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浑浊
出租车继续远去，不过车里倒是比一开始的时候安静了很多。 司机叼着烟，打开了电台。年轻人坐在后座，一直在弄他的头发。 伸手随便的换着频段，司机不是很熟练的样子，终于在某声电频噪音之后，换成了他想要的那个频段。 “嚯，都市播报啊。它们现在还管起法治来了。” 电台中，一个端正清亮的女声正在播报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个连环杀人案。 在女播报员说出的那几个地名中，其中某一个，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 车子缓缓的降速，司机似乎很有感慨的样子，半放下车窗，虚着眼睛看向路旁的老旧小区，在周围一片极少亮灯的高楼掩映下，这个笼罩在黑暗中的小区，反而是亮灯最多的地方。 “哥们儿，你说，那人……他为什么要杀那户人家呢？” 后座的年轻人还在低头摆弄他的头发，听到司机的话之后，手停了下来，抬起头，却并没有往外看。 “不知道啊……哈……可能，他就是想杀人也说不定呢。” 年轻人语调清冷的开了个玩笑：“您不也是连环杀人犯么，这种事儿您应该有经验啊。” 司机笑了一下，又缓缓加速，离开了这里。 “无非就是被欺负了呗。被人欺负，被制度欺负，被社会欺负。像你说的：谁知道呢。” 年轻人又不出声了，继续低下头，摆弄着他的头发。 …… 车子继续向前开，播报员也在继续的播报着这个案子的下一个受害者，下下一个受害者…… 雨滴打在玻璃和车顶上，沉闷的敲击声让人烦躁不安，雨刷器和车轮撵过泥水的声音也格外的让人心烦，压抑，透不过气。 司机却并不在乎，依旧在把着方向盘，安稳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插播一条最新的消息，据记者报……又发现新的受害者……男……案发地点…………” 播报的声音在雨声中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司机单手握着方向盘，给自己点了一颗烟：“这个新的案发地，好熟悉啊……” “当然啦。” 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头，双手扒着司机的座椅，合着肩膀，夹着胳膊，紧贴在座椅后面，小声的说道：“就是……刚才你拉上车我的地方啊……” “哦。” 司机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从后视镜中，他能看到年轻人因错愕而突然停止，僵在脸上的笑容。 两人都沉默着，车子继续向黑夜中前行。 终于，年轻人再次开口了。 他叹了口气：“唉……师傅，你说，生活为什么这么苦啊……” 司机深有感触的样子点了点头，用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嗯！对啊，我以前啊，不喜欢开车的……” 说完这句话，司机好像突然就莫名其妙的情绪崩溃了，一脚油门踩下去，哭着说道：“唉，你说这活着也没啥意思……呜呜呜……” 突然的加速带来的推背感把刚才贴着驾驶位座椅上的年轻人直接压在了后排座位上。 司机还在哭，还在不断地加速。 夜雨中，轮胎在城郊的破旧失修的道路上不断打滑，年轻人手中握着东西，只能死抓着车门玻璃上方的把手和身侧的安全带卡扣，被左甩右甩，颠簸起伏。 在司机越发凄厉又充满了干巴巴感觉的不断加大的哭声中，年轻人终于忍不住的松手把手心里抓着的东西放开，两手都扣在座位上，大声的喊着：“停车！停车啊！让我下车！我不想死啊——！！” 吱——skr~！ 司机猛踩下刹车，轮胎在横移着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司机揉了一下被勒的生疼的胸口，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下了车。 ………… 年轻人摔倒在车座下方的浅斗中，眼睛发黑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额头上格外的疼，撞破的伤口粘上了他刚才上车的时候脚下带着的泥水，沙沙的痛感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眼镜在刚才他的脸因为紧急刹车而撞在车座上的时候就掉在了地上，一阵慌乱的摸索，把已经破碎的眼镜拿在手里，他的手又碰到了刚才自己扔掉的东西。 还没等他伸手去拿，身后的车门突然打开，一双手抓着他的脚踝就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摔进了泥水里。 眼镜又掉在了地上，年轻人身后去抓，一根生锈的弯钢管狠狠地敲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啊哈啊——！！” 这次的惨叫和司机刚才在车里发出的惨叫一点也不一样，非常真实，充满了迸裂的情感。 打着一把破烂雨伞的司机拎着弯钢管站在雨水中，抬起夹着烟的手，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火光明灭，他摇摇头，很遗憾的说道：“你说你，拿着个破裁纸刀就出来做事，好歹整个菜刀啥的，哪怕水果刀呢。 还特么在我耳朵边吹气……我特码的……” 他上去又是一棍子敲在泥水中的年轻人胳膊上。 “不要杀我……我有苦衷的！我是逼不得已！我只是……” “你只是杀了几个和你争吵的无辜路人。” 司机蹲下身，用夹烟的手捏着年轻人的嘴巴，把他的脸掰向自己的方向，看着他的眼睛。 “强者受辱，抽刀向更强者。唔……弱者遭受欺压，却不敢向欺负他的人报复，只敢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普通人身上。 小子，告诉我，你是哪一类人呢。” 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低声的啜泣，装了一路司机的林行雨站起身，又给自己续了一颗烟。 “嘶……呼……和我比起来，你差远了。 哪都差。你看你，连躲都不好好躲的。我才转悠两天，就发现你了。 嗯，你这根本就不叫报仇，也不值得同情。当初那些把脚踩在你脸上的人，那是一个也没死啊。 呵……反倒是把冰淇淋弄你身上的小孩子明天就要出殡了。” 年轻人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 出租车的后备箱中突然传来踢打的声音，有人在里面含糊不清的叫着救命。 林行雨一棍子敲在盖子上：“不要喊啦不要喊啦！我已经报警了，他们等会儿应该就来了。 你的车我很爱惜哒，还给你加满油了呢！” 听到“司机”的话，年轻人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蹭着雨水中的路面，朝公路的尽头看过去。 “哈哈哈，你想什么呢嘛~” 林行雨身子探进车的后排座位，捡起了那把年轻人的那把裁纸刀。 蹲下身，从烟盒里掏出一颗烟塞在他嘴里。 “吸，大口吸……诶，对……特码的这雨。” 雨水打湿了年轻人嘴里的烟，“司机”摇了摇头：“看来，你没有这个福气啊。这不是我的问题哦！” 远处闪烁着红蓝光芒，客串司机林行雨把裁纸刀放在了年轻人的喉咙上。 “再见啦。” 手臂横拉，雨水变的浑浊。 年轻人用力的用一只手抓紧喉咙，眼前的司机身形变得虚幻，直至消失不见。 紧急刹车的声音，开门摔门的声音，快速奔跑的鞋底踩踏雨水的声音…… 年轻人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下，摔落在肮脏浑浊的雨水中。