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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荒漠金楼

    华灯初上,月色妖娆。

    不夜城内最大的赌馆之一荒漠金楼却迎来了一天当中最繁华的时刻。寒冷的空气完全无法冻结人们火热的兴致,门外各色车马川流不息。迎宾门童们带着制式化的微笑不停拱手作揖或者和熟客寒暄谈聊。附近的小摊贩裹着厚厚的坎袄支起了油灯,一边将手笼在袖中跺脚取暖,一边吆喝着买些红绳、玉石之类据说可以带来好运的小物件。对面几家小吃、酒馆也都升起了炊烟,不时飘出诱人的香气,如果吃腻了荒漠金楼里提供的精致美食,出来喝碗nongnong的羊汤、点上两串油滋滋的烤rou,也能让你从里到外的透着舒爽。

    而荒漠金楼的内部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大厅装饰以金黄色为主,一应物具极为考究,盆景、铜器、还有冒着蓬勃火焰的壁炉,处处富丽堂皇,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似乎已经彻底离开了严冬,置身于温暖的金城玉林当中。

    相比一楼的喧嚣,二楼则要清净了不少。这里也有一个大厅,客人的数量明显减少,但所涉赌资和相应服务都要升了一个等级。身着花袄霞帔的秀美女子不停穿梭在人群当中,及时为客人奉上清茶香茗。如果有人愿意多掏几两银子,她们就会坐下来陪你参与赌局,适当为你揉肩、跟你调笑;要是再多掏些银子,她们还会随你去四楼的房间内休息……

    在二楼大厅的旁边,有九个较小一点的房间,每个房间内只有一张赌桌,非身怀巨资者不能入局。对旁观的人倒是没有限制,但不够资本上桌的家伙多半也不好意思往里面钻。九个房间的博戏分别为:骨牌、吴吊、盘珠、小博、双陆、投琼、摇摊、象棋、元撞骰,有的很讲究手法、有的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参与者必须下重注。

    (飞翔注:吴吊就是马吊,麻将的雏形,距龙煜天所处的时代其实还应该有150年左右才盛行起来;摇摊更是清代以后的骰子玩法;而双陆的历史比较悠久,传到元朝甚至被看做“才子的游戏”,但明朝开始因为象棋的流行而逐渐被取代。时间上的调整,细心者勿怪。)

    此时在元撞骰的房间内,正有两个年轻人咬牙切齿的注视着对方。

    其中一人身穿皂色长衫,清秀的双眉紧紧锁死,鼻尖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在他身后站了一名家丁打扮的中年汉子,面沉如水,无喜无悲,似乎跟整个赌场的氛围格格不入。

    另外一名年轻人穿着暗绿色的敞袖宽袍,表情虽然也很紧张,但明显比对手要强出不少。他左手边站着一个矮胖子,前额的头发被剃个精光,后脑挽起一个高高的发髻,好像上翘的狗尾巴;右手边则是一位身材火辣、面容艳丽的女子,只是皮肤白皙得有些异常、鼻梁高高挺起、黑亮的秀发略带波浪,绝非中原人士。

    “两个6!”长衫男子直视对手的眼睛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在骰子的众多博戏中,元撞骰比起投琼、摇摊更加需要一点技巧。玩法有些类似于后世的吹牛,而下注方式则比较像德州扑克中的无限制下注。

    与吹牛不同的是,赌局参与者只能有两人。每人持五个骰子,赌局开始时各摇一次,看清自己盅内的点数,猜测对方的点数。然后一方开始吆喝双方骰盅内共有多少个某点数的骰子,叫法为M个q点。对方分析判断此叫法真实与否,信之为真则接着叫,叫法同样为N个p点,但N不能小于M:如果N大于M则对p无限制,如果N等于M则p必须大于q。若不信则开盅验证,合计双方骰盅内有该点数的骰子个数之和,若确至少有N个p点则叫点者赢,反之就是验盅者赢。1点可变作任意点数,可一旦被叫过便只能当回1点。若自己所有骰子里没有重复的点数可以重摇,也可以不去理会。

    赌局最开始,双方各押一定数额的底金。每次叫点都要加注,在双方没有特别说明的情况下,其金额默认为上次投注的两倍——这是跟注的下限,没有上限。如果感觉战局不利,可以选择放弃,既不叫点也不开盅,但桌面上已经投下的所有赌金都归对方所有。

    在这个房间里,底金是一千两白银。

    “三个3!”宽袍男子面无表情的跟了注。

    “四个3!”对方毫不犹豫的接着叫。

    “喊得这么痛快?那他至少有两个3喽?还是在虚张声势?”宽袍男子皱起了眉头,将手里的骰盅朝自己的方向打开一条缝,再次确认一下所持的点数:一个1点、一个5点,三个3点,“我自己就有四个3了,要不要赌一把?”

    “一万两。”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六个3!”

    长衫男子心中顿时一紧。他没有想到对方不但跳注而且跳点。最可恨的是,通常跳注都代表了对本局很有信心,可是那人跳得却不多,即便是默认赌金这一把也应该是八千两了,仅仅多出两千两是什么意思?而跳点则刚好相反,第二轮就喊出六个在普通赌局中或许并不罕见,可这个房间内动辄上万两白银,谁不是谨慎行事?

    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下注和叫法的双重心理压迫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的意图,半天都没有做声。

    “怎么?西门家的少爷区区两万两白银就扛不住了?”看到他的表情,宽袍男子知道自己猜中了,3点必然是他的本命牌,再不济也是两种本命牌之一,所以立刻放下心来,用戏谑的语气再添上一把火,“哼,什么他妈的武林世家?一群草莽也敢自称‘世家’?土包子而已。”

    听到这话,长衫男子身后的中年汉子双眉不由一挑,用如电般的目光向其扫去。

    宽袍男子顿时浑身一紧,阵阵寒意顺着脊背从脚底直窜头顶,赶紧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再做声。

    中年汉子到没有继续追究,毕竟此处是不夜城,在赌桌上用言语动摇对手心神的做法这几日也见多了。

    他名叫成勇,是西门世家的资深家将,也是长衫男子的武学师父。

    长衫男子是西门家的公子、少主西门烟的弟弟——西门烙,可惜并非嫡出。

    其母王氏乃西门桓正妻徐氏的侍女,却不是那种地位颇高的贴身丫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西门桓酒后乱性,仅仅是在院子中走路遇上就直接按倒……事后徐氏说她勾引老爷,命人乱棍打死。好在族中长辈闻讯制止,因为这几年西门世家的人丁不算太旺,既然已经发生了,万一怀上种子了呢?王氏捡回一条命,但双腿依然被打断,西门桓对她也没了兴致,扔在那里不闻不问。

    不幸中的万幸,人有的时候“醉酒乱开枪”还真能命中目标。十月怀胎之后王氏诞下了西门烙。

    正如名字一样,他从来到世上的那一天起,身上就留下了庶出的“烙印”,只不过名字中的“烙”读作“洛”罢了。西门桓听闻他出生的消息后纳闷儿了许久才想起王氏是谁,随手给了一个小妾的名分。

    处处遭到排挤是肯定的了。西门烟甚至直接称王氏为“残废的狐狸精”,也常对西门烙说:“如果父亲那天没有喝多,你不过就是一滩臭水而已”。就这样,西门烙的成长过程中充斥着白眼与冷遇,月钱被克扣是常有的事情,连伙房丫鬟都敢对她母亲大呼小喝,娘俩还得陪着笑脸。而西门世家的家传武学更是半分都没学着,族中只是安排一个家将做了他的师父。

    这人就是成勇。成勇的武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但性格比较硬,得罪了一箩筐的人,在岳洋、施闵等人逐渐融入决策圈的时候,他却只能给一个不受见待的弟子当保镖兼教头。

    可是在他眼里,西门烙要比西门烟那个花花公子强上太多了。为人谦卑、踏实,头脑足够灵活,习武也是同辈当中最勤奋的一个。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优势就逐渐显露了出来。西门烙开始接手了族中部分民间产业,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赚的钱越来越多,家中给他的担子也就越来越多。

    “母凭子贵”,王氏最近几年的地位明显改善了不少,很多族人都争相巴结。有一次徐氏故意找茬,像以往一样狠狠赏了她几个巴掌,却被西门桓当着众人臭骂了整整一个时辰,还作势要打,是王氏苦苦求情拦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西门桓并非真的生气,只是做做样子给自己越来越有出息的儿子看。可这样一来,他们母女更加遭到嫡系的嫉恨,行事只好越来越低调。

    而西门烙也明白,父亲其实从来也没有拿正眼瞧过自己,至少家族的根本——江湖事务就从来没让他参与过。表面上的风光,无非就是自己赚钱的能力被看重了而已。这使得不久之前那个什么“地魔”闯到家中闹个鸡飞狗跳,还砍下了西门桓的头,他闻之也没有半分哀伤,仅仅担心西门烟掌权之后自己和母亲的日子将更加难过。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他是西门世家这棵大树上一条瘦弱的小枝,离开了根本就只能在泥土中慢慢腐烂。想自己成长为一棵大树?哼哼,先不说有没有这个能力,至少家中长老直接把他劈了烧火是很有可能的。

    长期的抑郁积压之下,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发泄的途径——赌博。那种脱离了羞耻“烙印”、自由挥洒金钱的快感,那种胜负只在一瞬间的刺激,让他欲罢不能。

    可惜,别看他手里掌握着大把的生意和资金,但能够随意调用的还真就不多,进到荒漠金楼二层的单间对他来讲其实非常勉强。

    盘算一下手中的赌本,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跟你两万两……开!”

    对面的宽袍男子其实也有点忐忑,但这时也只能保持淡定,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西门烙缓缓掀开了骰盅,赫然露出了一个6点、两个2点和两个3点。

    “哈哈哈,多谢西门公子的两万五千两白银,兄弟笑纳了!”西门烙还是抓错了,宽袍男子顿时放肆的狂笑起来,亮出了自己的牌。

    西门烙苦着一张脸,拱手道:“阁下跳得漂亮啊,直接把我逼到了绝路。如果我接着喊的话,无论是叫七个3还是六个其它点数,你都必抓无疑,我只要不选择放弃,两万五千两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说罢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怎么?才这点小钱就不玩儿了?”宽袍男子语带讥讽的问到。这间屋里此刻没有其他的观战者,走了一个可就不成局了啊。

    西门烙叹了一口气,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表示无心再战。

    而宽袍男子身侧的矮胖子明显也是一个下人,不知道他本就为人刻薄还是洞察了主人的心思,突然开口嬉笑道:“嘿嘿,家主明鉴,这个什么西门世家果然是群土包子嘛,两万五千两对他们来讲可是笔大钱了。搞不好咱们的这位公子还是小妾生的,哪有什么例钱?人家把老婆本儿都输干净了,家主还是别为难可怜人了。”

    西门烙已经抬起的脚突然停在了半空中,整个背影僵住不动。

    矮胖子以为自己得逞,正仰着下巴沾沾自喜的看着对方。

    但是没人想到,良久之后西门烙缓缓转过身躯,已是满脸的杀意。成勇也是绷紧了肌rou,一双铁拳攥得“咯咯”作响。

    宽袍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望向矮胖子。

    矮胖子先是一愣,然后双目露出暴虐的神色,将手放在了腰间。

    “咳咳咳。荒漠金楼的服务各位是否满意?”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然后有七个人踏进了房间。

    “欧阳城主?”凝固的气氛让宽袍男子紧张不已,看到来人如蒙大赦,慌忙起身施礼。

    不错,他们正是龙煜天、维帕兹、欧阳博文、秦楚江和阎罗堂三大高手。

    龙煜天进门之后先是好生打量了一番西门烙,因为他在门口听到了矮胖子说的话。

    “看来又是那个狗屁世家的人啊。嘿嘿,这小子的气势倒不错,应该有点意思。”

    随即他又瞥了一眼对面的三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还没请教?”龙煜天拱了拱手,贸然发问。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是论不到他讲话的,欧阳博文等人搞不清他要干什么,也就都没有做声。

    宽袍男子不知道他的底细,还以为是不夜城的人,便客气的回答道:“在下犬养朱日,给兄台见礼了。”

    龙煜天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一弯,然后用极为热络的语气问西门烙:“兄弟,还认识我吗?”

    西门烙和成勇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一头雾水的打量着他。

    欧阳博文等人暗道一声“不好”,终于想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唐突了。西门世家的追杀令下了那么久,双方还实打实的动过手,这下被龙煜天撞上了定然不能善了。可此处是不夜城啊,虽然龙煜天跟幽冥岛的关系不错,但也绝对不能坏了规矩。

    “要怎么阻止他才能不伤和气呢?”

    在欧阳博文暗自着急的时候,龙煜天却说出了一番令大家意外的话:“西门兄弟,咱们老朋友了,有什么好客气的?无非就是手头没带那么多现银嘛,兄弟先帮你垫上,再跟这狗日的来一局,输了算我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