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马车往刘家村深处驶去。 秦青撩开车帘往外看。 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游荡着几个村民。若是不仔细辨别,秦青差点以为那是几具会行走的骷髅架子。他们蜡黄的皮肤紧紧包裹着全身的骨头,破烂的衣衫什么都遮不住。 离得近了,一股肉/体正渐渐腐坏的臭味便会顺着热风冲入车厢,令人联想到死亡。 几个四肢细瘦,肚大如锣的孩童蜷缩在某户人家的墙根下,软得像是面条一般的脖子根本无法支撑他们的脑袋,于是只能有气无力地垂在胸前。 听见马车路过的声音,他们拼尽全力支起脖子,用祈求的目光看过来。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乌鸦,粗嘎的叫声令人心烦意乱。只要地上的某个孩童闭上眼睛,它们就可以俯冲下来饱餐一顿,这已是最为寻常之事。 秦青压下心中的不忍,仔细观察。 游荡在外的骷髅架子,以及蜷缩在路边等死的大肚孩子,几乎都是妇人和女童。他们的亲人不曾从哪座房屋里跑出来,把他们带回家给一口饭吃。 当所有人都吃不饱的时候,最先得到食物的必然是青壮年男性,然后是男童,最后是男性长者。妇人与女童都是浪费米粮的累赘。 他们或许并非自愿在外面游荡,而是被自己的亲人驱赶甚至遗弃了。 秦青抱紧996,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世道越来越乱了。” 996正在研究剧本,提醒道:“我觉得李夙夜之所以对付你们家,主要还是为了铸币权。” 早就猜到的秦青:“……你真聪明,这都能想到。” 996骄傲地哼哼两声,说道:“我建议你主动把铸币权上交给朝廷,这样才能杜绝隐患。” 秦青看着窗外的尘土漫漫和饿殍遍野,坚定说道:“皇室也有铸币权,但他们铸造出来的银钱,可曾有一个铜板用在了饱受苦难的灾民身上?我是绝对不会交出铸币权的。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这江北城我一定要救下。” 996用爪子拍了拍秦青的手背,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还是这个德性,这个要救,那个也要救,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 秦青抓住胖猫的两只前爪,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只管看着就好了。” 996:“……他喵的,我不管你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 秦青一直扭脸看着窗外,细长手指懒懒地捋着胖猫,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叶礼俨然成了空气。 彼时的痴缠,都被此时的漫不经心所取代。 对断袖分桃尤为憎恶的叶礼本该为这份疏离感到庆幸。但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假装不经意地看秦青一眼,心里总是萦绕着一种被忽视的憋闷和不甘。 马车拐过两个弯,前面出现了一座黄泥夯成的矮屋,屋檐下挂着许多皮货,敞开的窗户边坐着两个男子,一个身形修长,气度不凡,一个壮硕如山,高大威猛,想来便是刘三与他的朋友。 秦青从车厢里走出来,仔细看去。 而叶礼不知怎的,竟先行下车,主动半跪在车轮边,用自己的膝盖为秦青搭建了一座阶梯。 阿牛:“……”四殿下,您是不是太拼了? 996:“……哈哈哈,李夙夜好像被你驯化了一点,秦青你真行!” 秦青这才回神,向前走了一步。叶礼的手立刻伸上来,主动握住秦青的胳膊,把人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这样做的时候,他竟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 矮屋内,刘三与友人还在说话,神情都很轻松,仿佛在聊什么趣事。 然而真实的情况却绝非如此。 “前些日子,刘成被黑风寨的土匪杀死了,就为了一袋粮食。”风流俊逸的男子笑着说出这句话。 刘三也没有露出悲戚之色,“我知晓。” “都是落草,黑风寨那帮人肆意屠杀村民,而我们却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家人。” “可落草终究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我若是牵了这个头,就得为兄弟们担责。我担不起。” “田地都枯死了,朝廷还不断征收苛捐杂税,过一阵子还会来抓壮丁去服徭役。我们这些壮年男丁必然逃不过,此一去三年不得返,累死在河道里的人比比皆是,能回来的十不存一。若是不落草,生路何处去寻?你服了徭役,你的妻女留在村里如何过活?” 俊逸男子摇头笑了笑,漆黑眼眸里却满是对这个吃人的世道的深切痛恨。 服徭役全无工钱可拿,每天能喝上一碗稀粥就算顶天了,还得时时遭受官差的鞭打。就算是刘三这样的壮汉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而他的妻女在这样的世道下必死无疑! 刘三探出头,看了看在院子里晾晒野菜的妻子,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玩蚱蜢的女儿,不由咬了咬牙。 “干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 俊逸男子轻快地笑了。 偏在此时,院外传来一道清浅如溪的声音:“请问刘三大哥在家吗?” “哎呀,有贵人上门了!”刘嫂子连忙站起身高喊,然后紧张地看了看窗户里面。 俊逸男子抬眸看去,瞳孔里的微光不由凝了凝。 只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炎炎夏日之下,怀里抱着一只胖乎乎的花猫,正勾着薄唇笑望过来。他穿着一件纯白长袍,外罩一层纱织薄衫,薄衫上绣满了一片一片随风飘零的粉色花瓣。 阳光照红了少年妖冶稠丽的脸庞,叫他艳过了满衫的粉花。 看见他,俊逸男子竟恍恍惚惚地以为时光已经倒流,把自己带回了不曾遭受灾难的三年前的春天。 美好的人总是能够带来美好的幻想。 男子定了定神,问道:“那是谁?” 刘三不曾回答,推开门迎出去,不卑不亢地行礼:“原来是小侯爷大驾光临!” 刘嫂子一听是小侯爷,立刻就明白了秦青的身份,连忙把女儿拉过来一起作揖。 俊逸男子拱了拱手:“小民江匪石见过小侯爷。小侯爷的到来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 原是泰安侯府的小侯爷,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江匪石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直起腰,看向站在秦青身后的两个壮年男子,瞳孔不由微缩。 其中体格尤为高大的那名男子竟散发出比刘三更凶悍的气场,手指的各处关节均留下了习武的痕迹,下盘很稳,太阳穴鼓鼓囊囊,想必是已经凝练了真气的绝顶高手。 泰安侯府果然是底蕴深厚啊。 江匪石收回目光,继续打量这位春花秋月一般的小侯爷。似这等的靡颜腻理,雪肤玉容,该是由多少金银财宝供养而成?怕是连漱口的水都要添加许多清甜的蜜液才能叫他露出欢颜吧? 就连他养的猫都比村里的孩子壮实。 江匪石看向游荡在院墙外的那些饥民,眼里的笑意带上了一丝不可查的冷嘲。 秦青呆呆地看着江匪石,忽然问道:“我们可曾见过?”这种熟悉感与遇到叶礼时一模一样。 这张清朗如月的脸,好似许多次相逢于梦里。 江匪石笑着摇头,连说不曾。 秦青看了看江匪石,又转头去看叶礼,眸光有些涣散。 叶礼皱了皱眉,心情莫名不爽。这个名叫江匪石的男人长得极其俊美,与自己相比竟也毫不逊色,气质还十分温文尔雅,莫说乡野之中很罕见,便是在朝堂之上也属难得。 秦青看他的眼神与初见自己时一模一样!难道秦青真的有龙阳之好,一看见俊美的男人就走不动道? 娘的! 叶礼莫名其妙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看向江匪石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审视。 996的内心也是震惊的。 “秦青秦青,这个江匪石是大反派,你要注意啊!” 一直晃神并来回巡视二人的秦青反倒慢慢镇定下来。 “什么是大反派?” “大反派就是大坏蛋。这个江匪石是日后的起义军首领,接连打下江北城、淮城、晋城等地,与李夙夜二分天下。他和刘三这么熟,那刘三肯定就是他麾下的猛将刘信义了!喵了个咪的,这两人都是土匪起家!秦青,我们这是进了土匪窝了!” 996慌得直麻爪。 秦青一下一下抚摸它的脑袋,在心里轻缓地说道:“莫慌,看他们的样子此时还未落草,对我们无碍的。” 996仔细看了看满脸纯良的二人,这才镇定下来。 “小侯爷您是来……”刘三适时开口。 秦青连忙说道:“我想让你把十里八乡的猎户都召集起来,组建一支巡防队。” “小侯爷请屋里说。”刘三伸出手把人邀进屋。 刘嫂子也跟进屋,翻箱倒柜地寻找好茶叶。 “不用麻烦了,我说完就走。”秦青摆摆手,继续言道:“侯府将为这支队伍分发月钱,每人每月三两银子,外加一日两餐,餐餐有白米饭和荤腥,管饱。若是官差来抓你们服徭役,侯府会帮你们把税钱交上。” 听完这些话,刘三的心已经火热了。这些条件若是都能一一兑现,他就不用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当劳什子的土匪了! 站在堂屋门口的刘嫂子眼睛里放出极为明亮的光,捧着茶叶罐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若是可以,谁家媳妇愿意让自己男人去当土匪?那可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之事啊! 只有江匪石还能保持平静,笑着问道:“敢问小侯爷要我们做什么呢?” “你们平日里就在各村走动,巡查巡查,尤其是山脚下和侯府附近。若是发现猛兽,你们便驱之。若是发现土匪,你们便报予侯府,侯府会派兵丁去围剿。你们若是能够搭把手共同剿匪,完事之后侯府还会发放额外的赏钱。若是有了伤亡,侯府会重重赔偿。” 秦青直直地看着刘三,问道:“这事有些风险,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出力?” 刘三垂下头做沉吟状。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一条路是落草为寇,从此带着妻女东躲西藏,提心吊胆度日。 另一条路是堂堂正正接了侯府的差事,既可以拿到月钱吃饱饭,又可以保护乡里乡亲,还不用被抓去服徭役离开妻儿。 其实村里也有组建巡防队,但因为没有酬劳,还很危险,而且白白浪费了大家外出做工的时间,所以并无多少壮年汉子肯干。 现在侯府愿意出钱出粮,还帮着交税免除徭役,情况却又完全不同了。 其实小侯爷不来找我刘三,只要随意放出风声,十里八乡全部的壮劳力怕是都会去侯府争抢这份差事。小侯爷来找我是看得起我啊! 想到这里,刘三拍着桌子大吼一声:“老子干了!” 一边是腥风血雨,前途未卜;一边是安居乐业,平平顺顺。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算盘落空的江匪石:“……” 拍完桌子,刘三才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小侯爷,不能自称“老子”,于是连忙站起来赔罪。 秦青摆手朗笑,全然不曾介怀:“刘大哥果然豪爽,那么这事便定下了。你这边召集人马,明日带到侯府登记造册,后日开始巡防。登记的时候,侯府会提前给你们发放一个月的月钱,解你们燃眉之急。” 这“燃眉之急”四个字真是说到刘三的心坎里去了。他武艺高强,常常能打到猎物,便也不愁吃喝,但他手底下的弟兄们却都一个个快断炊了。 饿极了的人比野兽可怕无数倍! 刘三看了看院子外面不停游荡的那些妇人和女童,心下凄然,末了深深弯腰,向秦青道谢。 江匪石也笑着感谢小侯爷大仁大义,实则心里略有些不虞。他的计划还未开始就被这位小侯爷搅黄了。 为了侯府的安全,小侯爷还真是想了一出高招。只要把附近的壮年汉子都聚拢在侯府麾下,匪患自然就杜绝了。大家有了这么好的生计,谁舍得离开家人上山为寇? 已经落草的那些人闻听消息或许也会偷偷跑下山来,混进巡防队伍里。 当然,若是小侯爷驭下无方又太过露富,怕是会被这支队伍反噬。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侯府会被冲天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乱世里的男人一个个堪比豺狼,只有虎豹才能震慑豺狼,而不是一只娇弱的兔子。 江匪石微微一笑,并不曾提醒天真的小侯爷。 叶礼也想到了其中的种种好处与隐患,却不知道该如何点明。他现在只是一个“蠢笨无知”的莽夫而已。 正纠结时,叶礼忽然听见小侯爷用信赖的语气说道:“叶礼,你武艺高强,这支队伍由你来管。” 受到秦青忽然的“重用”,叶礼竟觉得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就压着脊背,沉着嗓音说道:“小侯爷请放心,小的一定把这支队伍管得服服帖帖!” 千军万马他都能辖制,几个村夫又算什么? 江匪石微微上扬的唇角僵了一僵。 刘三认真打量叶礼,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方煞气满溢血光迸射的眸子上,便也顺服地说道:“日后还请叶兄弟多多指教。” 事情已经谈妥,秦青站起身,仔细打量了江匪石一眼,转身离去。 “你说得对,他不是好人。”一声叹息响在心里。 996连忙附和:“对对对,你身边没一个好人,谁都不要相信,谁都不要喜欢,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秦青没有回应这句话,慢慢走了出去,刚来到院门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嚎。 “当家的,求你不要卖掉草儿!那可是窑子啊!草儿今年才七岁,不能去那种地方!求你了,求你了当家的!” 秦青转头看去,却见之前游荡在路边的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此时抱住一个中年汉子的腿苦苦哀求。中年汉子手里提着一个瘦巴巴的女童,交给坐在牛车上的一名矮胖男人。 对于妻子的哭嚎,女儿的啜泣,中年汉子仿佛全然不曾听到。 “银子给我。”他伸出手,满目都是贪婪。 “你这婆娘卖不卖?”矮胖男人伸出手捏住妇人的下颌,迫使其张开嘴,左右查看牙齿。 这是买卖牲畜的方式,却用在了人身上。但眼下的世道便是如此。乱世中人不如狗啊。 “卖卖卖,您给我半两银子就行了!”中年汉子欣喜不已地点头。 “当家的不要啊!福生还小,需要人照顾,你别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妇人愣了愣,继而哭得越发凄惨。 “滚你丫的!”中年汉子狠狠踹了妇人一脚,又把提溜在手中的女儿随意甩上牛车,迫不及待地喊:“总共一两半的银子,快给我!” 矮胖男人从怀里掏出银子,仔细掂量一下,这才放在中年汉子手心里。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一旁的院子里跑出来,抱住中年汉子的腿说道:“爹爹,我饿了!” 母亲和姐姐又哭又喊地被抓上马车,他也只是懵懂地看了看,并不曾流露出哀伤与不舍。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只装着两个字——吃饭。 这就是饥饿压迫下最为残酷的人性。只要留下一根独苗传宗接代,什么媳妇、老娘、女儿,都能拿去卖钱,甚至可以交换给别人当成两脚羊烹熟。 中年汉子抱起儿子,乐呵呵地说道:“爹爹有钱了,爹爹带你去城里下馆子!”拿了卖妻卖女的钱,他也只是用来挥霍,并不曾为生计考虑。 秦青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这一幕。 阿牛和叶礼的拳头已经握紧了,却碍于身份不能冲上去救人。 江匪石和刘三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只是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 看见中年汉子卖掉妻女拿到了许多银子,不少人从屋里钻出来,拦住矮胖男人的牛车,不断询问情况。 “我只要童女,若是谁家的媳妇长得标致,身段也佳,可带来与我看看。”矮胖男人高声说道。 于是整个刘家村都热闹起来。原本还在黄土路上游荡的那些妇人与女童都像鸡崽儿一般被家人捉住,拉扯到矮胖男人面前。 有些妇孺挣扎哭泣,有些妇孺满脸麻木,还有些妇孺满怀希冀地问:“去了窑子能吃饱吗?” 矮胖男人呵呵一笑,满脸yin邪地说道:“我怕你们吃得太饱,撑死了!” 一听这话,那些不断挣扎哭泣的妇人和女童竟也安静下来,接受了被贩卖的命运。 人要先活着,而后才能保有尊严。不知怎的,叶礼竟想起了秦青的话,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膛里燃烧。 若是不曾微服,他恐怕永远都看不见这样的惨况。 “小侯爷,你能不能把他们买下?”叶礼哑声问道。 如果他是李夙夜,他会处死这些买卖妇人和女童的牲口,杜绝这样的惨事发生,只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江匪石和刘三也默默看向秦青,眼里带着期盼。 他们倒是想救人,但他们是村里人,把周围邻居的妻女都买下算怎么回事?将来又哪来的银钱和米粮养活这么些人?万一更多村民带着妻女找上门,让他们出钱买下,他们又该如何? 在这乱世,只有行恶是理所当然,行善却会害了自己! 刘嫂子抱紧女儿,害怕地瑟瑟发抖。她很庆幸自己嫁了一个能干又敦厚的丈夫,以至于她和女儿不必像牲畜一般被卖掉。 哭泣的声音已经停止了,矮胖男人乐呵呵的笑声不断传来。以往需要花五两银子才能买一个人,现在他可以一直压价,压到半两甚至几百个铜板。 这些村民为了把妻女甚至老母卖出去,叫的价一个比一个低。 人命在这乱世里不值钱啊! “小侯爷?”叶礼再次喊道。 秦青收回怜悯的目光,叹息道:“我若是把这些人买了,明日便会有更多人去侯府门前卖妻卖女。” “卖给侯府,总好过卖进窑子。”阿牛忍着怒气说道。 “我买得下一个村的妇孺,却买不下一个城的妇孺。救人不是这种救法。”秦青还是拒绝。 “小侯爷,你就行行好,把她们买下吧。”阿牛开始掏自己的荷包:“我攒了一些银子,我把银子给你!” 叶礼也摸向了自己的荷包,胸膛里燃烧着怒火。 他不明白秦青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他的仁慈难道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他可以照拂小凳子,也可以给附近村寨的青壮年一条活路,却不能救下这些妇人与女童? 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举手之劳的事吧?秦家的银子可是多到花不完! 是因为妇人和女童身子孱弱,没有用处吗?养了也是浪费米粮,所以见死不救吗? 叶礼的脸色已是一片阴沉。 便在此时,秦青忽然说道:“我昨日在古籍中找到一张养发的方子。” 叶礼:“……小侯爷,现在谁还有心思养发?活都活不了了!你的头发难道比人命还金贵?” 矮胖男人把女童和妇人一个一个拎上车,嘴里发出贪婪的笑声。那些村民竟还主动拿来绳子,把自己的妻女像猪崽一般绑好。 叶礼的手暗暗摸向腰间的短刀,已是做好了暴露身份的打算。 却在这时,江匪石搭了一句话:“我祖父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夫,我也识得几个字,承袭了他老人家的衣钵。敢问小侯爷可否透露一下方子里的配伍,我帮您参详参详。” 秦青转而看向江匪石,眼里闪烁出兴味的光芒:“方子是这样的……” 他一一道出药名,流光溢彩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江匪石,全然不敢相信这人竟听懂了自己的用意。 “原是这个方子!”江匪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方子还有最奇特的一处,小侯爷未曾道明,是也不是?” 秦青真心实意地笑了,被太阳照得微微发红的脸像一朵初绽的桃花,既清又艳。 江匪石脸皮一热,心脏莫名有些怦然。 叶礼按住短刀的手顿了顿,目光凝在秦青灿笑的容颜上,心绪一时间竟有些翻涌。这是他从未得见的绚丽风景,却因另一人而发。 秦青笑望江匪石,缓缓说道:“最奇特的一处是,这方子里的所有药材都必须由妇人或女童亲手采摘、炮制、熬煮,方才有效。男人满身都是污浊之气,任何一味药材他们都碰不得。” 江匪石指了指周围的苍山,笑道:“巧得很,这周围的山林,遍地都长着小侯爷需要的药材。” “采药的妇人与女童何处去寻?”秦青立刻接上。 “采药的妇人与女童小民帮您招来,敢问小侯爷能出多少工钱?” “药材自然是按照市价收购,想必江先生最为清楚,妇人和女童的工钱是每月一两银子,每日管一顿白米饭和几个馒头,也是荤素齐备。江先生可否帮我把消息放出去,明日侯府便要招工。” “我这便与村民们说,看看谁家的妇人和女童能去上工。”江匪石拱拱手,一边低笑一边去了。 这位小侯爷真有意思!如此一来,把家里的妇人和女童全都卖得一干二净的那些人此时该有多懊悔? 人牙子给他们的几百个铜板够花几天?可是帮着小侯爷做工却能不断拿到月钱,药材又是另外算钱,采的多赚的也多。 小侯爷给出的各种药材能从夏日一直采到入冬,月月都有一两银子进项就足以保证一大家子不挨饿。家里妇人和女童多的,还能每个月拿到好几两银子,那可是不菲的收入。 这笔账不能算啊,一算,方才那些卖妻卖女的畜生怕是要气到吐血! 想到这里,江匪石便又低笑了两声,忍不住回过头,定定地看了小侯爷一眼。 有这样的人继承爵位,泰安侯府若是被抄家灭族便是可惜了。 刘嫂子已经按捺不住了,拉着女儿挤开刘三,兴奋地问:“小侯爷,我和我女儿可以帮您采药吗?” “自然可以。只是莫要往深山里去,采药的时候叫上村里的巡防队一起。”秦青走到马车边,笑着说道。 叶礼连忙半跪,用膝盖和手臂把秦青送上车辕。这个动作,他做得越来越熟练了。 “谢谢小侯爷!我明日就带着女儿去上工!”刘嫂子笑得嘴巴都快裂开了。丈夫每日在外面奔波,拿命去为她和女儿挣一口饭吃,她们也心疼啊! 如今可算好了,她和女儿每个月都能挣到银子,还能在侯府里吃一顿饱饭!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刘嫂子千恩万谢地把小侯爷的马车送到村口,通红的眼睛流下两行感激的泪水。小小的女童站在她身边,听说自己也能挣到银钱,不由高兴地手舞足蹈。 这是乱世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因为它隐含着欢欣和希望。 叶礼和阿牛:“……” 急得差点掏刀子的两人现在就很尴尬。根本不用装,他们两个的的确确是没有脑子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