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宦海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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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崇宁四年二月初三,戌正三刻,汴梁蔡太师府邸蔡太师贵宾会客室。 两位大宋顶尖绝顶权势熏天的大人物从坐定太师椅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了两刻钟。 时间并不长,折算现代小时制就28.8分钟。 其中初刻那一段,二人都在那里养气,啥都没干,甚至没有只言片语交换。 只有到了二刻的时候,二人才简单地交换几句话,确定了如何对付张商英。 对付一个大臣,尤其是一个失势的大臣,就如同痛打一条落水狗,虽然以前这位挺能折腾。 这种脏活累活自然不用二人动手,他们都有手下,而且还是两种,可以干不同的活计。 一种是隶属朝廷的,比如童贯的“烛影”和“斧声”。 还有一种是隶属家族的,童贯就无所谓,他的私人亲随和那些特殊干员混着用。 蔡京就不同了,蔡家的私人保镖历来很是隐秘,不为人知。 否则,多年的宦海沉浮,蔡京又是四处树敌的行事风格,不被扳倒,也被砍倒了。 至于蔡京的公开保护,那就厉害了,整个北宋的武装力量,他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弄出几百几千保护他,不成问题。 根据太祖设置的文武分离、互相牵制、文官领军制度耸立在那里,使他不能直接调动军队。 但是他要用人,皇上都会配合,毕竟皇上还靠他鞍前马后管理朝廷,没有安全保障哪行。 不过,北宋有一个专门机构,枢密院,是专业管军事的,正常的军事调动都要通过他们。 这个真有需要的话,自然难不倒蔡京,他可以通过皇上颁布调令。 可是如此一来,就需要时间,有时候甚至旷日持久,毕竟环节一多,手续就多,赶时间的话有些来不及。 还有,这种事情,都有些个人的打算在里面。 让自己的打算得到下面操作的人忠实领会和具体实现,如何与他们沟通准确理解也非易事。 他们可没有童贯的那个特殊能力。 既然对付张商英是公事,自然交给童贯的属下最好。 事实上,童贯在之前就已经安排得力干员采取行动了,这个最得力的干员非影一莫属。 能够揣摩皇帝的意思将皇上想要的结果干在皇帝说出口之前,这个能力不是盖的。 所以影一已经出去一会儿了。 二人刚说完对付张商英这事,面前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正是影一。 估计他是在一边暗中观瞧,看二位说话告一段落,这个时机恰好是他插话的时候,就出来了。 童贯习以为常,蔡京心中暗惊。 这个贵宾会客室,当然是他防卫最严密的地方,而那些暗中护卫的护卫,也不知道影一是谁。 自然蔡京也知道他并没有交代放人进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影一要来。 可是这个影一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惊动任何人,突兀出现在当场。 这影一如果是刺客,他蔡京十个脑袋也飞了。 影一显现了身形,对蔡京这个主人理都不理,直接对童贯汇报。 即使对童贯,也没有什么客套,直截了当。 “报告大人,张商英已经走了。” 童贯皱眉道:“你去张家大宅抓人,都检查彻底了吗?” 影一:“是的!耗子都不会跑掉一只。” “你的监视人员就没有发现?为什么不早报告?” 影一:“他们没有一刻钟间断,但是院门都没开过,就消失无踪了,好似飞天遁地一般。” 童贯说:“继续给我追查!被你烛影盯上的人,还没有人能逃掉。” 影一身形微微一晃,又是原地消失不见。 蔡京羡慕地看着,不由说道:“这身法是怎么练的?老弟能让他们传授给我的护卫学学吗? “我的那些护卫本领还可以,可是身法,笨得像狗熊。” 童贯答应得很痛快:“行!大哥说话,小弟自然照办。 “不过有个前提,影一他们都是太监,所以他们身轻如燕,身法自如……因为他们了无牵挂。 “大哥你还要继续吗?前提是了无牵挂?” 蔡京狐疑地问:“就割那么一刀,就可以那么减重?” 童贯道:“不错,就是那么减重,不费事,一刀下去,就身轻如燕了。 “就和小弟我一样,以后都了无牵挂,干不干大哥?” 蔡京牙痛地嘶了一声:“这样的了无牵挂,也就是老弟你能干,非常人做非常事,我还是算了吧。” 他是担心,他的手下如果成了太监,恐怕那些人会要求他这个当头的也必须是太监,比照童贯一样。 他虽然老到成了实质的太监,也不愿意真的成了太监。 他倒不是瞧不起太监,否则也不能和童贯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只是觉得术有专攻,半路出家不好,要干就和童贯一样,从小就来从真童子还是做起。 他童贯老弟虽然值得我老蔡羡慕,可是我也有他望尘莫及之处,比如我有好几个儿子。 童贯看到蔡京牙痛,心中暗笑,说道:“好的!小弟遵命,就按大哥的意思来。 “以后大哥你需要太监随时找我,小弟一定帮忙。 “不管是从外面来的,还是帮助你自产的,都没有问题。” 二人随后就把太监、张商英的话题放下,童贯有取出几个名单来,正是今天徽宗搞的那些。 蔡京拿起来一看,不由赞叹。 “你的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老哥不得不服。 “知道这是临摹的,可是你没有发觉吗?这个字写得,比当今皇上的瘦金体还瘦金体! “老哥我要是有这手好字,皇上也不会嘲笑我的字是肥铁体了,气得老哥我胡子都掉了好几根。” 童贯也是甚为得意:“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老哥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字自成体系,与瘦金体难分瑜亮。 “我们还是说说这些名单上的其它人吧,人数够多的,一共五百多人。 “会不会需要我的烛影斧声大力增加人手?这是个问题。” 蔡京大力支持童贯这个想法,当然不仅是这个,童贯有任何想法,他都大力支持,还嫌支持的力度不够。 因为他需要仰仗童贯的地方大多。 眼前就有一个,也是皇上特别提到的,就是那个提倡理学的程颐。 这个程颐,其实蔡京也很熟悉,作为大儒,又是文官之首,这程颐属于儒家大成者之一,他是认可的。 不认可的是,他总是独出心裁,在看似儒家纲常伦理之上,搞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 所以,哪怕是程颐还算支持自己的继续改革,他也不能放过他。 何况,皇上自己都不喜欢程颐,他自己既然也不喜欢他,就没有必要留一手,放过他了。 再说,现在就废了他,也防止他越来越放肆,自己走到绝路。 这是为了他好,我蔡某人就是大人大量仁至义尽! 于是就对童贯交代:“皇上特意提到要关注程颐那个顽梗的老夫子,老弟你多派人手盯住他。 “如果还让他和张商英一样,老哥恐怕也兜不住了。 “张商英这事我可以暂时不告诉皇上。” 童贯答应了,同时说出自己打算,对这五百多人,每人至少有一个烛影人员盯住。 斧声的人则随时待命,看到哪个人有不轨的苗头,立即采取行动,打断他们的叛逆。 增加人手,这事毕竟牵扯许多部门,而且新增加的人也不能马上派上用场,还要抽人培训。 这个计划暂时搁置不动。 不过,二人商议了一下,觉得现在平安无事,边衅不开,可以将派驻边境的干员调回来。 他们是监视敌国动向的,既然和平年代,没有必要在那里空耗人力。 二人略事权衡,就定下来,决定从边境抽出一半人手,回来对付那些内部奸佞。 这个部署,成了后来敌人入侵,大宋敌情不明,应对失措的重要原因之一。 与此同时,影一在张商英巨大的宅院外面,一筹莫展。 这个张商英一介文臣,如何能瞒过我影一,消失无踪? 难道是我,还有童大人,都对他估量不足,被他所骗? 这个金蝉脱壳之计显然玩儿得很是娴熟,明白地告诉我等,他是个中老手。 影一没有办法,只得调动更多人手,采取广撒网措施,希望能捞到漏网之鱼。 这个时候,被人惦记的主人公张商英正在一个大屋里,召开家族会议。 和常人比较,他的行踪有些诡异,所以骗过了两拨人马。 一个是影一他们,让他们失去了抓捕目标。 另一个是赵甲他们,他们还在那里傻愣愣地看张家是不是去县里和州里搬兵呢。 哪里知道,决定性的力量和决策人物已经在里面了。 所以,自然不用再去搬兵,所以即使赵甲有抓住送信人的能力,也没有用了。 没错,这个大院就是程岗村张家大院,张宏霸和张宏逵的老窝。 原来张家的最大靠山就是张商英! 其实张商英还有一个哥哥,叫张唐英,也是进士及第的大才。 不过张商英是族长,安排哥哥专心仕途,不要参与家里的事务,也不要参与庙堂的党争。 这个安排,甚是明智,以至于后来张商英被打入元祐党人籍,张唐英并没有受到影响。 故此保住了张氏家族的延续,因为它还是官宦之家,而不是奸佞之家。 还有那时的规定奸佞没有波及兄弟,只是波及父亲和儿子。 当然,这也和张商英的罪并不十分严重有关。 有宋一朝,官员被处理的很多,但是很快就被恢复官职的也很多,报仇都不用十年不晚的等待。 张商英已经进入张家大院在那里大椅高坐,虽然不如太师椅,也是相当稳重宏大,四平八稳。 这种运筹帷幄之中的安排和气度,让岳飞看到都得佩服一下。 他还派了赵甲等人在外面守株待兔呢,没有想到兔子早就进窝都吃光窝边草了。 其实,张商英的计策也很简单,不过就是打一个时间差还有出其不意而已。 他知道自己被定为元佑党人以后,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根本就没有回转汴梁的张家大院。 这就是为什么影一的人找不到他还不知道他如何不见的原因。 他根本没有回去,到哪里找他?难道会凭空变出一个来?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以为他回去了呢? 原因很简单,张商英使人装扮成自己,大摇大摆进入张府,然后卸妆,还是原来的仆人。 这个空当他当然不会漏,连个仆人都不想损失。 谁能想到一个大臣竟然干出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显然是学习孟尝君过函谷关关鸡鸣狗盗的故伎重演。 他既然存心掩盖行径,回到程岗村自然也是静悄悄暗中来,实际上到地头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那个时候狗都入睡了,整个村庄除了在屋里酣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程岗村的住户都是本分人家老实农民,谁没事半夜三更逛街? 所以等赵甲上门监视,人家早就在一天之前就安然进入大院,然后安顿下来。 虽然不是故意针对岳飞的警惕,却恰好破了他的措施,隐患没有去掉,反而更加危险。 张商英畅游宦海多年,几起几落,大红大紫过,失意落魄过,经历丰富,非常精明。 这也正常,凡是摔了很多跟斗的,都知道哪里坑多,下意识地避免重蹈覆辙。 若非如此,第一个坑,就将他永久埋葬了。 所以召开全族大会,他也是在那里坐了一刻钟,啥都没说。 他不说,别人自然不敢吱声,他的威望摆在那里,许多族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位庙堂重臣,平常只能想往一下而已。 今天见到真人了,大家不由心脏都紧缩起来,气量小者甚至感到呼吸不畅。 大人物大概都有这个习惯,开场之前自己先保持沉默一段时间,镇镇场子。绝大多数就是养气。 可是,张商英不同,他在数坑呢。 既然他掉进的坑多,而且到现在为止,每次又都爬了出来,而且每个坑都各有特色,回顾起来很有意思。 所以,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经常找时间回头数一数自己掉进又爬出的各种坑。 这种数坑的乐趣,他和年轻人交流过,可惜他们不懂。 这让他明白,不是自己掉进去过的坑,数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从那以后,他就众乐乐不如独乐乐了。 而且他经常数坑,就发觉每一个坑都有自己的特色,而且爬出坑来的技术,也各有不同。 各种不同特色的坑,数起来才真的让人兴趣盎然,妙不可言。 也就是他掉进的坑多,而且还不断数算,以至于刚才那个比较大的坑,他还没有掉进去,就出来了。 这就很厉害了! 张商英略微激动了一下,在那巨大椅子上颠了颠。 张氏家族的人,大约有四五十人的样子,当然都是骨干甚至是支脉小家主,一般家族成员还没有资格。 他们都紧盯着张商英呢,一看他老人家颤动,以为他要有什么行动,至少要开始讲话。 大家都有些激动,因为他们在这里潜伏了多年,总是被告知准备行动,结果除了混吃等死,就没啥了。 可是,大家都失望了。 张商英只是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寂静。 显然,他的数坑还在继续,或者刚刚开始也说不定。 张商英,字天觉,按籍贯来说是蜀州新津人。 可是自从他发迹以后,除了开始是在籍贯周围地区任职以外,他一直就是在京城汴梁发展。 他的自然条件非常优秀,长身伟然,姿采好像高大如山般耸立的宝玉。 和他丰姿伟仪匹配的是他的气质,负气俶傥,豪视众生。 其实这并非是他的优点,尤其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是在说他趾高气扬,自命不凡,很大程度是缺点。 这种性格上的瑕疵,就导致他经常掉进坑里。 有些坑是自然就有的,有些坑则不然,是别人挖好等着他跳的,盖因为他比较讨人厌。 至于傲视众生,这个就更是大毛病,别说你没有那种比所有人都强的本事,即使有,还会有人超过你。 最后总有一天能踏着你脸,将你越过去。 他的第一个主要官职,就是通川主簿。 这个职位很重要,是负责各种文书的,所以只能是主官最信任的人担任。 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给你向皇上报告的时候说句话骂皇上的话。 或者上峰给你一个重要命令,他给你藏起来不给你。 要说干活,张商英没说的,他很肯干,积极表现自己。 在一次平叛战斗中,张商英不畏风险,亲自深入那些反叛的蛮族领地,会见他们的酋长。 那个蛮族酋长一见张商英就被他的仪表堂堂所折服,能长成这个相貌,肯定不是坏人,值得信赖。 加上张商英口才便捷,文化根底深厚,很快就说 了酋长,向他痛快地投降了。 这也是张商英的第一次立功。 靠着这次功劳,张商英被提升了,担任南川知县。 这以后章惇作为经制史,在夔州收服那些山地居民,但是他对当地的官员非常粗暴,经常辱骂他们。 搞得人人畏惧他,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 导致从汴梁过来的监军使者觉的只有张商英能抗住章惇的威压,于是飞传檄文将他调了过来。 可见这个章惇脾气之坏远近闻名,以至于朝廷代表都要费脑筋找专人对付他。 恰逢章惇询问他们这里有没有像样的人才可供驱使,那位摇人的使者就推出了张商英当挡箭牌。 这次出面不能说是坏事,但是也不尽然是好事,能和章惇分庭抗礼的,必然会引人注目。 章惇盛气凌人不假,但是对真人才他还是喜欢和尊敬的。 听了使者的话,立刻就招呼张商英进来一起吃饭。 这个待遇可不低,也就是说我不管你真实本领如何,先给你一个平起平坐的待遇。 张商英本来就在寻找机会展露才干,这个时候自然不怯场,穿着道士服,施施然进去,然后长揖就坐。 其实张商英这个时候有些不伦不类,你一个现任知县穿道士服算什么东西? 幸亏章惇爱才,没有和他计较,否则这次马上就就要让张商英掉进坑里。 章惇爱才不假,可是也没有太把张商英看在眼里。 就按照自己的理解信口开河说起了煌煌大话,颇有挥斥方遒的意思。 可是这时候张商英就展现了真才实学,随着章惇的每一句话出口,张商英都有针对性地予以驳斥。 而他所驳斥章惇的语言文字,都明显地高于章惇不少,显露了他的真功夫。 这驳斥让章惇哑口无言,进而大喜过望,这正是他要找的人才。 于是,章惇立刻就聘请张商英为他的客卿,凡事都和他商议探讨。 这是一个对张商英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因为这件事情让张商英从地方走入京都朝廷,入了大僚眼中。 所以张商英发迹,章惇是他的举荐贵人。 回到汴梁以后,章惇没有将他留给自己,更没有掩盖人才,而是立即将他推荐给王安石。 被王安石赏识以后,他的仕途就更加顺畅,升任检正,部门是中书礼房,这个职务主要是整理文件。 等于重操旧业,又干回他的第一个职业。 可是这个等级,就有了天壤之别。 随后,张商英又受到皇上召见,让他有机会直接回到皇上的问题。 皇上那么忙,神宗又立志改革鼎新,召见他可是不容易,对他是一个天赐良机。 他的对答如何不得而知,应该神宗很满意,因为他出来以后,立刻就被提拔为监察御史。 这个职位品秩不高,六品或七品,但是权力很大,一共六个人,其中三个人负责言事,三个人负责监察。 监察的对象就是六部和下面所有的机构。 张商英后来出言无忌,也许和担任过这个职位有关。 也不知道这个原因让他掉进几次大坑里。 不久,张商英果然就掉进了坑里,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监察御史自设的监狱错误地释放了一个抢劫的强盗,枢密院的一位核对官叫作刘奉世的官员反对。 神宗得知,就下诏让纠察司前去处理。 这个时候张商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上奏说这个纠纷是出于大臣私忿,请神宗将他们的权力收回。 以便这些纠察人员作为皇上的耳目不会被皇帝的近臣所威胁。 神宗怎么可能听他的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