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夺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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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麴义所部在击溃东军左翼之后,收到刘备的口谕,当即马不停蹄地向沂水浮桥横穿而去,就像是一把利刃透体而入,却不带任何血肉地离去。 在沮授与审配的带领下,大部分东军的撤离方向是往东北而去,但也有不少人心想:“若能自浮桥渡河到南岸,去迎接元帅的主力,那总是能保全一条性命。”于是也有上万人放倒军旗,想着南面的浮桥溃退。而麴义一部骑着马在后面赶,像是把面团赶到锅里去一样,一群一群的东人被挤到河边去。 远远望去,浮桥上挤满了人,桥边的河岸上,也有茫茫多的东人被后面涌来的溃兵朝河里挤。沂水咆孝着卷走落水的人和马,在河面上头巾和长袍连绵不绝地朝向下游飘去。 在此之前,陈冲的诸位学生们也被分配到各阵中作为督军参与作战,分到麴义军中的乃是邓芝。他随着麴义的骑兵,很快就冲到了河边。他看见沿路投降的东人步卒密密麻麻的跪满了河畔,而士卒们仍只顾着往前赶,也根本来不及处置这些人。于是他们就朝两边的降人乱射,像草垛一样射倒了很多人。 邓芝在河岸边勒马,看见一队骑士欢呼着沿着河岸横跑过来,当头的人高举起长矟,槊尖挑着一颗血迹斑斑的人头。人们在高喊:“贼广阳太守公孙纪被斩了!” 在河边,他们截住了一队东人的步军。骑士都争先冲进去,用槊尖捅倒东人,然后跳下马割头。一时间首级堆积如同小山一般高,没头的尸体则推倒在了河里。 一个战俘颓然跪坐在地上,锤头闭目等死。邓芝用左手握住刀环,右手握紧刀柄,在俘虏的后颈举平。他斜眼望了望脚下的河水,血色的污水翻起腥臭的味道,打在他的皮靴上。这让他感到府内痉挛,一阵恶心的感觉袭来。手上一软,不由得把刀背放在了跪着的人后颈上面。 “伯苗!”后面的督将冲着他大喝道。本来想默念的《尚书》,也被这一声断喝吓了回去,他用力将宽背的斫刀举过头顶,抡起刀用力噼下,斫刀划过狰狞的轨迹,伴随着沙哑的吼叫砍了下去。 处理完战俘后,大家坐下来休息。邓芝朝远处的浮桥望去,看见有几个身着黑色厚甲、身材高大的西人,在一个金甲骑士的带领下冲上巧妙,用大棒和巨斧把旁边的东人都赶到水里。那名金甲骑士显然就是麴义。邓芝心中暗道:“都说一将定三军之心,今日我是见到了。”而后又想,“今日这一战,怕是已然大胜了吧!” 然而未过多久,就听到有十数名信使自北方奔驰而来,朝着沿路歇息的西人们大喊:“对岸有变!对岸有变!集合!集合!”,他们逐渐分开,朝着各个散落无序的方向驰骋宣告。 其中有一人策马朝邓芝他们奔来,极快地勒马停在前面,然后高声说道:“快起来集合!贼军主力到了!在这儿坐着等败吗?”众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再往浮桥处看去,只见一片辉煌的铁甲骑士已逆光而至,黄天腾蛇大旗之下,无数的军旗宛如彤云压来。 不等人细想,数百名铁甲士已经手持长戟上前,如雷霆般向三座浮桥发起了冲击。而河岸边的东人们,则开始对桥上的西人们拉放箭雨。 然而这却撼动不了冲在前面守桥的数十名勇士,他们都是麴义精挑细选的彪形大汉,每一名体型都达到了八尺之高,且如今从头到脚都披了厚厚的铁甲,手提着大棒和长斧。看见这些冲上桥来的东人,丝毫不觉得畏惧,反而露出了隐藏已久的残忍笑意。 他们不退反进,见人就打,想做斗争或是来不及躲闪的东人,无一不被打翻在地。就这样一直打了整整两刻,沿路给打倒的人、马倒成了一片。东人的箭射在他们身上,却因为甲厚极难穿透,眼睁睁看着他们浑身插满了箭羽,像是几十头发狂的野兽,飞快地扫清了桥上的来敌。 被阻断前路的东人吃惊地望着他们,有人惊叹说:“这是哪里来的铁勐兽!” 东人中以武勇闻名的典韦见状,不免觉得手痒,当即对曹操请愿说:“元帅,给我二十虎士,我来夺桥!” 曹操却微微摆手,他指着桥上的这些铁勐兽说:“时间紧迫,没什么与他们缠斗的必要。”继而回首问郭嘉道:“弩机还要多久?” 郭嘉低首答说:“已经催过了,还有一刻就到!” 未过多久,桥前的人们就听见牛马嘶鸣的声音,他们往声源处望去,可见六台由马牛拉动的巨型床弩被长绳拉到军士前列,而后缓缓推到浮桥正前。这不由得在西人中引起骚动,一些经过渤海大战的老兵们认出来了:这是渤海战时没能用上,最后又不得不委弃杀敌的巨弩啊!一台需要多人配合方可开弓,一发可射到千步之外,就是再厚的甲胃也能轻松洞穿。可惜北皮地势狭小,只能以骑兵冲锋,所以毫无用处。不意竟被东人全部俘获,又带来了此地! 只见东人开始按部就班的上弦搭箭,六根长达五尺的箭失被慎重地架上弩机,锋利且拳头大般的箭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而后缓缓向铁勐兽们瞄准。 这令桥上的勐士们感到一阵恶寒,在如此箭头的瞄准下,他们几乎都嗅到了死亡的臭味,一些人试图以尸体作为掩护,一些人则开始缓步后退,但大多数人对巨弩的威力并没有底,就像是老鼠永远不会清楚巨象的脚力一般。 “放!” 郭嘉一声令下,六台弩机同时开射,东人西人们都眼见巨箭射上浮桥,紧接着产生了极为可怖的场景:借尸体为掩护的,与尸体被一同贯穿;试图躲闪的,被飞来的巨失扑入河里;甚至有的人只是被箭失刮到臂肘,鲜血就沿着甲衣的破口汨汨而出,可以看到其中碎裂的森森白骨。 床弩的第一轮射击杀伤了不到十人,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巨大的。在浮桥上的西人仿佛是活靶子一般,完全没有能真正隐藏的空间,若不能向前摧毁弩机,在上面的唯一结果,就是白白死伤罢了。可一旦往前进攻弩机,就势必会离开浮桥,遭到数十倍东人的围攻,也是一条思路。 麴义明白这点后,心想:“如此拼杀下去,早晚就得全死在此处,岂不冤哉!”当即呼唤亲随后撤。但这一撤之下,千余名东人也随之冲上浮桥,骑兵为先,步卒为后,如蜂群般迅速占满了整个河桥。 这时陈冲已经整顿了万人援军前来,试图在沂水的北岸桥头阻止东人前进。但麴义退散之下,并未来得及联络,导致前后配合不明,双方之间退得退,进得进,相互叫嚷着乱成一团,东人的前锋乃是乐进所部,哪里会放过如此机会?当即整顿前列的百余骑士,专盯着混乱处大肆冲击。西人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很快,混乱就转化为哀嚎,继而形成了崩溃。 邓芝在人群之中,试图随着督将向前逆击,但过河的东人越来越多,溃兵的溃势也就显得无穷无尽,根本不会因小小的几颗人头而停止。邓芝一时感觉到自己在被什么所裹挟,但一时又觉得自己在脚踏实地的前行,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进是退。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挣扎了两刻钟,他们面前的溃兵跑完了,而后就看见东人骑兵干脆而利落地砍杀,第一个就砍死了执意前行的督将。督将一死,邓芝所在的百人也溃散了,邓芝在逃跑开始之前,看见一杆堂皇的两丈黄色大旗渡过浮桥,那条扭曲又庄严的巨大腾蛇,在狂风的鼓动之下,似乎真的如龙般腾云飞扬。而随着这杆旗帜过河的,是东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之声。 邓芝转首逃跑,这时他才清醒地发现,溃逃的波及居然如此之广,举目所见,几乎已经看不见一个回击反抗的西人,即使远方不断有旗帜逆着方向试图组织浪潮,但要不了多久,他就能目睹一面又一面绛红的汉军大旗倒入尘埃之中。邓芝的心中一片雪亮:浮桥的局势已经开始影响全局了。 而他作为一名小卒,只能忘情的狂奔。邓芝的体力比普通士卒稍好,但没命般地跑了一阵后,也感到双腿逐渐沉重。他不知过了多久,连周围有多少人都忘了,更不知道自己的队友身在何处,但身后的喊杀声却仿佛影子一般甩之不掉。 正当他绝望的时候,忽然有一人喊他的名字:“伯苗,伯苗。”他下意识地去看,才发现是一名随他一同溃退的骑士,那骑士费力地脱下皮胃,向他伸出手,邓芝才认出来,这不是同学吕乂吗?他怎么也在此处?但令他惊喜的是,吕乂有马,此时喊他,显然是要带他一起逃跑。 他连忙拉住吕乂的手上马,可正要说话间,一支箭失勐地钉在吕乂背后,吕乂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来,他对邓芝松开手,立刻随着马背的起伏跌落马下,隐入尘埃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