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刘铭传
刚刚举起酒杯准备跟黄孛缔结攻守同盟的张乐行和龚得,看见进来的年轻人突然全都放下酒杯,先是惊讶,后是气愤,阴沉着脸直勾勾盯着来到桌前的麻脸年轻人。 年轻人不卑不亢朝张乐行和龚得躬身长揖,未开口先咳嗽一声,嗓门儿奇大,把毫无防备的黄孛吓了一跳,嚷道:“不知两位哥哥在此,小弟有礼了!”说着,连连作揖,然后顺手把黄孛的椅子拉到自己跟前,大咧咧一屁股坐下,朗声笑道:“呵呵,没想到两位哥哥竟然有如此待遇,正好小弟肚肠饥饿,等我吃饱肚子要杀要刮随你们的便。” 年轻人抓起一只鸡腿就狼吞虎咽吃起来,边吃边把另一只手伸向酒壶,看得黄孛瞠目结舌,赶紧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年轻人,没等年轻人伸手接住,张乐行突然站起身伸出手,“啪”地一声就把年轻人手中的鸡腿打飞出去,骂道:“cao,你还有脸吃?你看看你身上穿着是什么?” 黄孛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来者的穿着打扮上,但见此人中等身材,双目如炬,面部的线条棱角分明,一脸的大麻子,身着一件写有“淮勇”两字的圆领、斜肩、灰白对襟镶红边的号衣,在“淮勇”两子的周围还有几行小字,因为沾满了尘土已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可能身陷囹圄的缘故,年轻人眼睛不停地眨着,歪着头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看着张乐行,黄孛见状赶紧出面打圆场,笑道:“老乐叔,虽然这位兄弟是敌对之人,但是既然是熟人有啥过节解不开?您二位今天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放他一马,等吃饱喝足后你们再亲兄弟明算账怎么样?” “哼!”张乐行见黄孛发话了,气鼓鼓一屁股坐回座位,毕天松急忙拎来一把椅子放到黄孛跟前,自己则站在龚得和张乐行身后笑眯眯看着年轻人。 黄孛为了看清“淮勇”周边的小字,热情主动伸出手替年轻人弹掉号衣上的尘土,说道:“这位兄弟,到这就像回家了,该吃吃该喝喝,有再大的误会说几句套窝心的话就解了,”眼睛却不停地在圆形号服上扫描着,只见在“淮勇”的上面写着前锋营三字,右面则是哨队,等看清左面刘铭传三字时,惊愕得黄孛失手滑落酒杯,大呼一声:“靠,怎么会是你?” 刘铭传的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台湾近代化之父和抗法的民族英雄!台湾之所以没被西方列强霸占过去,刘铭传的功劳可算首屈一指!黄孛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在瓦埠站寨圩里见到如此牛人,激动的赶紧重新倒杯酒恭恭敬敬递给刘铭传说道:“刘大哥,赶快喝杯酒压压惊,那老乐大叔跟你开玩笑呢,你们风风雨雨十几年的交情,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黄孛当初刚到这个乱世,最先碰见的就是马立山前辈,通过他的讲述才知道刘铭传原来跟张乐行和龚得等人一起贩过私盐,并且都受过自己这个假“黄孛”的父亲——黄德邦的照顾,使用一招偷梁换柱救了几人的性命。没想到时隔一年就让黄孛亲眼见到大名鼎鼎的刘铭传,其激动的心情真不是用言语所能够描述的,一会儿斟酒一会儿夹菜,看得张乐行等三人目瞪口呆,龚得实在忍不住迷惑打断手忙脚乱的黄孛问道:“我说黄公子,你俩从来都没见面,为何你对刘大麻子怎么热情?” 这个年代脸上没麻子的少之又少,估计十个人当中就得有六位是麻子,不仅中国如此,世界各地都一样,就是因为受当时科技水平的限制,还没研究出天花疫苗,对天花这种传染病根本束手无策。患过天花的人不死就是麻子,能够活下来脸上留下疤痕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脸上长麻子的名人也是数不胜数,如古埃及法老,明朝朱元璋,清朝康熙,东北王高岗和抗美援朝洪学智上将等等,都是像刘铭传这样一脸的麻子。直到新中国成立二十多年后才彻底控制住了这种传染病,其留下的遗产就是给我们每个人的胳膊上都留下一到两个丑陋的疤痕。这疤痕别看丑陋,没有它要不死要不就成麻子,刘铭传兄弟六个,属他命大,有幸得了天花却没死掉,留下了一脸的疤痕,听龚得称黄孛为黄公子,急忙站起身问道:“你就是六安黄家大院黄德邦的宝贝儿子黄孛?” “小弟正是,”黄孛一本正经说道:“刘哥你先坐下,听我解释几句,”黄孛转身对张乐行和龚得说道:“我虽然是第一次见着铭传,但是去年在苏家埠北郊遇见马立山时,马前辈已经把你们以前患难与共的经历跟我说了,今日难得你们哥几个相聚在一起,就听晚辈一句话,你们要捐弃前嫌,言归于好。” 话音刚落,刘铭传撩衣跪倒,“梆梆梆”磕了三头,吓得黄孛慌忙扶起刘铭传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刘大哥,你这是做啥?我可担不起你这样的大礼啊!” “黄公子别误会,我可不是给你磕头,我是为了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既然恩人不在了,那就只好让黄公子代劳啦!” “哼,这句话还像句人话,”张乐行瓮声瓮气说道。 等刘铭传重新归坐,龚得问道:“六麻子,你这身号衣哪来的?我们只见过湘勇还从来没听说过淮勇这个称号,不是清妖又成立一支什么新式武装吧?” 刘铭传对待龚得倒是客气,抱拳说道:“龚大哥说的一点不假,这是朝廷准备要新成立的淮军,因为还没成军,所以在我们的号衣上还没写上番号,”刘铭传指着自己的胸襟说道:“以后若是招齐人马,就把自己所属的营号写在上面,但愿有朝一日能够把我的‘铭’字印在上面。” “cao!”张乐行闻听大怒,端起酒杯就把杯里的酒泼在刘铭传的脸上,刘铭传也不甘示弱,抓起一双筷子撇向张乐行,被张乐行轻轻躲过,两人瞬间就像两只斗架的公鸡,脸红脖子粗你瞪着我我看着你喘着粗气,看得黄孛伸长脖子目瞪口呆。 过了半响,张乐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摆摆手让刘铭传坐下,笑骂道:“你说你这个六麻子,狗改不了吃,臭脾气跟我他娘的一模一样,真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不是跑到南方要加入太平军吗?怎么又穿起清妖的衣服?” 张乐行问的这话还有不少典故,刘铭传比张乐行小二十五岁,十几岁就敢赤手空拳跟当地的恶霸争斗,且性情豪爽,同当地青年人相处甚好。有一天,刘铭传一家因为交不起租,被当地土豪辱骂道:“你说说你老刘家,从老到小都是带把的爷们,连这点粮食都交不出,活着还有啥意思?赶紧撒泼尿淹死自己得了!” 刘铭传一听,气得怒火中烧,用手指着恶霸厉色喝道:“你奶奶的别满口喷粪,你要是再欺人太甚我就宰了你!” 此时的刘铭传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只有恶霸一半高,闻听刘铭传口吐狂言,恶霸斜睨着刘铭传嘲笑道:“呵呵,你个小屁孩,毛还没长齐哪,竟敢大言不惭,有能耐你现在就杀了我?” 话音刚落,刘铭传两步就蹿到恶霸跟前,劈手夺过佩刀,一刀就把恶霸斩为两截,割下人头朝围观的人群喊道:“咱们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他?不想饿死的就跟我走,咱先抢了他家的粮食,然后找一个地方快活去!” 就这样,刘铭传拉起一伙人就跑到大潜山修圩筑寨自立为王,后来又跟着张乐行去长芦盐区贩盐,为了争夺盐趟主,两人还没少动手。当时的张乐行正值壮年,人高马大武艺娴熟,刘铭传哪是张乐行的对手?不说一天让张乐行收拾八遍,最少也得揍三回,但是不管被打倒几次刘铭传就是不服,直到见识了张乐行的真正侠肝义胆之后才唯命是从。 有一次,众人刚贩盐回来,因为卖了个好价钱,大伙都高兴地聚在张乐行家里喝酒庆贺,赶巧有一家从山东逃荒逃到张老家村的外地人,看着有一块刚收完的地瓜地,一家老小就在地里寻找那些被遗漏下来的漏网之鱼,用当地话说这叫“揽地瓜”,还没等翻出一颗地瓜,被这块地的主人知道了,不由分说全都抓起来暴打一顿。 有好信的人赶紧跑到张乐行家把此事说了一遍,气得张乐行二话不说带着众人找到被挨打的一家人说道:“你们现在就到那块地里去‘揽地瓜’,不要怕,我在旁边给你们撑腰,我看有谁胆敢欺负你们?” 不一会,得到信的地主带着一群打手气势汹汹来到地瓜地,还没等棍棒落在逃荒的一家人身上,张乐行挺身而出说道:“这地都收完啦,凭什么不让他们‘揽地瓜’?” “张老乐,你凭什么管这些闲事?这地是我的,我不让他们揽就不许揽,谁敢动我家土地一个指头,我就活活打死他!”张乐行用脚画了一道横线,抱着膀森然笑道:“嘿嘿,谁敢跨过这道线,别说我张乐行翻脸不认人!” 地主见除了张乐行一个人站出来,其余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在外围看热闹,于是恶从胆边生大声喊道:“伙计们,不要怕他,打死他们有我给你们撑腰,上!” 总共越过红线的有四人,被张乐行赤手空拳当场打死了两对,吓得地主撒腿就跑,连夜就写了状子告到亳州官府。亳州知州见出了这么多人命案子,赶紧派人到张家村捉拿张乐行,等衙役看到手持铁叉威风凛凛站在大门口的张乐行后,都打起了退堂鼓。要知道张乐行在当地那是有名的侠义之士,武艺高强不说其投靠张乐行身边的亡命之徒数不胜数,吓得捕头只好哈下腰说好话:“张大哥,你看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你能不能跟我们走一趟县城?只要跟我们的知州大人说清楚了,大家还各过自己的生活。” “你回去告诉你们老爷,见面就免了,想了结此公案,就让他带官兵过来跟我打一仗,若是你们赢了,就把我的头带走,若是输了,嘿嘿,那只怪你们命短!”
一句话吓得众差役屁滚尿流跑回县城,后来那知州自知力不能敌,也未敢深究,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从此以后刘铭传彻底拜服张乐行。因为两人脾气相投,再加上年岁上的差距,两人处得仿佛爷俩似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可是,自从张乐行举起义旗公开造反后,不知刘铭传怎么想的,偷偷摸摸就离开了雉河集不知所踪。龚得和马立山等人都背后猜测刘铭传也许嫌弃捻军不成气候,可能投奔太平军去了,没想到几年没见,众人竟然在这种场合碰到一起,而且一方还是另一方的俘虏。 张乐行虽然连讽带嘲奚落着刘铭传,但是刘铭传话里话外听出了张乐行的关爱之情,也降低嗓音说道:“老乐叔,我倒是想参加了太平军了,可是等看见太平天国那乌烟瘴气的样子,我一气之下就又跑了回来,本打算投靠你们捻子得了,但是一想起你的臭脾气就打消了念头,正赶上李鸿章招收淮军,我一咬牙就加入了淮军的序列,反正好男儿志在四方,凭我刘大麻子,跟谁还打不下一片江山?” 张乐行闻听刘铭传是铁了心了要跟清妖走,气得大发雷霆,骂道:“你小子别嘴硬,你敢再参加清妖与我们捻军作对,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个大门,就算黄公子也救不了你!” 两人刚刚和好了不到半分钟,转眼间又开始怒目而视,急的黄孛一个劲朝龚得递眼色,龚得笑道:“呵呵,我说老乐,你别一棍子把所有人全都打死,清妖也有好坏之分,咱这位小老弟不就是现成的楷模吗?黄公子即是六安的总兵,又是朝廷的钦差大臣,你就让六麻子加入黄公子的独立团不就得了?即满足了六麻子的愿望,又不跟咱们作对,虽然各自为战,但实质跟一家人没有两样,你说是不是六麻子?” “是啊,”一直插不上话的毕天松笑道:“龚旗主说的太对了,这样一来大家还像以前那样同甘共苦,肝胆相照,再也不用你掐我我掐你的没完没了,你说是不是老乐?” “哎哎哎,我说天松,这刚从龚得身边离开没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还不让我们签什么城下之盟,你就不怕我们把你从黄公子身边要回来?”张乐行笑呵呵调侃道。 黄孛没想到让龚得出面帮忙,竟然会帮出这种局面,龚得这个提议不仅得到张乐行和毕天松的积极响应,连刘铭传都一扫颓丧,端起酒跟众人说起交情来,却把黄孛难为的欲哭无泪。自己若是把刘铭传收到帐下,万一以后独立团有什么突发变故,耽误了刘铭传的大好前程是小事,要是影响收复台湾的经国大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己不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不能,绝对不能收留刘铭传,打死也不敢收留! 黄孛看着议事厅里刚刚变得和谐的气氛,愁眉苦脸的不停地劝着大家吃好喝好,脑瓜里一直没闲着谋划对策,直到刘铭传酒足饭饱之后黄孛才想出一计,急忙站起身笑道:“老乐叔,龚大哥,我先把刘大哥安顿下来,等我回来咱们接着议那攻守同盟,怎么样?” 不用黄孛提醒,两人早急的火烧屁股了,要不是碍着穿着号衣的刘铭传在跟前,恨不得马上就达成协议,见状赶紧点头赞同。 黄孛带着刘铭传来到议事厅外,小声说道:“刘大哥,听小弟一句金玉良言,你千万不能参加我们的独立团。” “为什么?”刘铭传一嗓子差一点把黄孛吓出魂来,急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刘铭传领到一处远离议事厅的偏静之处,小声说道:“我们独立团都是一群无赖组成的,虽然打着朝廷的旗号,其实专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你跟着我们不仅不能光宗耀祖,弄不好还得身败名裂,就像你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跟谁还打不下一片江山?你说是不是?” 刘铭传上上下下打量着黄孛,微怒道:“黄公子,你什么意思?是嫌弃我的人品还是讨厌我的麻子?有你这样偷鸡摸狗的吗?” 一句话噎得黄孛直翻白眼,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朝远处的大嘴招招手,寻思片刻说道:“刘哥,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这样吧,你先跟着我这位兄弟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就跟着我返回六安,等路过官亭时我再给你详细解释,如果刘哥觉得我说的没道理,你就参加我们独立团,如果感觉我说的中肯,那你就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但是不管怎样,咱们都是殊路同归,成就一番大业,怎么样?” 听黄孛这么一说,刘铭传才明白黄孛并不是瞧不起自己,呵呵笑道:“好,那我明日就准备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