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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又见喀土穆

    隔了一年时间,钱旦又去了苏丹首都喀土穆。

    这一次是乘坐“埃塞俄比亚航空”的航班从开罗直飞喀土穆。

    钱旦想着一年前的疲惫旅程,在空姐送饮料时要了一小支红酒,喝完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他要养精蓄锐,准备好了再一次遇见沙尘暴、不知备降何处、返航、重飞地折腾一番。

    起落架重重砸在地上,钱旦被惊醒,睁开眼睛发现飞机已经降落在跑道上。

    他第一反应是这机长水平有点差,飞机落地动静太大;第二反应是问邻座这是到喀土穆了吗?

    邻座的黑人大叔斩钉截铁地回答:“ofcourse!”

    钱旦看看表,不过飞行了三小时而已。

    他在过苏丹海关时遇到了麻烦。

    钱旦当然知道北部苏丹的规矩,知道酒肉之徒不能招摇过市,可又明明记得去年在喀土穆时陈永生带进来两瓶伏特加,大家在一家中餐馆小醉了一场。

    所以,尽管行李箱中已经塞满了帮大家带的,用来作为小礼物赠给客户的埃及阿斯弗的水晶制品,他还是在开罗机场匆匆去了免税店,买了瓶“芝华士”硬挤在行李箱中,准备和兄弟们小酌一番。

    到了喀土穆,钱旦一边感慨重新装修过的入境大厅比一年前漂亮多了,还是要有和平才能有发展,一边心不在焉地把行李箱塞进了x光机。

    海关官员一言不发,打着手势勒令他开箱检查。

    他们轻松查获了行李箱中的那瓶“芝华士”。

    钱旦跟着一个精瘦的海关官员走去一旁办理罚没手续。

    恰在此时,子公司来接机、协助办理落地签的本地员工走了过来。那位老兄和海关官员叽咕了几句,然后两个人把钱旦拉到一边,冲着他摊开双手,摇摇头:“you,noproblem.i,haveproblem.”

    钱旦愣住了,什么叫“我没问题,你有问题”?

    自己没问题,来接机的本地人有问题?难道苏丹对于犯事的国际友人是罚没了事,但来接人的本地人需要承担什么担保责任?

    钱旦赶紧问他,他还是摊开手,摇摇头,重复:“you,noproblem.i,haveproblem”。

    看着他无奈的表情,本来心情轻松,觉着大不了交点罚款的钱旦顿时内疚了,心里方寸乱了,觉得自己不该莽撞,给苏丹兄弟惹麻烦了。

    他追问到底会有什么样的“problem”?那人却嘟嘟囔囔讲不清楚。

    钱旦更加困惑,那人更加无奈,一旁的海关官员的眼里却充满期待。

    三个人在一起消磨了一阵子时光,海关官员终于扣下他的酒,挥挥手,放走了他的人。

    钱旦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办完手续走出机场大厅,去了办公室。一见到曹松他们就赶紧问究竟会有何后果?

    曹松一听乐开了怀:“那个本地员工讲英语从来是‘you’和‘i’分不清楚,总是用‘you’来表示‘我’,用‘i’来表示‘你’。旦哥,您知道他们其实想干什么吗?”

    “想干啥?我的酒都被没收了,还想干啥?”

    “海关那人可真没想没收您的酒,他想找您要个几美金,然后放您一马。没想到您被本地员工给绕糊涂了。”

    林汉是五一节前到达苏丹出差的,已经有几天了。他补充说:“老大,遇到这种事情装糊涂就对了,人家也不愿意在你身上耗太久,时间也是成本,他们与其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找其他人找罚款去。”

    钱旦反而郁闷了:“早知道我就给他们几美金,把酒带进来啊!特地带过来和大家一起喝的。”

    说话间,陈永生走了进来,他大声叫嚷:“老旦,你太官僚了!太不关心苏丹的兄弟们了,一年才来一次!”

    钱旦劈头问他:“怎么去年你两瓶伏特加都带进来了,我一瓶芝华士就被没收了?”

    陈永生反问:“你把酒放在哪里?”

    “放在行李箱里,过x光机时被翻出来了。”

    “所以我一直说老旦同学是个实在人!你把酒放在行李箱里还大摇大摆地过x光机?不收掉你的收谁的?我是用个装衣服的纸袋子装着,上面还放了件外套,拎在手上,故意没过x光机,他们没留意,以为就是件在飞机上披的衣服。”

    一年之后,喀土穆的马路齐整些了,路边多了些装修摩登、灯光明亮的电器店、咖啡馆。

    “伟中”的子公司换了办公室,不再像一年前那样分散在几处,而是集中在一栋楼里,像个正经公司的样子了。

    子公司软件服务的团队变得人丁兴旺,几个人占了一间独立办公室,居然还有了一个小小的实验环境。

    钱旦按出差惯例从机场直接去的办公室,和大家一起忙到凌晨一点才回宿舍。

    宿舍条件也明显改善了,这次他住在“蓝房子”,“蓝房子”是公司租下来的一栋独立小楼,外墙面被漆成了蓝色。他们已经可以做到每个人一间卧室,停电时候有了自备的发电机来对付,尽管发电机功率不够,屋子里的灯总是暗淡地闪烁着,但夜里坐在灯下上网已是一年前不可想象的享受。

    不过仍然缺水,等到凌晨两点钟水龙头还是个摆设,他依旧像一年前一样顾不得满身风尘,倒头就睡。

    一年前“伟中”的软件产品卖给“st电信”的第一个机柜刚刚树立起来,如今他们的设备已经进入了苏丹的两家电信运营商,同时有三个项目在交付,每个白天大家都在客户那里忙碌着。

    一年前入职的几个本地员工都在“st电信”机房的操作间。大个子甘法斯坐在角落,他见到钱旦的第一眼流露出惊喜,紧接着的眼神却有些迟疑。

    钱旦敏感地捕捉到了甘法斯的欲言又止,走了过去:“你好吗?甘法斯。”

    甘法斯声音低沉:“还可以。”

    “还可以?”

    甘法斯耸耸肩:“最近喀土穆的物价涨得飞快。”

    钱旦正在想该怎么接他这样的一句话?甘法斯又说:“子公司有不少本地员工离开了。mr.qian,‘爱立信’在苏丹给的薪水是‘伟中’的两倍以上,‘st电信’的薪水也比‘伟中’高,而且他们的工作更轻松,不需要加班。”

    钱旦问:“那么,你的计划是?”

    甘法斯勉强一笑:“我们四个做软件产品的人都还在‘伟中’,但是,什么时候能涨工资?”

    曹松和林汉在里面的设备间,钱旦走了进去:“甘法斯绕来绕去抱怨薪水低,他说‘爱立信’和‘st电信’都在挖我们的人?”

    曹松说:“是啊!苏丹现在和平了,我们没把‘f公司’赶跑,‘爱立信’又回来了。他们是业界老大,薪酬高,挡不住。‘st电信’也不地道,就地取材,直接挖乙方的人。‘伟中’成学校了,这帮本地人啥也不懂的进来,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了就被竞争对手、客户给挖走了。”

    钱旦说:“去客户那边倒不怕,他们这些技术型的工程师,过去了之后的个人价值之一就是掌握‘伟中’的设备吧?我们的设备越多这些人越受重视。我们好聚好散,维护好和他们的关系就行了。‘爱立信’要真两倍薪水挖我们的普通工程师也不怕,那他们的成本得多高?我们关键是把骨干识别出来,重点保留住,只要树干有活力,掉些叶子不怕,发新芽发得快就行。”

    林汉满不在乎地说:“老大说得对,我们要留住的骨干就是曹松,还有艾哈迈德·伟、穆罕默德·军,苏丹人走了就走了,本来就靠不住。”

    钱旦立即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不同意,我说的骨干不等于中国人。别总说苏丹人靠不住,我问你们,西方公司在苏丹用的是什么人?难道也是一堆美国人、瑞典人在这边?凭什么别人在哪里都能用好本地人,我们就不行?”

    钱旦转过身,对着外面的操作间继续说:“你们看外面,中国人坐左边,讲中文,本地人坐右边,讲英文。中方、本地两张皮,明明是我们自己对本地人的培养仍然没有做到位!”

    林汉坚持己见:“老大,全世界出租车司机都是巴基斯坦人,全世界佣人都是菲律宾人,全世界程序员都是印度人,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全世界电信工程师都变成中国人?这才是全球化、全球一盘棋的分工合作嘛!”

    曹松发言:“哎哟,汉哥您这话说的,好像格局很大嘛!”

    林汉得意,钱旦更加不爽:“我靠!格局大啥?第一,你考虑过成本没有?养一个中方常驻员工的工资、补助和其它费用加起来够养几个苏丹人?对了,爱立信能用两倍薪水挖我们的苏丹人,是他们没有在这边养一堆瑞典人,整体成本未必比我们高多少!第二,中方员工迟早要回国,你们能在这里呆一辈子?还不得靠本地员工扎根当地。”

    林汉饶舌道:“我是可以在埃及呆一辈子的,不过曹松可能是不行,苏丹这地方合适的姑娘太少了,他没办法告别处男之身,老大,我们弄两个女员工过来吧?”

    没等钱旦继续反驳,曹松在旁边嘿嘿笑:“您现在有小雨小雪就可以在这边呆一辈子了?人家小雨小雪愿意不?”

    钱旦奇怪:“连你都知道小雨了?林汉还要我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说‘伟中’的人特别八卦吧,消息传得真快,谁告诉你的?”

    “汉哥自己一到苏丹就告诉我了啊!他说要赶紧搞掂赶紧回埃及去,还要我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原来您对每个人都是说‘我只告诉你’啊!”

    林汉顾左右而言它:“老大,我真佩服小伟,去年喀土穆骚乱时他一个人藏在防静电地板下面,你看看这地板下面,我是有幽闭空间恐惧症,就算能把自己塞进去也不敢把自己关在里面。”

    他说着掀开了一块地板,钱旦跟着蹲下来,打量着地板下面的空间:“兄弟们真是不容易啊!”

    曹松在一旁嚷嚷:“别转换话题啊,继续讲讲您和小雨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的故事!”

    林汉义正言辞地:“拜托!不要在客户机房吹水了,赶紧干活。”

    他又悻然补充到:“我还没搞掂小雨,等搞掂了,随便你们八卦。”

    钱旦问曹松:“你呢?在网上找到姑娘没有?”

    曹松说:“不用在网上找,我妈急得不行,帮我在北京物色好几个了。现在已经有了短名单,资格面试和专业面试我妈都给做完了,就等我回去休假,进行综合面试,决定最终的录用者。”

    “你打算啥时候回去休假?”

    “不知道,这阵子指定走不开。旦哥,我去年来的时候说过来支持半个月就回去,这一晃一年多了,我现金没带够,这边信用卡又不好使,钱用完了只能借,现在苏丹子公司每个人都是我的债主。我等忙过这阵子真得回去休个假,弄点美金来还债啊!”

    钱旦去拜见了子公司领导老钟。

    老钟益发风风火火,凌晨一点多才从南部苏丹出差回来,回来后居然直接在办公室召集了一个项目分析会,会议开到三点才散,一大早他又出现在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上摆了四部手机,“伟中”已经和苏丹的三家运营商有了生意往来,他在三家运营商各有一个号码。子公司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第四部手机的号码,那是他用来谈最机密的合同信息的专用手机。

    钱旦隔着张桌子坐在老钟对面,一边听他提要求,一边想他怎么能够快速分辨出电话铃声是来自哪一部手机呢?

    老钟给钱旦提了两点要求:第一,软件产品必须保证对苏丹的人力投入,正在交付的项目一天也不能延误;第二,一年以内不能出现任何网上的重大事故,必须保证客户有很高的满意度。

    总而言之,未来一年对子公司奠定市场格局异常重要,软件产品不能掉链子。

    钱旦不喜欢随便拍胸脯,他沉默着盘算如何才能支持好子公司的工作,在心里悄悄地为曹松叹了口气,老钟的两点要求都需要有人盯着才能落实,曹松的休假计划又不知何时能实现了?

    很不幸,第二天他们的系统就出重大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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