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画栋雕梁飞燕子,重檐叠阙走蛟龙6
正自猜疑,杨思岳叫道:“再请叶大侠指点这几招!”只见他剑势陡变,忽然间大开大阖,本来纤巧的越女剑竟在这静谧的石室里,舞出阵阵劲风。苏柳定睛一看,竟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是了!”苏柳心想,“他故意先用峨眉剑法,再换其他路数,就让对方以为峨眉剑法不过是他掩盖身份的招数之一。如此对方就是再聪明,也决计不会把我俩想成是峨眉中人了。他真是用心良苦!”想通此节,再不对杨思岳抱有顾虑,只是凝神瞧二人战况。公孙剑师兄弟四人初时意态悠闲,显然对叶枯荣甚有信心;但见杨思岳使出少林达摩剑法,竟然比峨眉剑法还要老练,不由得皱起眉头。叶枯荣除了畏惧越女剑锋利,倒也不怕他变招,他越是看遍了百家武学,越是明白专精一道的重要,是以于别派功夫,只是看过背过,却从不去练,始终在本门剑法上越钻越深,故而杨思岳每一出招,总被他以华山剑法轻轻巧巧地化解,这也是华山剑法崇尚道家举重若轻、儒家中庸制衡之道的缘故。他功夫本就比杨思岳扎实许多,越斗到后来,倒只用六成精力便可以挡住对方的攻势。是以这番对战,杨思岳心思在变换招数,叶枯荣心思在如何从对方变换中看出破绽,找出哪一招是他本门剑法。公孙剑等人看到这时满是得意,均想:“任你变出花来,也终不是华山剑法的对手。” 杨思岳见对方出招漫不经心,不觉心中有气:“好啊!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但看他眼神忽明忽暗,有时咂舌、有时皱眉、有时微笑,顿时明白:“是了,这家伙好武成癖,倒把大部分精力用在猜测我的武功路数上。我就多使出些招式来让他越猜越乱。”剑、诀互抱,将攻势渐渐慢了下来。叶枯荣看他剑招突然由开转合,意作封闭,剑势浑圆古朴,剑速迟缓,但招式绵绵不绝,噫了一声:“这是太和山的混元剑!”杨思岳嘴角含笑,点出一招“天马行空”后,借着剑势四处虚点,这些剑招点出去后毫无章法,但却招招攻取叶枯荣上盘要xue,叶枯荣和一旁众人都看得云里雾里,从没有哪一家剑法全取点势。苏柳看了片刻,心下一荡:“啊!这不是剑法,是点苍山高家判官笔的招式。想不到那天在殿上偷看高寿贞的几招都被杨贤弟记了下来。”叶枯荣自负博览群书,这几招猜不出来历,便现出焦躁,尽管对方招式破绽尽出,但他全部心思都在猜测招式上,哪还顾得上攻击破敌?杨思岳见他额头冒汗,料到他被自己这花招哄得心猿大乱,便反复把记下的几招的点苍判官笔化入剑招,使完后又稍加变化,胡乱去点。叶枯荣大汗涔涔,半晌,眼神豁亮,兴奋地大叫:“你这不是剑法,分明是大理高家的判官笔嘛!”一经猜到,心花怒放,堪堪还了几剑,竟不想快速打败对方,而是盼着他再变招式。公孙剑十分了解叶枯荣这个怪嗜好,眼见他玩心大起,不由得再度皱起了眉头。 杨思岳呵呵一笑,剑走中宫,陡然一振,分出三变,叶枯荣道:“这是衡山霍七弦的潇湘夜雨剑,你这招’梅花弄影’用得急了些。”杨思岳抹剑带回,稍作休整,左右互撩而上,叶枯荣手腕抬起,分别引开,道:“荆州张家的’醉剑十八变’,这招’刘伶抢杜康’欠点醉意。”杨思岳横剑直截,法度严谨,叶枯荣赞道:“普陀山’劫相金针剑’,这招’灵鹫护法’用得妙,说不定可与照慧师太媲美!”杨思岳冷冷一笑,身形急转,长剑上带,直奔叶枯荣下颌,叶枯荣仓皇避开,惊叫道:“连我华山派的’落雁反’你都会用!”此招一出,公孙剑四人尽皆耸动,苏柳也瞠目结舌,心中骇异:“杨贤弟怎么会使这么多家剑法?”其实杨思岳这招“落雁反”用得并不到位,只是稍有其意,是在与叶枯荣交手中对方使出来后他现学现卖,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招是什么名堂。叶枯荣却全心猜测剑招,见到他使出本门剑法,吃惊不小,便无暇去考校他用得如何。杨思岳见他神色恍惚,心念一动,把刚才他用过的剑招连连使出,尽力学得像一些,叶枯荣越看越吃惊:“这些剑法都是本门最最精妙,从不外传的招数,怎么他学了这么多?我自负在本门剑法上浸yin多年,连公孙师兄都不如我所学广博,不想一个金国小贼偷学了这么多。”他满腹疑虑都在猜测对方怎么学了这么多本门剑法精妙的招数,竟然忘了这些精妙剑招都是他自己使出来的。只因他平日里埋首故纸堆,虽然用功甚勤,但与敌人对战时总免不了纸上谈兵的迂腐毛病。眼见杨思岳一招使完,再出一招,招招都是华山派剑法,叶枯荣不由地大汗涔涔,方寸大乱。 公孙剑看出其中关窍,出声叫道:“叶师弟,他在骗你,不要上当!”叶枯荣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他使得就是华山剑法,’仓鹰击于殿’是’国士七剑’的招数,这是师父亲自教我的,大师兄你都不会使。”公孙剑心中有气,叫道:“他是刚才学你的。”叶枯荣道:“‘国士七剑’何其艰深,他怎么能片刻学会?”公孙剑急道:“好了,你退下!”叶枯荣早就沉浸在杨思岳千变万化的剑招中,他若不自己想明白,就是一百个人跟他解释,他都不会听,这时哪里肯退。庄南城见师哥心神不定,叫道:“小贼,你以华山剑法胜华山剑法,还不是一样输了?”他说得在理,但公孙剑等人都齐刷刷地横了他一眼,庄南城见众师兄怒目盯着自己,忽然脸上一红,自知失言:“对方用华山剑法打败二师哥,岂不是更教华山丢脸?”杨思岳此刻早已摸准了叶枯荣的弱点,只要让他出其不意,他就无心应战。但他刚才所学的招式毕竟有限,时间一长,难免教他瞧出破绽。左思右想,心念一动,将身形展开,越女剑忽作翩跹。杨思岳神色悠闲,步调如起舞、挥剑如拂尘,那剑势奇绝险绝,公孙剑等人从没有见过,苏柳曾蒙恩师指点百家剑术也没见过。叶枯荣自称博综百家剑术,此刻看到这等精妙的招式,不由得心旌摇曳,看得痴了,心中气苦:“枉我平时看了那么多剑谱,想不到这世上有这等神奇的剑招。”这一懊恼,出招就慢了许多,杨思岳瞧准叶枯荣左侧破绽大露,倏忽一招“西风挽妙林”,登时往叶枯荣右臂挂到,衣衫破裂,鲜血长流。他这一剑少进了一寸,若是不留情,叶枯荣整个手臂就要废了。 公孙剑大怒,向叶枯荣喊道:“他剑招中破绽那么多,你为何不攻?”叶枯荣此时受伤,顿时醒悟,心中暗自惭愧:“我又犯了按图索骥的老毛病。”向公孙剑低头道:“大师兄,我错了!他最后用的这剑法端的好看,我、我看得。”公孙剑哼了一声。 杨思岳呵呵笑道:“叶大侠输了,请开门送客吧!”说着拱手要走。 公孙剑道:“慢!你最后那几招剑法,是中原武林哪个门派的?” 杨思岳一怔,强辩道:“中原剑法那么多,我哪有工夫记那么详细,反正是你们南朝的。” 沈桃溪争道:“不可能!纵观我中原三派一帮、各大门会,绝无此剑法。你虽然打败了我叶师哥,不过是胜了心计,终归没法否认华山剑法领袖中原群伦。” 杨思岳笑道:“想不到华山派的门人都是一帮胡搅蛮缠之徒,谁说我不是以南朝剑法胜了你师哥的?你们问问姓叶的,我伤他这最后一招是什么?”众人一齐向叶枯荣看去。 叶枯荣捂着受伤的手臂,支吾道:“你最后那一招’西风挽妙林’是龙泉山庄杨家的’好妇剑法’,是不是?” 杨思岳见他瘦削颀长的身上顶着一颗大脑袋,当真迂得可爱,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道:“着啊!堂堂华山剑法败在了龙泉杨家剑法下,看来领袖你们南朝群伦的剑术,从此该改成’好妇剑法’了,哈哈哈哈!” 苏柳也跟着笑出声来,公孙剑五兄弟脸色铁青,神色极为难堪。杨思岳正色道:“那么,开门吧!”
公孙剑桀桀怪笑,从上到下打量了杨思岳一会儿,双瞳一张,叫道:“布阵!” 五个人同时跃起,各执长剑把苏柳、杨思岳围在垓心。这五人动作之快,成阵之老练,让苏、杨两人各自心头一紧。杨思岳叫道:“堂堂华山派,言而无信么?”一想到二十五年前温布衣战败毁约、与弟子一同自刎的情形,真觉得这三代人虽都是言而无信,但人格气度都相差千里,脸上不禁浮现了鄙夷之色。 公孙剑道:“任你怎么说,过了今晚,这句话江湖上谁也听不到了。” 苏柳见这师兄弟五人如此卑鄙,想到华山派“天下国宗”、“武林盟主”的名号,不由得怒气陡增,骂道:“华山派历代英豪泉下有知,羞也羞死了!”他数年来蛰居江州,已经殊无当年的少年意气,此时再涉江湖,就遇到名门正宗弟子行此卑劣行径,不由得激起一腔热血。 公孙剑厉声道:“跟你两个金贼,有什么道义可讲!这些话留着去跟阎王爷说吧。” 说罢一声呼啸,师兄弟五人齐身游走,绕着苏柳、杨思岳左右旋转,手中长剑不时在手中交换,烛火之下寒光凛凛,杀气腾腾。公孙剑一声吆喝,五人飞身跃起,手中长剑依次递出,剑势不一,三柄照苏柳头上封去,两柄斜斜地向杨思岳刺到。苏柳跳离地面丈许,长剑荡出,一脚照直踢到狄烨秋面门,竟不闪避,原来叶枯荣、庄南城已从两旁相救,双剑成掎角之势向苏柳小腿刺到。苏柳腰身一挺,双腿箕分,将两剑同时踢开,狄烨秋长剑又已攻到,苏柳刚然劈出长剑,双剑一交火花四迸,苏柳借力向后翻跃,与杨思岳交换了方位。七柄长剑叮叮交错,整个石室中烛火摇曳,剑影横飞,情势异常紧迫。公孙剑见苏柳剑法精妙,的是峨眉正宗,当下轻视之心立收,寻思:“他既是峨眉派门人,今日就是倾尽全力,也不能让他走出这间密室。”又是一声轻呼,五人立时变阵,奔跑良久,瞬间站定,阵势极为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