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信使(一)
黄孛没想到小小的守备竟然还有如此宽广的视野,不由得刮目相看,刚想继续讨教两句,施晨豪和师爷常仕节凑到跟前,黄孛只好打住话题与施晨豪和常仕节寒暄起来,问道:“数量都点清了?没差什么吧?” 施晨豪满面红光拍着马P笑道:“总兵大人经手的东西还能有错?三千支火枪一支也不少,连同那两门洋人的大炮都装上雇来的洋人火轮船上,谢谢黄大人额外还给我配送了十箱炮弹,等常师爷见到恩师后一定替黄大人美言几句。” 黄孛嘿嘿一笑,送少了怕炸不死你们这些狗草的,自己用低价买来的一堆破洋枪和两门阿姆斯特朗“炸膛”炮可不是吃醋的,估计发起飙来一定够湘军喝一壶的了,摆摆手假惺惺笑道:“那就赶紧上路吧,前方战事吃紧,耽误了中堂大人的军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为了表达对曾国藩的尊敬,黄孛亲自和施晨豪一起把常仕节等押送军火的兵士送上火轮船,直到火轮船消失在远方不见后才告别施晨豪返回小洋楼,与四女一起享受来之不易的短暂恬静生活。 两天后,常仕节押着满载军火的火轮船有惊无险穿过太平天国控制的江宁江面,所谓的控制,只不过在靠近南岸边附近游荡着少得可怜的战船,有的甚至连民船都不如,主要靠岸基上的火炮封锁见面。由于江面宽广辽阔,岸基上的火炮只能封锁住半个江面,再加上运送军火的火轮船悬挂美国旗帜,太平军就是能追上也不敢造次。 众人又过了一日,傍晚终于来到东流码头。驻守此地的湘军首领叫许得水,检查完关防公文后急忙把常仕节引进营地,客气道:“可把你们盼来了,中堂大人每日都派人前来询问,从上海运来的军火到没到,你在此喝碗茶歇息片刻,等我调来车马立刻连夜把军火运往祁门。” 不怪许得水如此着急,每日从前线抬下来的伤兵都装满了两大艘水师战船,知道曾国藩如饥似渴盼望这批军火,自己可不敢有一丝的延误,一边组织车马一边派人通知曾国藩。 此刻的曾国藩坐在中军大帐中正书写着家信,三三两两的文职书办行色匆匆把整理好的卷宗抱出大帐,案桌上躺着一封已经写好的奏折。曾国藩看似面色平静,其实内心焦急似火,只有自己知道,其实那封写好的奏折是一封表忠心的遗折,而眼下所写的就是一封遗书,心潮澎湃一时无从下笔,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一封写给自己儿子的离别信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落下最后一个字,喊来一名亲随赶紧派人把两封信传递出去,这才端起凉茶轻吮一口,回忆这段时间内发生的天翻地覆变化。 自从与黄孛分手之后,曾国藩就处在焦头烂额当中,不知吃错什么药的太平军舍弃南北两个重要方向突然杀向徽州,打得湘军措手不及,防守严密的徽州竟然没能坚持两日便拱手让人,气得曾国藩恨不得把已经战死的将领从坟里刨除来再鞭挞一顿,才解心中之恨! 就在这节骨眼上,曾国藩收到冯子材派人送来的第一封告急军情,见战事涉及到英法联军大吃一惊,急忙召集幕僚商量对策。 此时的曾国藩已经稳稳坐住清朝重臣第一把交椅,权势如日中天,被咸丰钦命两江总督钦差大臣,负责江南和江西两省的军政事务。江南主要包括江苏、安徽两省,刚开埠不久的上海县也同属江南省管辖,来商议军务的幕僚只有三位,个个都是后期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第一位左宗棠,虽然还是以幕僚身份辅佐曾国藩,但已然是朝廷一方大员,深得咸丰帝赏识,给了一个“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之赞语,被曾国藩疏荐为浙江巡抚,并在湖南又招募五千人马,组成另一支湘军。因为湖南在春秋时期属楚国国境,为了有别于曾国藩的湘军,左宗棠把这支军队起名为楚军; 第二位是李鸿章,曾国藩的门生,三十七八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在曾国藩帮衬下也刚刚组建了淮军,因为战功赫赫,已然有跟曾国藩分庭抗礼之势,出于师道之教,李鸿章对曾国藩始终行师徒之礼; 第三位就是与黄孛在长江边见一面的郭嵩焘,中国职业外交家的先驱者,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是曾国藩的心腹幕僚之一。 三人看完冯子材的密信之后,左宗棠首先发言道:“涤生兄,只听说英法联军北上与朝廷交涉如何修改条约,怎么突然出现在镇江?如果他们溯江而上一路S扰过来,那咱们就得腹背受敌陷于被动局面,此事非同小可,得赶紧派人调查清楚。” 曾国藩捋着胡须沉声道:“冯子材的为人我很清楚,诚实的很,他说有上百洋人攻打镇江一定不假,再说八旗都统巴拉革跟对方照面一个回合就全军覆没,拥有这种战斗力的除非洋人别无选择,我就是有一点搞不明白,沿途都是咱们的耳目,从哪突然冒出这么多洋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他们想干什么?” “中堂大人,”郭嵩焘接话道:“据我所知,现在的外夷除了英法外,其余的国家都暂时保持中立态度,冒出的这伙洋人十有**来自上海租界的英法联军,因为主力已经北上,剩下的这些人想掀也掀不起大浪,我们只要派东流的水师战船监视他们的动向就可万无一失,”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气氛,郭嵩焘笑道:“其实洋人来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帮咱除掉了那位飞扬跋扈的八旗都统巴拉革,这小子仗着满人身份,连中堂大人的军令都敢抗拒,早晚得坏了咱们剿匪大计。” 巴拉革与曾国藩不合众人心知肚明,曾国藩虽然偷着乐,面上却一点也不显露出来,淡淡说道:“此人虽然对我不敬,但是打仗却很勇敢,可惜临死之前连个尸首都没留下,等这面战事一了,得派个人到镇江收集一下他的遗物,也算对朝廷有个交代。” 就在几人议论洋人有何企图之时,一位亲兵冲进大帐,单膝跪地打千禀告道:“中堂大人,太平军已经突破咱们的防线,现在正兵分三路杀向祁门,离此地最近的长毛只有三十里路,请大人定夺。” 曾国藩闻听三角眼一瞪,厉色喝道:“鲍超的霆字营呢?” 为了鼓励军心,曾国藩特意把帅府移到距离东流码头八十里远的祁门,并把湘军中最能打仗的鲍超所率领的霆字营从路灌口调过长江派了上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全都紧张地盯着曾国藩的亲兵。 “禀中堂大人,昨夜鲍大人率领五千霆字营在渔亭与长毛交上火,可是天亮之后却不知所踪,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们派出几路探马也没联系上。” 曾国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真想摔在地上,思忖片刻又轻轻放下,自己对鲍超太了解了,此人可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没有重大缘故绝不能放太平军长驱直入威胁自己,缓缓道:“离此地最近的长毛有多少人马?带队的是何人?” “禀中堂大人,带队的是侍王李世贤,率领四万人马,其余的两路人马分别由周国虞和周国材率领,大概三万左右,一路北上蹿进池州地界,一路南下绕道江西,成合围之势包围祁门。” 李世贤是李秀成堂弟,在太平天国里也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将,闻听信使的禀告,大帐内鸦雀无声,紧张的气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左宗棠咳嗽一声镇静说道:“你下去吧,此消息不要传漏出去,把太平军的一举一动随时报与我们。” 亲兵并没有马上离去,转身对左宗棠说道:“左大人,恐怕这消息已经封锁不住,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士兵已经把消息散播开来,连大营里的书办小吏们都忙着收拾行李准备撤离,如果不赶紧制止他们恐怕动摇军心。” 众人闻听都望向曾国藩,曾国藩面无表情说道:“你下去吧,顺便把那些文职官员叫到这里。” 不怕曾国藩发火,就怕曾国藩不动声色,这是杀人的前奏,曾剃头的绰号也是由此而来。 “恩师,此时拿书办们开刀于事无补吧?”久未开口的李鸿章急忙劝道。 “嘿嘿,我又没说要军法从事,勉励几句而已,你不要担心。” 少顷,十几位书记文案们鱼贯走进大帐,其中还有几位背着包袱的小吏,见到坐在高位Y沉脸的曾国藩“扑通通”全都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紧张的瑟瑟发抖。 “都起来吧,”曾国藩一反常态用亲和的语气说道:“你们都是些手无缚J之力的书生,能跟我坚持到现在已属不易,一会儿都到账房先生那里把这个月的薪水领了,然后我派人护送你们过江,等打败长毛之后愿意回来的我举双手欢迎,不愿意的我写封推荐信推举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做官,都下去吧!” 曾国藩这一番话不仅出乎小吏们意料之外,连在座的三位高级幕僚都感觉不可思议,这可真是大年初一头一回,太阳从西边升起啦,全都惊奇地望着曾国藩。 “走吧,我们还有重要事情商讨,再不走就来不及啦!”曾国藩和颜悦色说道。 人心都是R长的,再加上曾国藩这套欲擒故纵之计使得实在太高明,谁还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背信弃义之人?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全都感动的痛哭流涕,指天发誓与曾国藩同生死共患难。 等大帐内只剩下四人时,左宗棠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道:“我真是佩服死你了涤生兄,片言只语就稳定了军心,高,实在是高!” “呵呵,季高老弟不要给我戴高帽,你赶紧说说你的对策,那鲍超到底有何意图?” “涤生兄,鲍超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勇猛绝伦,百战百胜,他在关键时刻消失不见一定有他的道理,只要没传来霆字营覆灭的消息,咱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稳坐钓鱼台。再说咱们现在已经无路可走,就算撤到东流还有一个不知去向的英法联军在背后窥视我们,既然这样,咱们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左宗棠所说的和曾国藩不谋而合,曾国藩微笑着刚想称赞几句,刚刚离去不久的亲兵护卫又大汗淋漓跑进大帐,把一封C着羽毛的加急信封递给曾国藩,吓得曾国藩站起身连退数步,差一点被太师椅绊倒在地,指着J毛信大声呵斥道:“大胆,还不赶紧拿开!” 曾国藩身患疥癞,天生怕见带毛的东西,一见到毛茸茸的物件就浑身奇痒难耐,所以在曾国藩起居的办公场所连一根J毛掸子都没有。可是说来也怪,曾国藩虽然怕毛,但是特别喜食J鸭等带毛的食物,用算命的话解释,曾国藩是蟒蛇转世,有此癖好也不足为怪,亲兵护卫一着急把这个茬给忘记了,看了一眼信封上C着的J毛马上反应过来,急忙把信递给最近的郭嵩焘,跪下等候曾国藩处罚。 此时的曾国藩早已把手伸进衣襟里开始挠痒痒,挠了大半响才止住瘙痒,训斥一顿亲兵护卫后赶出大帐,急忙问道:“嵩焘,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告急文书?把亲兵护卫慌成这样?” 郭嵩焘一口气看了三遍,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如此激动,把取出的信笺递给曾国藩说道:“也许这位亲兵误把这封信当成鲍军门的紧急军情,才忘记大人的忌讳,其实这是咱们在长江边刚刚钱行没几日的六安总兵黄孛大人来的信件,你自己看看,里面写的是喜还是祸?” 曾国藩接过信一目十行很快看完,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有此魄力,竟敢在老虎嘴边拔胡须,不仅帮咱们找到这伙洋人的去向,还解了咱们的后顾之忧,好好好,真是孺子可教也!”曾国藩走下暖阁,把信递给左宗棠笑道:“季高老弟快看看,黄孛这一举动是喜还是祸?” 屋里的人轮番看着老耿头代写的书信,最后落在李鸿章手里已经揉搓的皱皱巴巴,看完信倒吸一口凉气动容道:“恩师,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没接到朝廷的旨意就敢向洋人开枪,那罗店镇离英法租界近在咫尺,这小子就不怕惹火烧身?再说万一朝廷跟英法联军合好了又得落下一个把柄掐在洋人手里,到时候说不定又得重新燃起战火,这是天大的祸事,恩师为何还替他高兴?” “少荃,我是替咱们高兴,哪有包庇他的意思?”曾国藩略微不快说道:“现在咱们四面楚歌,小黄大人能够替咱解除后顾之忧,怎说都是一件大喜之事,等咱们渡过眼前的难关,朝廷如何处置他自有朝廷的章程,你何须担惊受怕?” 别看在座的三人都是曾国藩的心腹幕僚,在对待太平天国上目标一致,上下同声,当涉及到洋人时就大相径庭,意见相左,左宗棠接过话说道:“少荃此言差矣,现在英法联军已经全副武装北上京师挑衅皇朝天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如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岂不寒了天下所有仰望天朝有志之士的心?” “季高兄此言差矣,”李鸿章针锋相对反驳道:“那西夷船坚炮利,非我大清朝所能抵抗,从道光二十年起,每打一次仗就多一次割地赔款,打得国库空虚,劳民伤财,如果不把精力放在长毛身上,到头来只能白白便宜了洪秀全,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洋人的事情自有朝廷应对,咱们只要照章办事即可,”曾国藩每当听到涉及洋人的话题就头疼,急忙和稀泥说道:“你们赶紧各回大营召集部下,全力以赴挡住李世贤这股长毛,只要坚持一日,那该死的鲍超就会浮出水面,到时候是战还是撤再作打算……” “报……” 话犹未了,大帐外突然又传来那位熟悉的亲兵声音,其激动喜悦的心情没等进大帐就感染了众人,转眼间已经跑进跑出多趟的信使又冲进大帐,单膝跪地高兴道:“中堂大人,鲍军门传来战报!” “快说!” “鲍军门乘夜色绕道太平军后路,一鼓作气先是端了长毛的大营,打死侍王李世贤,歼灭发匪无数,接着趁胜追击,从太平军身后杀回祁门,现在前线的湘勇们在鲍军门的带领下正绝地反击,听鲍军门派来的信使通报,明日午时之前就能把此役战果报给中堂大人!” 这么多天来,曾国藩一直听到的是坏消息,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冷不丁听到大捷的消息,激动地“噌”地站起身,使劲拍了一下案桌,高声喊道:“备轿,我要连夜到前线慰劳勇士们,为鲍军门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