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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你是剑

    余锦在试炼之地那老者的破道观中呆了两三天,本来是想要急匆匆离去见到叶青栗把这个天大误会给解释清楚的,但既然老者说了试炼之地里头如今是明王得势,四处杀死年轻人,他并不打算离开这个算是最为安全的破烂道观,起码也要等到老者说的那些狙杀明王的武道大宗师得了破阵之物出手除去明王后再行离去,他从未怀疑过老者对他说的言语之中真真假假,因为这个老者已经展现出了与他说的话相辅相成的大境界和天人手段,老者除却手段惊天又是一部鲜活的历史文献,其实在不去讲那些勾起他旧忆的事情时都全然没有老前辈的架子,一副返璞归真的鹤发童稚气度。

    在这凶险无比的试炼之地中,破道观显得分外清静,仿佛桃花源,遗老道童,竹篱明月,偶有春夜萤火闪烁明灭,春风吹过时,阵阵天然清香。

    余锦坐在屋子外头,道观中的竹篱边一块青石之上,闭着双眼,排除掉了一切外界的干扰,进入了只有修行者练武人能够体会到的奇妙境界,耳畔眼前皆无物,只有心中以及脑海中能够感受到一股神念在体内游动。他催促神念,指引这股念头挪动去左手腰间鞘里的春草,春草起伏,转眼出鞘,在空中划过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然后径自向前一丈,然后再转剑向后疾行一丈,最终落回鞘中。

    在这破败道观之中,余锦闲来,无事也是无事,于是琢磨着这里自然环境如此好,又有老者那样的厉害前辈,练练这自己看家的本领御剑的本事挺好的,他在几次关乎生死的战斗中,其实真正以手腕五指动剑的情形少之又少,大多都是用这御剑的法门,神念驱剑而敌,先是扬州城里以御剑战一重天武人,再有对付那西峰宗的李庆元,然后是算是被阴了一把的几个西峰宗不知名弟子,最近的还有那个绝对战胜不了但也以御剑功夫作为杀手锏来对付的麻衣老者,他都是仗着这一手自己好像十分通晓意味,无需过多练习就能发挥出一定力量的御剑本事来对抗的。而如今,走也走不掉,索性就趁着机会多淬炼淬炼御剑法子上头的本事好了,反正这道观中天然气息适合修行,而且自己又是佩着两柄沉重到仿佛悬之欲坠的传奇名剑,不加紧努力练出稍微能让自己满意的法门,那他自己也会嫌弃自己。

    既然当时是自己选择要离开过去那样或为了赚钱或为了不麻烦很安定的日子来混这方鱼龙混杂的江湖,那么就一定得混出点本事来。

    他收回神念之后,轻轻敲了敲春草剑鞘,想到那个被他推下山涧一命换一命的倔强姑娘,突然心里头有股莫名的焦急感由心头涌入五脏六腑中。一时间他恨不得这个明王马上被杀掉,自己能够插上一对神话中凤凰的翅膀飞出去,看到那个姑娘,和她笑着解释,自己还没死,活得生龙活虎的。

    也不知道叶青栗她怎么样了,她当时那个眼神,是绝对明白了我推她下山涧中间的意思,她说她恨我,呵,这个傻姑娘,也不知道现在是否还以为我死了,不过这样其实也有点趣,到时候出去了可以给她个大大的惊喜,也不知道她到时候看到我还活着站在她前头会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我估计的话,按照这姑娘的臭脾气,肯定是先冲上来踹上几脚助助兴醒醒脑。

    余锦唇角微微一勾,抬头看着春夜月色,打了个哈欠。

    后头的屋子里,小道童那个小小的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早就已经熄了灯火,她不喜欢读书,不仅不喜欢那些道理晦涩只被真正修道之人视若珍宝的道教书籍,而且也不怎么喜欢什么讲道理论世事的经传礼教类文篇,估计在老者给她讲完了一个睡觉小故事后就沉沉睡过去了。余锦其实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小道童,不读书不是坏事,书读多了,看人世间道理就看得太透了,难免会很累,过得很没有意思,都说江湖是个能彻底洗去人内心那天真情愫的地儿,其实哪里只是江湖,这天下都一样。

    而老者却是仿佛一道身躯朦胧的月下虚影,坐在石亭的石凳上,他或许是不需要睡眠这种与吃喝拉撒同为人之常理的日常休息,只是静静坐在那儿,面前放了很久的一杯茶水早就已经凉了下来,却是一口没喝,老者白眉下苍老的双目没有睁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情。

    余锦坐在另一座石凳上,眼前月色皎洁,一派难能可贵的清明夜景。

    老者不知在何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余锦,笑着问道:“小子,怎么还不去睡觉,你可不能比老头子我,你未必能够一月不饮不食?”

    余锦苦笑答道:“前辈你就别跟我说笑了,我此时心事重重的,想着有些人,有些事情,总感觉自己像是走了什么弯路一样,茫茫然不知所谓,我来这江湖里头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拥有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的力量,但我走到这里之后,越来越发现这真的比什么都要难,那个麻衣老者在我眼中已经强得太离谱了,和一条真正的苍龙一般,而那个还没有见过的明王就更不必说了,在这样的江湖里,我真的不知道以后如何去做。”

    老者眼珠子转了转,不假思索依然笑道:“你如何去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缺的不是力量,而是心境,力量得来容易,途径许多,和气机一般没了还能转得回来,而心境就不一样了,得来极难,但有一颗饱和无缺心境就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了,这心境损了,说不准一辈子就找不回来了。”

    余锦摇头道:“前辈,大道理我都懂。”

    老者好像恍然,然后指了指余锦,有些嘲弄神色地晃着头说道:“我算是知道了,你这小子什么茫茫然,不就是缺个解释么,你若只是普通人的话,倒是拼命修行埋着头不管其它就行,但你这一趟东吴皇宫之行,王渡舟没杀你,那个老家伙也没杀你,反倒让你心境有了阴霾,才会有这样的困惑。”

    余锦叹了口气:“大概就是这样吧。”

    “前头不告诉你,除却这是关乎天机的事情不可泄露半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好,也没有拿得下决定,我是想要尽量保留这东吴最后气运久一些的,能多久就多久,但毕竟只是私心,与其让气运随着我的消散化为彻底乌有消失在滚滚历史或者让那些我不认同的家伙给拿去了,还不如我大方一些,想开一点,因为我现在是有这么个想法了,所以跟你说一点儿,没问题。”

    老者这样说道。

    余锦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睡意顿无,身子立得笔直,头都快要贴到老者的额头前面了,满脸渴望道:“还恳求前辈能解惑一二!”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他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何幼年那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会看到自己第一眼说“那柄剑总算回来了”然后欣慰大笑,当天喝得烂醉;为何自己对于御剑之术真的仿佛有冥冥注定的联系一般,起剑收剑都浑然天成,那个老头子教的御剑法门自己也没怎么用心学但却用得得心应手;为何那个麻衣老者看到自己却没有直接痛下杀手而是说自己经脉气机奇怪不似凡人;为何这样活在传奇之中与那明王一样年头的老者会如此待见自己,与自己掏心掏肺说了一大堆呢?

    他弄不清这些问题,所以无法再去那么通畅地修行,无论练武从文,笔直向前,心境极为重要,他心如乱麻一团浆糊,如何能练,又怎么去练?

    眼前老者望了望天,然后长吐了一口气,一只手伸出去,放在余锦的胸口,余锦只觉自己经脉中仿佛有一股仿佛并不是来自自己体内,从未感受过的气机突然出现,让他猝不及防浑身都有些不痛快,一张脸被这陡然出现的奇妙气机给憋得难受发红。

    老者松开手,问道:“此意如何?”

    “疼。”

    老者佯怒道:“臭小子,说感受!”

    余锦认真说道:“很锋利,有些冷,不过刚刚真的有些疼,我没有太过于集中精神去感受这一股气,所以大概就是这两种感觉了。”

    老者点了点头,只是说了三个字。

    “你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