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善事
这是一座县城,吊桥毁了一半。 城外是乱军,已经杀上城墙,钢刀乱斩,见人就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街道巷口已被汹汹火光包裹,一片烟云。 县衙里,脚步来回乱晃,一位模样文雅的县令满脸悲愤,“为官一任,守土无能,有何颜面苟且偷生,生无报国之恩,死有守土之志,也罢,也罢,来生做鬼,只愿庇佑百姓。” 在他手边的,是一瓶毒药。 “停,你把我招进来,就为了看你自杀,你有病啊!” 场景瞬间停滞, 风不动, 火不烧, 被杀的人, 杀人的兵, 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只剩县令转过头,一脸阴沉。 “先别说话,听我说。” 李达拍了拍手,“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玩命,你一个主官,不主持大局,不上城墙鼓舞士气,在这里玩小清新,闹小情绪,还自我yy,搞什么生前身后名,骄傲啊?” “庙市闹鬼,你丫二话不说把我们召进来,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干不干的过那群鬼,反正就是给我上,不上不给走,我们招谁惹谁了,你挺有国军作风啊!” 在古代,忠臣义士自杀殉国,貌似是值得褒扬的,是道德模范,政治正确,但说实话,李达忒看不上这一点。 谈恋爱失败,有割腕自杀的。 炒股失败,有服毒自杀的。 被纪委查水表,有跳楼自杀的。 都自杀,就你丫高尚,你丫牛逼,这不扯淡嘛。 抄家伙上去干啊,反正都是死,被干死了还能消耗敌人一颗子弹。 给你免税、免赋、封官、许愿,就为了在关键时刻,秀一把窒息操作? 什么士大夫投海守节,什么名士服毒自尽,这跟打不过就挂机有什么区别? 那些辛辛苦苦供你们吃喝的乡民、县民,他们就日了狗了,苦唧唧的砸锅卖铁,就为了让你爽一把就走?转手就把我们这些供你发育的队友卖了? 打不赢都是泥腿子的锅, 反正我就负责输了送个人头。 有啥可骄傲自豪的。 能力不行,你丫别拿态度来凑啊。 讲真,要是这位城隍爷托个梦,放低身段,说些好话,李达十有八`九也就从了,毕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优秀人才。 见不得人惨, 但你这么一闹, 让我跟鬼玩命是道义。 不玩命就对不起良心。 卧槽,凭什么老子要被你道德绑架! 凭什么你挂机,让我打逆风局。 你丫这么秀,下辈子怎么不改行卖锅啊! 李达不玩了。 甭管你有什么大道理, 甭管那些鬼害不害人, 你有本事自己上, 没本事…… 没本事关我屁事! 是你是城隍,我又不是城隍! 场景越来越模糊。 县令的脸色变的惊慌、惶恐,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场景越来越模糊,像是一张发黄的纸张。 生前送人头, 死后卖队友, 小伙儿,你很有前途,跟我学吃**。 ‘嘶拉’一下,世界裂成两半。 李达惊醒,手中刀不知何时落下,神像脑袋还是那颗脑袋,不过李达知道,这位爷是彻底完蛋了。 “搞定收工,”李达刀子一收,转头便走。 王汤圆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居然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不等那两位爷了?”老神棍道。 “不等了,”李达潇洒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家是拳师, 人家是开武馆的, 人家是卖手艺的, 能用钱解决的事, 干嘛要给人磕头! 当然,更主要的,这二位并不是传说级的高人,也是李达不愿拜师的主要原因。 这年头,拜师如拜父,他上一个师父,为了真传不失,差点没把他给弄死,这给他留下老大阴影。 所以拜师需谨慎,等他什么时候能用钱砸死人的时候,或许拜师就安全了。 说到底,还是要在大保健业卖诗搞创收才行啊。 李达总觉的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王汤圆家的汤圆,咋那么好吃呢? …… 鬼物缓缓消失,像是影子一样钻入墙角。 原本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封闭,一下子消失了。 “这鬼不凶啊,”马褂男松了口气,浑身干巴巴的,不像是经历过激烈打斗,只有肩膀一处湿了老大一块。 斗笠男默默点头。 他毕竟是差点被选入阳司的人物,在关外见过的脏东西更多,眼前这些鬼魂,远不能算是凶物。 “来,喝口茶。” 马褂男将茶壶一丢。 斗笠男下意识接过。 二人相差不足半丈。 马褂男身子一个起落,上手花,白光迅速抹了两下,接住茶壶,退了回去。 一刀从腋下抹出,顺喉咙转到另一层腋下。 另一刀从肚皮戳入,在胃部一捅即收。 “这两把,北方叫单锋剑,南方叫八斩刀,”马褂男手持两口大一号的匕首,掌心一绕,下手花,收入袖中,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 “把底子全部透出来,在战场卖命可以,在武行不适用。” “鹤拳不学狗宗身,纵鹤劲是有破绽的,接我的茶壶,肩根坏了架子。” “为…什么。” 斗笠男一手捂喉,一手捂胃,战场的经验让他知道,这时动气动怒,只会死的更快。 剧痛冲的他头晕, 但是他不明白, 刚刚并肩作战, 转手就卖命, 他没见过这个。 “武行的饭,说好吃也好吃,说难吃也难吃,但你吃多了,我就肯定少了。” “两军对垒,小卒当先,我不吃你,怎么争头游,你太嫩了。” “混武行,得留一手。” 马褂男呵呵一笑,背着双手,笑如米勒,消失在人群中。 面狠不如面善,刀狠不如心狠。 老卒子是最惜命的, 斗笠男踉踉跄跄的往巷子口走,抄小道,他记得,庙市里有卖止血药的。 血水从指缝中渗出,淅淅沥沥,像小溪的流水声。 …… 斗笠男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两只手在打摆子。 练拳是要花大功夫的,但坏人底子,也就一刹那的事儿。 就算自己还活着,也已经废了。 更可况,生机在一点一滴在消失。 “你醒了,唉,我请了药郎中,可惜人家说救不了,我求人老半天,才开了个方子,还不许说是他开的。” 医人医死人,是大夫最大的忌讳,这一点上,古今从无例外。 斗笠男一点点转过了头,见王汤圆正在煮药,药材味不错,很纯。 死之前能碰上个好人,至少能入土为安了。 大明兵制,正兵四十岁退伍,由小字辈顶替。 当时他的上官问他,是凭功劳升一级还是彻底退下去。 他说,他不想马革裹尸,他想老死。 他问他凭什么手艺吃饭。 ‘一群花拳绣腿,总不比战场要凶险。’ ‘武行混饭吃,不比战场容易。’ 以前他不信,现在他信了。 大概人在死前,总会会想起过去的记忆,直到被一句话打断。 “那个……郎中说你熬不过一个时辰,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你死后的皮肉油脂,借我熬汁做馅,反正你也没用了,对吧。” 斗笠男眼陡然睁的老大。 王汤圆就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不停拱手,笑容羞涩,似乎极不好意思。 糯米团子人油汁,白糖鸡油人皮馅,冻肉裹豆沙。 斗笠男尸体彻底凉了之后,衣服被扯开,肚皮被划了开来。 王汤圆一边扒皮去骨,一边擦着血淋林的手,喜滋滋的道:“我家祖传三代的规矩,多做善事,助人为乐,阎王门口留善名。” “王家汤圆,专用人尸,从不杀生。” …… 打从一开始,李达就不相信斗笠男的判断,恶神可以有,但城隍爷肯定不是,受了正朔封敕,就要守封神的规矩。 所以,不管他是想借杀鬼聚信仰、重铸法身,还是单纯的做善事,这鬼都不会是他召来的。 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 一旦他这么做,他就彻底灰飞烟灭,一点根子都不留了。 所以,这鬼是怎么召来的,李达最后也没弄清楚。 难道这汤圆不仅吸引人,而且吸引鬼? 鬼的口味跟人一样? 这事李达还真不知道,哪怕他得了正统道士的记忆。 现在事情还原,真相大白。 人肉味,嘎嘣脆。 人吃鸡鸭,鸡鸭不是他杀,却受他害。 人吃人肉,却不会因此杀人。 有买卖,无杀害。 这是真正的大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