭传接到李鸿章的密信后大吃一惊,对黄孛的胆大妄为瞠目结舌,由于朝廷在涉及英法联军方面的情报知之甚少,刘铭传私下不止一次跟自己的亲信替黄孛惋惜,干什么不好为何要竖起反旗? 等听完毕乃尔亲身经历的这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秘密后,刘铭传才深刻体会到黄孛的良苦用心,原来黄孛真是为打洋人才出此下策。想起当初黄孛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不要只为朝廷效力,要把眼光放远些,让自己做有利于民族大义之事,做一个民族英雄,说白了就是让自己枪口对外不要窝里斗,看来黄孛是早有预谋,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的心机,刘铭传想想就可怕,钦佩之情反倒排到其次。 黄孛靠自己的手段横行天下,不拿朝廷一两俸禄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黄孛行刘铭传可不行,刘铭传全靠朝廷才拥有的今天,要想脱身事外岂有那么简单?最起码也得消灭了太平天国之后才能考虑下一步行动。 “刘大人,”毕乃尔打断刘铭传的思路讪笑道:“这么多丰盛的酒食再不吃都凉了。” 刘铭传急忙收回胡思乱想,望着毕乃尔一脸谗相笑道:“来来来,老毕,让我们敬你一杯,就算给你压压惊。” “老毕?哈哈哈……”毕乃尔一仰脖干了杯中酒笑道:“刘大人,你为何叫我老毕?” “不叫你老毕叫什么?” “我的名字叫奥古斯特·皮歌·毕乃尔,如果不好记的话你可以称呼我毕乃尔也可。” “呵呵,毕乃尔叫起来也是拗口,倒不如入乡随俗就叫老毕,这样感到亲切。” “那我也给你改改名字,就叫你刘大麻子好喽?” 刘大麻子是刘铭传的外号,熟人这么称呼自己到无所谓,一个刚刚见面的洋人也这么称呼自己刘铭传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不由得拉下脸露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毕乃尔见状赶紧改口道:“刘大人,我不是对你不敬,我的意思是知道你脸上的麻子是怎么得的,用什么办法可以治疗,让你的后人永远不得这种病。” 这个年代的天花可算是不治之症,闻听毕乃尔能治疗这种顽疾刘铭传果然提起兴趣,急忙请教。 “刘大人,你们知道为什么有人得这种病而有些人不得?” 刘铭传和刘盛藻一起摇头。 “因为有一种东西可以抵御这种病的入侵,用我们西方的话说叫抗体,可惜不是人人都具有这种抗体,但是整天跟牛打交道的就不得这种病,不信你们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刘铭传和刘盛藻仔细想想还真的是这么回事,那些牧牛、挤牛奶和屠杀牛的都是没麻子的人,二人立刻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牛身上都长有一种牛痘的东西……” “就是那种一挤就冒脓水的脓疱?”刘盛藻好奇道。 “对,就是这东西,别看这东西长得丑陋,却是千百年来自然形成的抗体,有了它牛就不会得天花,如果把他移植到人的身上,那人也就产生了抗体,永远不会在身上和脸上留下伤疤,也不会丢掉性命?” 刘铭传听着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如果毕乃尔说的是真的,那可是一件轰动天下的大事,甚至比消灭太平天国还要重要,要知道全天下每年为这病死去的人最少得有几十万,千百年来估计得有亿兆人死于这种疾病。毕乃尔真要是能够治好这种病,就凭这一条就可以免去毕乃尔所有的罪过,甚至官拜士大夫都小菜一碟! 刘铭传赶紧给毕乃尔倒上一杯酒,恭敬道:“老毕,你快说说怎么个治法?” 毕乃尔脱下破烂棉衣扔在地上,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痘花说道:“你们把牛身上的牛痘挤破,用干净的刀在我这个伤疤位置上划破几道,把牛痘浆抹在上面,从此以后他就不会得这种病了,就这么简单。” “那像我六叔这样已经得过此病,并在脸上留下疤痕的人再种痘还来不来得及?” “呵呵,晚了,”毕乃尔穿好衣服笑道:“这办法只能在一岁到三岁之间的孩童使用,如果超过十岁再种已经无效了,你们可以告诉你们的家人,以后生下小孩就按我的方法去治,保证一生平平安安!” 刘铭传摸着自己脸上的麻子满脸是笑,如果这小子说的是真的,不用动枪动炮自己就能为华夏民族造福,到时候遇见黄孛自己也有吹的喽,看谁才是夏民族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