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父亲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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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开始发散,也没能保持住清醒。 身体轻飘飘的,像从高空坠落,砸入深海里。 我好像被推进了很多不同的科室,一台台冰冷的机器开始给我做着检查,氧气罩又戴在了我的脸上,让我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压抑。 房间里好像总响起着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轻一点的是护士来给我换药、打点滴;走路快一点的是戴着听诊器的医生来给我检查身体情况;还有一些是慌乱的、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我却不知该归属于谁。 我的眼皮很沉重,明明我的意识已经清醒了过来,但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我隐约好像听到医生说我是有抑郁症还是情感双相障碍,甚至医生还说我有自伤的情况。 我觉得好笑,我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己? 可是身体上的疼痛一阵又一阵的传来……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等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率先感受到的却是太阳光线的强烈与炽热,不由得用手背遮在了眼前。 刚清醒的我却听到了对方聊天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女声是我熟悉的,是季佳芮。 接电话的人坐在我身旁,嗓音温柔而清冷,逐条逐句、极有耐心地回复着季佳芮略带稚气的话语。 季佳芮叫他哥……所以他到底是谁?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让我一哆嗦,我的脊背开始发凉,视线中正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朝我回望了过来。 我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他的五官很标致,三庭五眼的,是很符合父母辈眼缘的一种长相。 而细看之下,居然真的和季佳芮有几分相似! 他掩唇低声对电话那头说了几句,电话很快被挂断。 我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季佳宴,从他清澈的眼睛看到线条流畅的下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直到空荡荡的裤腿。 我的话音带着颤儿,像雨夜里被打得狼狈的花骨朵:“你是季佳宴?” 谁能想象,左手翻云、右手覆雨、a市中最神秘的那个男人,居然是个半身不遂的残疾人? 我瞪圆了眼睛,完全收敛不了视线中的诧异。 “你怕我?”他话音稍微停顿,“可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往病床的另一侧瑟缩去,无形中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不、不怕,我只是太惊讶了……” 季佳宴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刚才我和芮儿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不,只听到了一点点……你会不会对楚庭做些什么?”我的思绪像漩涡一样打着转,说出的话却直白,完全没有经过百转千回。 季佳宴嘴角噙着一抹笑,一张脸像是上好的玉石经过精心雕琢打磨出来的:“芮儿今年还年轻,我不想让她那么快嫁人。而且以后她肯定要去国外发展,但我不相信楚庭能抛下国内的产业,心无旁骛地陪芮儿出国。” 所以在这个关节眼上,他对季佳芮和楚庭的婚事还有所顾虑。 刚才知道季佳芮对楚庭无半分真情,季佳宴想让两人退婚的心思又再次活络起来。 季家家大业大,完全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也有任性恣意的资本,所以此刻季佳宴才能轻飘飘落下这话。 “芮儿玩心太重,她和楚庭的婚事就算没有我插手,也根本走不了多长远。现在看来……估计下个月的婚礼,芮儿根本不会露面。”季佳宴的眉宇间浮现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陈娇,我不会用特殊手段去对付他,我敬佩他的能力,期待着有一天我们能真真正正交流切磋一番。” “而且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楚庭最近的举措行动完全不对劲吗?楚庭这一个月来对芮儿的好,不过是在打幌子罢了。” 季佳宴所说的一句话,都像是一支燃得正旺的蜡烛,把那层本就脆弱的窗户纸捅个破碎。 “楚家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楚庭在外面早有过心头好,还在秋山别墅玩金屋藏娇那一套。一通家法就伺候了下来。” 那次打得可狠了,听说还是楚林顷亲自动的手。 季佳宴继续往下说:“可是之后楚庭的的做法还是让楚家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庭就突然宣布了和多家大型企业取消合作,差点没有引起a市整个商界的公愤。楚林顷那老头,自然又搬出了家法来伺候楚庭。” “估计楚庭现在也学聪明了,所以对芮儿特别好,还经常带她回楚家吃饭。可无论是芮儿还是我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在把芮儿当一颗棋子罢了。” 我愣怔问道:“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 我只是觉得心痛,原来在我费尽心思想接近楚庭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都在想拉开我们的距离,用专属他的方式保护我。 原来深海里那条五十二赫兹的鲸,它发出的声响并非无从知晓,毕竟海浪都知道。 季佳宴的眼神意味深长:“如果婚礼现场,新娘却迟迟没有现身,你说一向不可一世的楚庭要如何自处?” “陈娇,你大概不知道吧,提到楚庭时你流露出的眼神永远充满眷恋与温柔。也只有你对楚庭的心意,永远炽烈而坦诚。” “我也不想针对楚庭,或者对他动什么手脚。可是他万万不该,让芮儿成为别人的挡箭牌。” 季佳宴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妹控,所以他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而楚庭,从一开始踏出的那一步,就完全是错的。 季佳宴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你为什么在为他流泪呢?他这段时间做了那么多让你难过的事情,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推他入深渊、看他从万丈光芒的高处摔个粉身碎骨?” 我低垂着头,不敢说一句话来附和。 最赤果果、最直接的真相被推到了我面前,我却发现自己完全接受不了。 我眼尾的泪被季佳宴揩去,他的呼吸声落在我耳畔:“陈娇,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可是对楚庭又爱又恨的你,心里好受吗?” 他身上是一种陌生的桂花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看见我通红的耳垂,季佳宴的玩心终于收起,神色也恢复到一本正经。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开,我的心倏然放了下来。 季佳宴转移了话题:“对了,之前有一个快递好几天前就寄到了我这边,我看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最近给你带过来了。” 快递……我想了好久,突然想到了母亲。 一打开快递盒,我愣住了,里面只放着一本日记本,封面是简约的黑色,硬壳,侧边有磁铁钮扣,而内页里,是遒劲而熟悉的笔迹。 扉页上落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季佳宴正巧望过来,念出了声:“陈、泽、珉。” 那么厚的本子里只有第一页落下了短短几行字,我一目十行,很快却脸色苍白,捂着心口处但没来由地开始感受到一阵心慌与不安。 我的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有流质物翻涌上来,从我的喉间一下吐出,把洁白的被单都染脏了。 “怎么了?”季佳宴有一瞬的无措,连忙按下了闹铃,急唤护士和医生前来。 我的心口处剧烈起伏着,眼眸睁大变圆,再加上最近整个人又瘦得有些脱相,那一瞬间,我的表情恐怖而狰狞。 慌乱的脚步声赶来,我又被推上了手术台,一个一个检查做下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医生眼中的诧异和他们下意识的叹气。 做完无痛胃镜检查后,麻醉劲让我昏睡了近两个小时,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 有护士帮我揉着手指,我一眼看过去,周围都没有我熟悉的面孔。 等我能下床自由走动后,护士又催着我去做了心理检查。 第一次,十五分钟对我来说格外漫长而煎熬,医生看着我手上的伤痕,一次又一次沉默地摇头。 转去普通病房后,医生单独把季佳宴叫走了。 半个小时后他回来时也是满脸的凝重。 我绞着手指,不安地问:“是有不好的消息吗?” 我身上的病号服宽大,肩胛骨瘦削,把衣服顶了起来,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灯光下,我的脸色仍是惨白一片,眼眸却通红着。 要说心里对自己的身体没半点自知之明,那也是假的。只是我不清楚,情况究竟会坏到什么程度。 心理测试的那张表我按照情况如实填写完后,所有的字迹都像山水画般淡去。能真正被我看在眼里的,只有医生接二连三的摇头。 季佳宴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陈娇,在你心里我能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目光无神地盯着木质地面。 季佳宴笑了笑,大抵心中有答案,也没再打算劝我什么,反而是拿出了一沓沓报告,交由我过目。 慢性浅表性胃炎发展成了胃癌、抑郁分数高达九十一、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一个个字眼,触目惊心。 如果当时我落下的回答含肯定之意,这会儿季佳宴已经开始苦口婆心劝我了。可我没说话,我们现在只能相顾无言。 “挺好的。”我缓缓落下了这三个字。 下一秒,我的衣领却突然被季佳宴揪了起来:“陈娇,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究竟在说什么吗?” 人只有在生病后,心智才会变得格外成熟,也能在一瞬看透很多事情。 我心里一直有一条淤塞不通的水道,所有郁闷烦躁不开心的事情都是把海面扩得越来越宽的浪潮。 而每每浪潮拍岸、汹涌叫嚣,却迎不来一个化解风浪的机缘。 我笑了笑,耸了耸肩膀,眼尾沾染上一抹红,直让人看得心疼:“可是这段路,我真的很早之前就走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