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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月夜谈心

    八月十五月圆夜,理应是阖家团圆之时,但今夜的陆一凡身边却是既无父母,亦无妻儿,甚至连昔日里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此刻也所剩无几。魂宗五王只剩下龙王蓝辰留在西皇山,刀王柳三刀人在灵域三圣山和萧柳依相亲相爱,狼王纪原在兽域罗刹门执掌大权,枪王谢云在仙域辅佐君无戒,灵王郑晓五在魔域辅佐尹千秋。曾经朝夕相处的魂宗五王如今已是天各一方,西皇山上的几座王府如今早就变得空空荡荡,尘埃轻蒙。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到处嬉笑打骂的西皇山,今夜尤其显得分外冷清。

    陆一凡独自一人盘膝坐在魂宗祠内,借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和大殿内朦胧的长明灯,默默地举目凝望着灵位山上的一座座冷冰冰的牌位。今夜宗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魂宗祠打扰他。

    “先父陆淏谦之位。”

    “慈母柳情鸳之位。”

    “长老陆鼎轩之位。”

    “先师古老之位。”

    “仁兄陆俊之位。”

    “仁兄陆文才之位。”

    “魂宗护法罗秀之位。”

    “魂宗护法楚鼎之位。”

    “魂宗护法秦清羽之位。”

    “魂宗护法莫白之位。”

    “魂宗护法百里风之位。”

    “魂宗护法黎暮之位。”

    “魂宗护法江逸之位。”

    “先生颜双之位。”

    “师姐唐若汐之位。”

    ……

    看着一个个灵位山上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陆一凡不禁痛心疾首,泪眼无言。转眼之间,这些曾经与陆一凡至亲挚爱的人已经离他而去数年之久,可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仍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陆淏谦的严肃,柳情鸳的疼爱,时至今日,陆一凡多么希望有人能再亲切的呼喊他一声“凡儿”,多么希望有人能对他无时无刻地千叮万嘱,嘘寒问暖。曾经古老每日陪他去金陵城的树林修炼,严肃而不失照顾,陆一凡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对他说一声谢谢。陆俊的言听计从,陆文才的胆小好事,陆一凡回忆起小时候,他们三人一起穿梭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与蓝辰的一伙人斗智斗勇的可笑模样。至今他仍旧记得第一次在圣魂学院外见到罗秀的样子,那一声“一凡大哥”包含了多少崇拜与尊敬,罗秀一直以陆一凡为自己的榜样,他生性胆小但却硬着头皮学着和陆一凡、柳三刀这些人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最后他用自己的性命诠释了何为勇敢,何为义大于天。楚鼎、秦清羽的化敌为友,江逸、莫白的舍生取义,百里风、黎暮的舍生忘死,无数魂宗弟子付出的满腔热血……没有他们的付出,就不会有今天的魂宗,更加不会有今天的陆一凡。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你们好好聊过天了。”陆一凡端起身边的一壶热茶,慢悠悠地为他面前所摆放的十几个空茶杯挨个斟满,但却唯独没有给自己倒一杯,“以前都是你们为我倒茶,今天就让我陆一凡来为你们斟一次茶吧!”陆一凡说着嘴角还不禁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但他的眼圈却是变的愈发通红。

    “爹,娘,以前每到八月十五咱们陆家都会聚在一起品茶赏月,爹还会考我们的文采武功看看我这一年的长进如何,那时候娘都会坐在我身边不断地小声鼓励我。”陆一凡眼眶中泪珠转动,但他的嘴角却是始终扬着一抹笑意,此情此景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一样,令他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陆一凡将一杯茶轻轻向前推了推,继续笑道:“文才,每次爹考我们的时候都是你最不济,文也不成武也不成,我们读书练功的时候你整天就知道躲在犄角旮旯里看小人书,研究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每每一到八月十五这天晚上你就心急如焚,不是称病就是假装喝茶喝醉了,今天又到了八月十五,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你又打算找什么借口推脱爹的考问?嗯……让我想想,这次你是不是又要说自己肚子疼跑去茅房避难?”

    一想起陆文才曾经的模样,陆一凡就忍俊不禁苦笑连连。晶莹的泪珠就挂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上,陆一凡将另一杯茶推向了另一侧,继续笑道:“陆俊,小思俊越来越像你了,小蝶和小思俊都很好,你在九泉之下不必太过牵挂,不过以后你要改改自己火爆的脾气,不要动不动就替人出头,在下面没有我帮你们,万一你和文才打不过别人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陆一凡自言自语地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没有我还有罗秀、楚鼎他们帮你们,咱们一向都是人多势众,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用怕。呵呵……”

    “江逸,你这个疯子一直都说想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看看我到底比你厉害多少,那你在下面有没有偷懒不练功?”陆一凡将眼泪往肚子里流,淡淡地笑道,“还有罗秀,你现在还怕不怕刀?怕不怕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已经长大很多了,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你的爹娘尽管放心,玉楼在祁家商会已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轻松的小生意去做,好让他们有事可做不会因为太过思念你而忧郁成疾,我还嘱咐人每年都会送去十万金贝供养他们。罗秀,你已经达成到了愿望,你现在是你爹娘和全村人的骄傲了。”

    “秦清羽,你和若汐以前在圣魂学院的时候一直争做朱雀院的第一,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现在你们在下面是不是还在争呢?”陆一凡淡淡地笑道,“颜先生有没有制止你们?以若汐和颜先生的关系,我看争做朱雀院第一这个念头,秦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陆一凡每提及一个人就会将一杯茶朝前推移半分,似乎是在敬他们喝茶。就这样,陆一凡一直坐在魂宗祠内和一众冷冰冰的牌位家长里短地闲聊着,笑谈着。虽然是自言自语,但陆一凡却仍旧能乐在其中,偶尔笑得爽朗、偶尔叹息连连、偶尔拍手称快、偶尔沉默不语。

    “宗主!”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蓝辰的声音突然在魂宗祠外响起,当陆一凡转过头去的时候,蓝辰的手中正拎着一坛酒和两个空酒碗站在月下,面色复杂地凝视着陆一凡。

    “蓝辰,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息?”陆一凡笑问道。

    “专程来谢谢你!”蓝辰朝着陆一凡举了举手中的酒坛,淡笑道,“你替我向纪原张口求亲,让纪原答应我与沂儿能在十月初一拜堂成亲,我理应谢谢你,所以就想着来这儿看看你的死人茶喝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愿意换换口味,和活人喝几碗酒。”虽然蓝辰如今对陆一凡心存恭敬,但他仍旧改不了自己那快人快语的性子,什么“死人茶”什么“活人酒”,这种难以入耳的话怕是也只有蓝辰敢在陆一凡面前直言不讳了。

    “什么时辰了?”陆一凡疑声问道。

    “天快亮了。”蓝辰答道,“你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夜。”

    陆一凡点了点头,自嘲地笑道:“他们听我啰嗦了一整夜想必也早就已经烦了,罢了罢了!既然天都快要亮了,那我就不再打扰他们了,我来陪你喝酒。”说罢,陆一凡已是缓缓起身迈着略显麻木的双腿走出魂宗祠。他和蓝辰倒也是随性,没有找什么桌椅,而是席地而坐,二人就坐在魂宗祠外的台阶上,倒满了两大碗酒“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五域归一,你已经做到婆娑五域的最巅峰,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蓝辰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陆一凡,开口问道,“是不是要调动五域高手,准备与靖海神族决一死战?”

    听到蓝辰的话,陆一凡微微一愣,继而反问道:“蓝辰,你怕死吗?”

    “那要看为什么死。”蓝辰冷笑道,“若是为自己的血海深仇或者宏图大业而死,倒也值得。”

    “那为了我呢?”陆一凡饶有兴致地笑问道。

    “你?”蓝辰眉头一挑,直言道,“若是为了五域之主而死,蓝辰死而无憾。但要是为了陆一凡而死,未免死的有些冤枉。”

    “哈哈……”蓝辰的话令陆一凡仰天大笑,拍手称赞道,“蓝辰果然是还是那个蓝辰,多少年过去了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蓝辰将烈酒一饮而尽,反问道:“难道你变了?如果你没变那我也没变,但如果你变了那就说明我也已经变了。”

    “此话怎讲?”陆一凡好奇地问道。

    蓝辰伸手指了指陆一凡,继而又指了指自己,幽幽地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永远失去了曾经所拥有的一切,也是此生之中最宝贵的一切。”

    陆一凡当然知道蓝辰此话所指的是他们二人都曾惨遭灭门,虽然如今大仇已报,但毕竟逝者已矣,就算东方宿死一千次一万次,陆淏谦也不可能复活,同样蓝世勋也不会死而复生。虽然蓝世勋之死与陆淏谦之死不可同日而语,但对陆一凡和蓝辰而言却是殊途同归,都是从圣域的权贵世子变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所以蓝辰所说他们二人一样,倒也不无道理。

    “你是不是对我一直心有不服?”陆一凡话锋一转,笑问道,“你一直都想赢我一次,是不是?”

    “是。”蓝辰重重地点头道,继而眼神一暗,却又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只可惜我这辈子命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毕生的对手,但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尊超脱五域的神。和神相斗,你我的差距只会越来越远,想赢你一次,我蓝辰此生怕是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喽!”

    陆一凡摇头道:“也不尽然,其实你的确赢过我一次,虽然只有那一次但你的的确确是赢了。”

    听到陆一凡的话蓝辰先是一愣,继而他脸上的苦笑之意渐渐收敛,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陆一凡,许久之后方才幽幽地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陆一凡闻言不禁大吃一惊,诧异地问道,“你知道什么?”

    “天恩大赛其实你比我先昏死过去,我比你稍缓片刻,所以那一次天恩大赛的第一名其实应该是我,而不是你。”蓝辰此话无疑泛起了陆一凡心中的惊涛骇浪,但听蓝辰的语气却又好似波澜不惊,就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根本就不像那个争强好胜的蓝辰该有的态度。

    “原来你早就知道……”陆一凡面色尴尬地看着蓝辰,“那你为什么……”

    “我又能改变什么?”蓝辰似乎知道陆一凡想问什么,摇头道,“天恩大赛并非领皇或是某个人所能决定的事情,冥冥之中的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和规则,就算我知道明明获胜的人是我那又如何?难道我要到处和人家说我赢了陆一凡?我是天恩大赛的第一名?那样的话外人非但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反而还会认为我蓝辰是一个输不起的人,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伪君子。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与人做过无畏的争辩?”

    “那你就甘心把至高无上的荣耀拱手让给我?”陆一凡不解地问道。

    “不是让给你,而那荣耀本身就应该是你的。”蓝辰的回答令陆一凡出乎意料,只见蓝辰风轻云淡地冷笑道,“小时候爹曾不止一次的教诲于我,他告诉我之所以能在同辈人中出类拔萃,并非是因为我的天资高人一等,而是因为我的运气好。我运气好降生在蓝家,一出生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一出生就是权贵世子,当我想要修炼魂力的时候我不用翻山跨海的去到处拜师寻找功法,而蓝家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一切,爹会找最好的师傅来轮流教我,找最适合的功法让我修炼,再加上数不清的天材地宝日复一日的加持,我又岂能不领先于同辈人?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出类拔萃与我自己无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而且很多时候还是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和绝大数人相比,我运气好超越了他们,我觉得理所应当。同样和你相比,你的运气比我还要好,天恩大赛都能偏袒你,那我自然也觉得你赢的理所当然!所以说到底,天恩大赛我终究还是输了。”

    蓝辰一席话令陆一凡受益匪浅,曾经的他一直认为蓝辰是个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傲公子,但今时今日的一番言论却令陆一凡对蓝辰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这也是你明明已经拥有一切,基础比别人高出不知多少,但你仍旧刻苦修炼,甚至比那些穷苦出身的武者付出的努力还多的原因。”陆一凡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天赋绝佳,运气绝佳,再加上比之常人更加努力的修炼,蓝辰你的天才之命实至名归!”

    “其实在冥冥之中一切变数皆有定数,天恩大赛我虽然失去了一个第一名的荣耀,但我却在日后换来了比之天恩大赛更加难得可贵的东西。比如你救了我的性命,再比如今日你推举我做了圣域魂主。尤其是当我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后,心中的郁结便更是荡然无存。你是神,而我是人,在婆娑五域之中我已经坐到了极致,不败于任何人,更无须去与神相比。”蓝辰笑道,“所以祸福荣辱绝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间所能定论,成败得失也绝不是你现在所看到的样子,真正的权衡也许会在几年之后,又或者也许会在几十年、几百年之后,就像你们冥远神族的命运一样,究竟是成是败至今都无法下定论,难道不是吗?”

    “蓝辰。”陆一凡静静地注视着蓝辰,心底流露的一个念头却是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只不过是婆娑五域之中的我。”

    “我早就说过我们根本就是一种人,哈哈……”蓝辰难得豪情大盛,举碗痛饮道,“我是你,你也是我。难怪你我之间会如此不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说其实一个人最不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以前我不信,现在看到你我就相信了。”

    “虽然最不喜欢的人是自己,但往往最了解自己的人也是自己。”陆一凡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嘴里喃喃自语道,“日后魂宗有你在,我也就能放心了!”

    陆一凡这不经意的一句话令蓝辰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沉思之色,但他却并未过多追问什么,而是拎起酒坛再度为陆一凡倒了满满一碗酒,二人大笑着继续纵情豪饮起来。

    陆一凡与蓝辰相识了二十多年,但如此敞开心扉的互诉衷肠却还是生平头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